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心中对此是否有任何触动,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的眼睛里肯定没有触动,还能坦荡荡地和她对视。 这何尝不是一种蔑视,因为他知道,她不能把他和他妹妹怎么样,她只能在他面前做个合格的崔夫人,用言语周全着自己那可怜的颜面。 但她摸索出的一切规则在他的二妹妹面前便全不作数,谢流忱为谢燕拾破的例,改的原则数不胜数。 这条毒蛇若有真心,大概全在自己妹妹身上。 那场宴会之后,谢燕拾的所作所为不可避免地被传了开来。 妹妹不怀好意地挑拨构陷自己长嫂这种流言总归不好听。 京城里这么多官宦人家,总有人家中也有这么个难缠的小姑子,但没人像谢燕拾一样闹得这么难看。 人人津津乐道着这事,感慨小姑子这么能造作,谢家要家宅不宁了。 那一年冬日雪灾,为了让妹妹恢复名声,谢流忱让妹妹联合一些贵女捐款给灾民,又给流民施粥施药,再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谢燕拾变卖手头的首饰华服,以及庄子铺面才凑齐的钱款。 如此才能显出谢燕拾的大义,和那些在灾年仍旧锦衣玉食、声色犬马的人不一样,她是真正关心百姓疾苦,连自己的外貌都无心顾惜的大善之人。 当然,事后谢流忱将这六万两补贴给了她,长兄看不得妹妹受苦,接济她一下,再合理不过。 而衣着朴素的谢燕拾靠着这六万两,树立起了自己识大体的名声,连圣上都夸赞了她几句,顿时有不少人巴结上来。 谢燕拾一时风头无两。 她每日都笑得格外开怀,今日去大理寺少卿之女办的赏花宴,明日去安国公郊外的庄子上游湖。 崔韵时心想,谢燕拾说得没错,有她的好哥哥护着,她还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他们只管践踏别人的自尊,伤别人的心就是了。 —— 福康郡主拉着女儿匆匆地出了松声院,抬手示意跟着她们的丫鬟下去,才开始埋怨谢经霜:“你这个脾气真是要好好挑个温顺的夫君,将来顺着你让着你,不然你们妻夫迟早要大打出手打出人命。” “我脾气不好怕什么,我有娘疼呢,像崔韵时那样才糟,什么后天勤学奋发,都比不上娘胎里的造化。” 谢经霜满不在乎道:“你看她受我这一场气她能如何,还不是要笑脸迎人,任我奚落。” “你这样做,我今晚都没脸待在谢家,和姐姐说几句掏心话了。” “娘,怎么就没脸了,我骂的是崔韵时,又不是骂表兄骂姨母。” “可你骂了你表兄的妻子,夫妻本是一体,他就算对妻子不上心,也不会允许别人羞辱他的妻子,因为羞辱她就等于是在羞辱谢流忱。” “那娘你就更可以放心了,表兄今晚根本不会回来,我早听下人说了,他去陪燕拾表妹了,压根顾不上崔韵时,今日是她的生辰,表兄都不来,他怎么会管她的事呢。” 谢经霜没有和母亲明说的是,就算表兄为了自己的颜面而计较她对崔韵时的态度,她也可以让燕拾表妹出面,轻松解决这事。 看在谢燕拾的面子上,谢流忱会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六年前她因为一把弓和崔韵时争吵就是如此。 其实在她去找崔韵时的麻烦前,是谢燕拾先找到了谢经霜,提议要和她打个赌,赌她在表兄心里的分量远胜于崔韵时这个新婚妻子。 最后的结果她和谢燕拾都很满意。 谢燕拾确定了谢流忱对她的看重,谢经霜则得到了谢燕拾作为赌注的一套珍贵的鎏金累丝点翠头面。 表兄果然更心疼燕拾表妹,为了燕拾表妹开心,让崔韵时受委屈算什么呢。 而且事后表兄不知怎么的知道了这个赌约,也知道了她们是故意挑事,给崔韵时难堪。 但是表兄没有责怪她们,只是告诉她们做事前要思虑周全,今日的事她做得不漂亮,他若没有参加这个宴会,谢燕拾就更难以收场。 谢经霜很疑惑:“表兄,你既然不喜欢崔韵时,为什么还要娶她?” 谢流忱失笑:“谁说我不喜欢她,世上不是所有喜欢都是一个模样的。” 谢经霜不明白什么叫世上不是所有喜欢都是一个模样的,但如果谢流忱对崔韵时的态度也叫喜欢,那什么样子才叫厌恶。 喜欢一个人当然是想对方一切都好。 谢燕拾则说了一句更让谢经霜费解的话。 她说:“表兄娶崔韵时,当然是为了我好啊。” 谢经霜出神地想着往事。 看着女儿这不着调的模样,谢夫人重重叹气。 她拿这个女儿没有一点办 法,心里更加坚定要找一个脾性好极、能任由女儿揉搓的女婿。 就像崔韵时一样,外貌出色,知书达理,学问也是顶尖的,但家世不济,别无出路,才必须哄着夫君和婆母开心,哪怕受再多的气也得笑脸迎人,把家事打理得妥妥当当的。 她这么想着,松了口气,庆幸女儿投生到她的肚子里,才不用过和崔韵时一样的日子,外边光亮,内里尽是苦处。
第04章 夜幕降临,清风阵阵,送来桂花的香气。 谢五娘闻着这样的芳香,向着今晚办家宴的竹莘厅走去。 谢五娘一家只是京城谢家这一支分出去的远亲,她勉强能称谢流忱一声表兄。 父亲去世后,她们一家三口被叔伯赶出来,过得很是落魄。 所以如今说得好听些,她是来投奔表兄,其实不过是舔着脸来寄人篱下。 当时她早就做好了看人脸色的准备,没想到表嫂崔韵时十分和蔼,不仅对她们一家人很关照,让下人服侍她们时都不敢轻慢。 表嫂还写信托昔日故交收她入鹿章书院,虽然不是国子监,但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书院。 表嫂还在桂花树下专门为她埋了一坛桂花酒,待她高中便挖出来恭贺她。 为此,谢五娘心中感激,总想着要回报崔韵时。 等到了竹莘厅,她才发现今晚的中秋家宴还多了两个没见过的人。 那是两名衣饰华美、不同凡响的女子。 一人年纪约莫四十上下,另一人看着二十多岁,但神气非常,不屑用正眼看人,这个模样,就算是一块金子掉到她面前,她都不会低头看一下,遑论屈尊去捡。 谢五娘的位置在谢澄言边上,她凑到谢澄言身边,问明了这女子姓名身份后,心里暗暗吃惊。 谢经霜这身份才是谢流忱真正的表妹,她这个勉强够上关系的表妹跟她一比,真是说句话都有些没底气。 她打定主意今晚低调地混饭吃便好,看谢经霜那个做派,就知道是不好相与之人。 京城达官显贵多,她若是不小心惹到这位贵客,她在谢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于是除非长辈问话,她便不开口引人注意。 直到宴会中途,谢流忱的亲随元若捧上那个精美到值得被单独珍藏的盒子时,她才浅笑一下。 她出一嘴之力的时候到了。 方才她已经从谢澄言那里知道谢澄言要送的是七宝缨络。 崔韵时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怎么能没人捧场。 她就要做这个把场子热起来的人。 即使谢流忱人都没来,但礼重,情意就重。 她今日一定要把这三分情意吹到十分,让表嫂面上有光,弥补她夫君连她生辰这一日都缺席的缺憾。 看着那个描金嵌螺钿贝母的盒子,谢五娘笑得像朵花一样:“表嫂,光看这盒子就知道表兄有多用心,比我见过的所有宝贝都要精美贵重,便是有人只拿这个盒子送我,我也会高兴坏了。盒子都这么漂亮,里面的东西一定更好看。” 谢澄言也笑着搭腔:“长兄当时带我去珍宝阁时我都羡慕得不行,若我是男儿,有嫂嫂这样的妻子,我也要把见到的好东西都送给你。” 谢经霜无语地别过头,翻了个白眼。 表兄人都不来,这两人还能无中生有说这么多好听话,跟两条狗似的。 谢澄言一个三小姐更是自甘堕落,居然到跟个穷亲戚一起吹捧崔韵时。 元若听到谢五娘和谢澄言的话,却心中一惊,暗道不好,谢流忱要送七宝缨络的事怎么人尽皆知,那夫人岂不是也以为今日收到的会是这份礼? 他顿时感觉手里的盒子烫手。 那条七宝缨络已经被谢燕拾拿走了,现在盒子里装的是他在库房里临时挑出来的礼物。 他强撑笑脸,装作若无其事地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东西展示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支雕作蝴蝶之形的透白玉簪。 场面瞬间有种窒息般的安静,谢五娘嘴唇颤了两下,恨不得抽刚才口若悬河吹捧一通的自己两巴掌。 她这哪里是帮表嫂热场子,这根本是丢她的脸。 一片寂静中,唯有乐声毫无停顿,填充着席间这场突如其来的尴尬。 谢经霜噗嗤一笑:“表嫂,好大的礼啊,表兄可真是看重你,临时给你换件生辰礼,好给你个惊喜。” “不过表嫂可要小心了。表兄可以换礼,可以换给你送礼的下人,说不定什么时候把你这个夫人都给换了。” 上首的明仪郡主将茶杯不轻不重地拍在桌案上,侧头对妹妹福康郡主深深地瞥了一眼:“妹妹之前说经霜不小了,要好好地教她规矩教她懂事,可是如今看来,这规矩还是没有学好。” 福康是明仪的亲妹妹,关系一向亲厚。 但女儿闹这么一出,弄得福康被姐姐直接教训,脸上臊红。 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什么孽了,生下来的女儿这样口无遮拦,四处树敌。 明仪郡主接着又看谢经霜一眼。 谢经霜对着姨母不敢造次,低头佯装无事发生,心里其实很不服气。 她最看不惯崔韵时这些惯会巴结长辈的木头人了。 明仪郡主缓缓道:“韵时是我谢家儿媳,能有这样的儿媳,我很满意。不管是现在和将来,谢家的大夫人都只会是韵时。” 即便局面已经这样难看,崔韵时的笑容还是与方才分毫不差。 这就是她一心讨好婆母的原因,谢流忱是个薄情寡义的虚伪之人,她想要在谢家站稳脚跟,想要给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撑门面,她就要依靠身份贵重的明仪郡主。 脸面虚无缥缈,却至关重要。 若是无权无势,人人都敢对她们踩上一脚。 如今因为她嫁了这么好的人家,又被婆母喜爱,她的母亲在家中被人尊敬,妹妹也过得顺心舒畅。 那日她回家时,妹妹拿着两个纸鸢想了半日,不知道明日出游该放哪个好。 这就是小丫头现在最大的烦恼了。 这样便好,她在谢家受人脸色,仰人鼻息,在外粉饰太平,维持自己侍郎夫人的体面,为的不就是家人能过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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