只有她足够努力,她们就能过得好。 与其让她们被人欺辱,她宁愿自己受谢流忱和谢燕拾的气。 崔韵时道:“霜表妹说笑了,我素日爱穿颜色淡些的衣裳,压不住七宝缨络这样鲜亮的饰物,我原还头疼,该穿什么才能与七宝缨络相配。这支玉簪确实比七宝璎珞更适合我。” 她转头对着元若含笑点头:“夫君费心了,也有劳你了。” 元若赶紧行礼道:“只要夫人高兴,公子交给我的差事便算办好了,这些都不算什么。” 崔韵时说元若跟着公子整日办差辛苦,命人给他赏钱,先下去歇着。 即便崔韵时这样圆场,在场的人也都心知肚明,这份礼物就是临时被替换了,那串七宝璎珞不知最后被用来做什么了,或许是另赠他人,总之没有到崔韵时这个妻子的手上。 谢流忱若真把妻子当回事,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众人心思各异,但都刻意不再提起这件事惹主人不快。 谢经霜被母亲压着,也终于闭上了嘴,没再语出惊人。 这一晚的家宴在众人合力之下过得热热闹闹,似乎丝毫不受那条七宝缨络影响。 谢五娘悄悄看了崔韵时一眼,只见她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仿佛一尊坚不可摧的金像,再如何用力挥刀,也无法在她身上留下伤痕。 —— 夜已深,松声院中的灯熄了大半,崔韵时屋中的灯仍亮着。 崔韵时在靠椅上坐了许久,行云看了她一眼,斑驳的树影透窗照下,落在她脸上,将她的脸照得阴沉沉的。 就算是这样,她也依旧美得毫无差错。 崔韵时是最标准的那种漂亮。 这并不是指她的五官和轮廓,脸上的骨肉起伏都十分完美。 而是如果把她的整张脸拓在画上,再拿出一百张各色各样的美人脸,排在一起让众人从中选一张最好看的,崔韵时获得的票数会最多。 在崔韵时风头最盛的那两年里,许许多多的追求者用各种浮夸的诗文来赞美她的美貌。 可在崔韵时左臂残废,前途黯淡的时 候,他们都很清醒地销声匿迹,即便仍有人上门求亲,也只是给崔韵时一个妾室之位,连平妻都够不上。 京城里条件稍好些的女子对自己的将来都有过设想。 最好的便是能自立门户,做一家之主,娶一个正夫,再纳几个可心的男子做夫侍; 第二等的便是嫁给男子做正妻,以夫为尊,打理家宅、孝顺公婆; 最末的就是为人妾室,低人一头。 崔韵时原本已经在乡试考得解元,只待来年参加春闱。 可是会试前,她在醉江楼意外摔断了手臂,落下终身残疾。 本朝规定,残疾之人不能入朝为官,她科考入仕无望,而但凡好点的人家都不会娶一个残废做正妻。 她从第一等落到最末等。 虽然这些人的求娶没有故意羞辱崔韵时的意思,但这和羞辱没有差别。 在一堆要纳崔韵时为妾的人的衬托下,谢流忱这样出身显贵,自身又出类拔萃,而且能给崔韵时正妻之位的男子就显得格外突出。 那时谁都不会想到崔韵时会过如今的日子。 行云心中愁闷。 宴席结束后,崔韵时回到房中就一直是这副样子,不说话也不动。 她怕崔韵时这样什么都不说,心里会憋坏了。 只有她和芳洲才是真心关怀崔韵时的,只有她们永远都不会伤害她。 崔韵时突然起身,像抹幽魂一样飘到一边,抽出墙上挂着的剑。 这把剑不曾开锋,只是用来装饰观赏的无用之物,就如她一样。 她提着这把剑原路走回来,月光照亮她眼里的森森寒意。 数道剑光叠成一道,一闪而过,转瞬之间,她光靠蛮力就把装生辰礼的这个盒子劈成十几块。 她仍觉不痛快,看着满地散落的,原本镶嵌在盒子上的金银质地的装饰,像是星子一样在地毯间微微地闪光。 崔韵时抬脚,一颗颗将它们踩碎。 她又捡起盒子的碎片,用内力将它们拍碎成齑粉。 她装得太久,忍得也太久了。 她的脾气其实从来就没有好过。 可是现在她没有任性的资格,没有有怨报怨的能耐。 如果她为了一时痛快,把谢流忱和谢燕拾都打得半死。 那她的母亲妹妹要怎么办。 她心里清楚,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她要靠着谢流忱,给崔家争体面争前程。 她就只发作这一回,她会窝窝囊囊地关起门来,不让任何人发现她劈碎了这个盒子。 待明日一开房门,她又会是那个端庄大度的崔夫人。
第05章 天色大亮,谢流忱前往清晖院,他知晓母亲此时必定还未起。 明仪郡主喜好美男子,第二任丈夫薛相在世时,她只将这些男子安置在外宅里,薛相去世后,她便直接将这些人带回府中,也不给个夫侍的名分,就这么不清不楚的。 昨晚家宴结束后,母亲回到院中,定然又与他们一起饮酒作乐到深夜,到这个时辰都起不来。 他在一株高大的石铃树前驻足,日光灿烂,照得树上的粉色花朵明媚动人。 他望了一会,觉得崔韵时该有一条这种颜色的发带。 元若不明所以地跟着停下,刚要问公子怎么了,便听公子道:“去寻一条发带,要像被日光照着的石铃花一样的颜色,不能有分毫差别。” 元若早已习惯他种种匪夷所思的要求,应了声是。 谢流忱便继续向前,在翩翩落下的花雨中踏入了清晖院。 —— 舒嬷嬷从郡主房中出来,面上有淡淡的忧色。 这母子二人每回见面,气氛总是古怪异常,疏离冷淡远多于亲近,好似彼此都对这次见面对谈不太情愿。 旁人与谢流忱相交不深时,都当谢流忱是少见的仁厚温善之人。 而他不动声色,三言两语就把郡主气得破功的那一面,却几乎无人见过。 他是个聪明孩子,惯会粉饰太平,等到自己羽翼丰满,便再也不维持先前的温和模样。 就像养大一只美丽温驯的小动物,都以为它性子好,不记恨小时候主人忽视它的那些委屈。 可是等到他真的壮大起来,便微笑着露出自己一口锋利的牙齿,叫人心里发寒。 看着如今的他,舒嬷嬷有时也会感到陌生。 舒嬷嬷记得谢流忱长到六岁时,也是小小瘦瘦的,好像一只吃不饱饭的鸡崽,而且时常生病。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谢家的男儿总是这样病弱,能活到成年的不足四成,就算能长大,体质也是远远不及谢家的女儿康健。 所以皇位总是由谢家女儿承继,那些皇子生下来就是做个富贵闲人的命,至于和强壮聪慧的姐姐妹妹们争皇位,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那时郡主还很年轻,性子也没定下来,对着这个又弱又小的孩子并不满意。 后来她与前夫和离,独自回京。 谢流忱这么病怏怏的,她也没打算带走,路途遥远,万一在路上累出病,死了怎么办。 六岁的谢流忱便这么被郡主留在南池州和父亲过活。 十岁时父亲去世,他才独自上京投奔母亲。 他回来时,郡主已经有了新的夫君和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 门房看见一个长得尤为漂亮的孩子找上门来,又有郡主的信物,便进来通禀。 舒嬷嬷赶来接他时,他包裹里还带着父亲的牌位和骨灰。 郡主对前夫心怀芥蒂,连带着对长子也不甚中意,没安排人留在南池州注意长子的消息,所以连长子的生父死了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谢流忱自己找来,恐怕郡主要过上许多年才会主动过问前夫和长子的现状。 而回到京城的谢流忱也非常奇异地再也没生过病,一次都没有,比他两个妹妹还要康健。 他太正常了,正常得不像谢家的男孩。 如果不是那张与他生父肖似的脸,还有左肩处的胎记,舒嬷嬷会以为来的不是真正的谢流忱。 回到谢家的谢流忱在许多年里都是众人眼中完美的长公子。 他风姿过人、友爱妹妹、敬奉母父,从不疾言厉色地对人说话,也没人见他生过气,他还深得当时还是五皇女的当今陛下的信任。 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儿子,郡主起初是十分舒心,并对他寄予厚望的。 可是渐渐的,就像断线的风筝不再受人掌控,谢流忱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他不再听从郡主的任何安排,开始语气温和,但字字刻薄地讽刺明仪郡主抛夫弃子; 对谢燕拾有求必应,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愿望都帮她实现,助长她本就放纵的个性; 郡主想要管教谢燕拾的时候,他又能找出一堆合情合理的理由让郡主没法教训她。 郡主从前养了一条狗,养到一岁的时候转送给谢流忱,他又养了六年。 某回,这狗跟郡主玩耍了一场,见到他回来,便跑来想要和主人亲近,却被他用脚尖抵住不许靠过来,还不留情地往左一别,好像它是什么碍事的脏东西。 隔日,这狗就被他送去庄子上当条看门狗,他也再没去看过那狗一眼。 最后郡主心疼这条狗,又把它接回来养在身边。 舒嬷嬷想,他如此作为,许是一直对郡主抛下他们父子,心怀怨恨吧。 有时她看着谢流忱那张光风霁月的脸,都不能相信这个几乎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内心会是一片不见天日的阴霾。 转眼就到了堂中,舒嬷嬷对谢流忱笑脸相迎:“公子还需再等一会,郡主昨夜和几个孩子说话,高兴喝多了酒,一时半会还过不来。” 谢流忱温言道:“是我来得太早,搅扰母亲休息了。” 他在椅子上坐下,手边丫鬟刚上的热茶正袅袅升起白烟。 他从不喝热茶。 母亲院中的下人居然会出这样的疏忽。 母亲真是老了。 不过她年轻时也不见得周全到哪里去,除了搜罗各色美男子搜罗得格外齐全,其余的她一概不上心。 谢流忱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容没有分毫改变。 红荔抬头偷偷觑了他一眼,明仪郡主管教下人并不严苛,高兴的时候还会剪下几支花给小丫鬟戴上。 所以清晖院的下人都比其他院子的更自在一些。 红荔这一抬头,发现红珠也在抬头看谢流忱。 她无声偷笑,给红珠抛去一个调侃的眼神。 “你偷看公子。” “你不是也在看吗?” 两人用眼神对话完,继续偷瞥谢流忱。 谢流忱身后不远处就是一整块挖空的墙,花园里那些红粉杏黄千娇百媚地盛开着。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3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