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铎微微扬起唇角,拱手道:“二婶可莫要打趣我,都是祖母慈爱,”语罢,又转向老太太:“祖母,您也别光宠着我,也疼疼二婶,不然二婶这醋坛子可就要打翻了。” 一语逗得老太太和二太太梁氏皆笑逐颜开。 老太太伸出手点了点裴铎,笑骂道:“你这孩子,就会说些俏皮话来哄我。” 二太太梁氏则用帕子掩着嘴,笑得眉眼舒展,“瞧瞧,咱们这铎哥儿,嘴跟抹了蜜似的。” 老太太被裴铎逗得直乐:“好好好,都疼,都疼。” 裴铎见祖母精神矍铄,心下颇为宽慰。 身后的旺顺见二爷停箸,知晓该呈礼品了,遂上前行礼:“老太太,二太太,二爷这次带回了些珍稀物件,您们瞧瞧。” 旺顺一招手,几个小厮鱼贯而入,呈上数个锦盒。 旺顺先打开其一,从中取出一尊彩绘木雕观音菩萨坐像,道:“这是圣上亲赐的观音圣像,观音大慈大悲,庇佑阖府安宁,平安康泰。” 又接连打开数个锦盒,内有镶金兽首玛瑙杯,官窑粉青釉洗,霁蓝釉白龙纹梅瓶,还有诸多俊彦耆老的书画。 老太太眯着眼,细细端详,脸上露出欣慰,赞道:“铎哥儿有心了。”二太太梁氏亦是满脸喜色。 这时旺顺又取出一个锦盒,二太太正要问这几样又是何物,旺顺已径直走向一言不发的三爷裴常安面前,恭敬道:“三爷,这是二爷特意带给您的。” 一瞬间,空气安静下来。 老太太笑意微顿,略带踌躇地看了眼裴铎,裴铎对祖母露出温和的笑,老太太的心这才稍安了些。 裴常安立刻起身,朝裴铎行礼:“多谢二哥。” “打开看看。” 旺顺打开锦盒,取出一物,坐在一旁的裴元淑抬头去瞧,顿时呆愣一瞬,二哥竟是送了本《论语》给三哥。 裴常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在坐的哪一个不知道他从小就不爱读书,现在也同样不喜欢。 “古籍《论语》,博学启智,以此为镜,谨言慎行,修身养性,可懂?” 裴铎目光沉静地看着裴常安,语气虽平和,却带着不容商榷的威严。 裴常安忽地缩了缩肩,想开口应是,却讷讷不敢言。 他素日便畏惧这位嫡出的兄长,何况当下自己在外声色犬马、花天酒地的事,这位嫡兄似是洞若观火。 半晌,裴常安才卸下肩膀,腆笑道:“谢二哥教诲,常安知晓了。” 一副讷讷之态,实无生于武将之家的风范。老太太见了,当下脸色微变。 二太太环顾左右,有意打圆场,却见裴铎将视线转向了裴元淑,二太太眼神一滞,顿时心下发紧,他这个大官侄儿不苟言笑起来,她心里着实发怵,所幸裴铎只是问了一句“你可也懂?”,便作罢。 二太太心疼地看了眼脸色微微发白的元淑,但终究没出声安慰。 老太太也看见了裴元淑发白的脸色,心底亦是心疼,赶忙岔开话头,说起热闹事来。二太太梁氏也反应过来,遂同老太太一起说说笑笑。 老太太吃罢一口杏仁酥,抽出一方汗巾子擦了擦嘴,而后赞不绝口。 二太太笑着也拿起一块杏仁酥,转过头来,眼尖地看清老太太汗巾上五福捧寿的花样,当即赞道:“老太太,你这块巾子上的绣样倒是别致,这针脚似是同以往不一样啊。” 老太太笑:“来了个新丫头,人勤快,手艺也好。”视线转向正吃酒的裴铎,道:“我还让那丫头给你做一身便服,那丫头手艺好,做出来的东西体面齐整。” 二太太梁氏尝了口杏仁酥,眉开眼笑道:“老太太这么说,我知道那丫头是谁了,人白净伶俐。老太太都让她给铎哥儿做衣裳了,可见她定当手艺绝佳,否则入不了老太太您的眼。” “就你贫嘴。”老太太笑骂一句。 “既入祖母的眼,想来是个伶俐人,办事得力。旺顺,待会去给那丫头多些赏。”裴铎眉目含笑道。 宴后,老太太拉着裴铎的手,好一番嘘寒问暖,叮咛嘱咐后才肯放人离开。 睿渊堂,早有一众丫鬟婆子守在门前等候主子爷回来。 旺顺跟在爷身后,远远便看见了老太太身边的陈婆子领着个小丫鬟走过来,旺顺当即上前询问,陈婆子笑着让那小丫鬟上前几步,可那丫鬟竟是纹丝不动,甚至想往她身后躲。 原来是二爷淡淡地扫了一眼过来,宦海沉浮多年,二爷官威积压甚重,便是同僚心下都有几分畏惧,更何况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丫头片子,那丫鬟被吓着了, 陈婆子一时间面上笑意凝固,尴尬地立在原地,她本也是奉了老太太的命,让人来伺候二爷,可是如今,这丫头胆子忒小,竟是连二爷的身都不敢近,这样如何能得二爷疼爱。只能是个没福气的! 陈婆子只得讪讪笑两声,无奈地向二爷恭敬行礼,而后拉着人离开。 第03章 二爷赏采芙 宴后收尾,众人忙碌了一天,正准备收工歇息时,老太太,二太太那边的赏赐发下来了,二爷更是大手笔,每个人皆欢欢喜喜地来领赏银,及三套簇新衣裳。 二爷还甚是体恤在酷暑天奔忙的下人们,吩咐旺顺为每人置办竹席,凉垫,瓷枕等物,又命日日发放凉茶,莲子羹,冰酪,霍香,佩兰等消暑物什。 此外,斥资命人傍水建造数座凉屋,届时,清水将顺檐而下,似珠帘垂落,水汽氤氲,凉意自生, 二爷的此番赏赐一经传出,府里上上下下的婆子、丫鬟和小厮们无不精神大振。对下人们来说,每一文钱皆来之不易,平时攒钱都唯恐不及,哪里舍得花用。然而,夏日炎炎,酷热难耐,实在免不了要花费些银钱。 如今,既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又得了丰厚赏赐,他们自是喜不自禁,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喜悦。心中的感恩之情更是难以抑制,从嘴上到心里,皆是由衷地感激二爷。 张妈更是特意带着春喜和姜宁晚在旺顺管事面前,郑重地拜谢二爷仁慈宽厚,体恤下情。 领完赏赐,时近亥时初刻,星斗满天,四下里万籁俱寂,唯闻虫鸣唧唧。手捧诸般物件,姜宁晚仔细挑出其中的银钱。 取出一方绿绸子绣花手帕,将银钱小心裹起,置于螺钿漆匣中。再数数已攒的银钱,确认无差,方才舒口气,而后仔细塞进床垫下,妥善放好。 今日忙碌整日,姜宁晚腰肢酸软,手臂亦乏。日后离开裴府,少不得要用银子,这些银钱便是她的盘缠。 姜宁晚正坐在低榻床沿上,盘算着日后的事情。这时春喜鬼头鬼脑,弓腰如小鼠般溜过来。 先是躲在门侧,只探出半个脑袋,黑溜溜的眼睛滴溜一转,而后猛地蹦出,冲姜宁晚咧嘴笑,露出一口洁白贝齿。 旋即,她三步并作两步蹦到姜宁晚身后,伸出一双小手,先是在姜宁晚肩头轻轻一捏,嘴里还嘟囔着:“小姐莫忧,春喜在此。”接着便有节奏地为其捏肩捶腰,时而扮个鬼脸,编个段子,时而哼唱几句不着调的家乡小曲。 春喜平日里看着莽撞,粗心大意,可偏偏是她能感受得到姜宁晚此刻的低落。 二爷归府,阖府上下顿然焕然一新。府中下人个个皆卯足了劲做活,不敢有半分懈怠。姜宁晚因着老太太吩咐,亦是日日不得闲。 整日端坐在绣架前,一坐便是一整日。一旁小几之上,摆列着绣针、绷架,布帛、炭笔、小剪、五彩线、绣谱集。 春喜被她这股劲头感染,竟也能安稳坐下,时不时便搬着绣凳,奔来向姜宁晚讨教。央着她帮着改绣样,正针脚,拨绣线,问她何处该用平针,何处该用套针。 日日忙碌,不知不觉间,便度过了酷暑天。一整个盛夏,姜宁晚独居在绣房中,自是不知那裴府上下整日的热闹。 裴二爷整日忙碌于应酬与公务之间,不得半刻清闲。那陵府城内大小官员,几近每日皆来送拜帖,登门拜谒,好不殷勤。故而裴府这段时日设宴不断,宴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除却那宴会,知府、守备将军等时而邀请二爷同去勘察公务。每逢此时,裴二爷必亲自视察军防、军备,点检士兵,严明军纪。 午时,姜宁晚额间沁汗,执起小剪,“咔嚓”一声,绣线应声而断。一旁的春喜也恰好完成了活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如释重负。 二人一同去桌前用午膳。桌上摆着一道翡翠白玉羹、一盘凉瓜百合炒虾仁,一旁还摆着些雪酪酥饼。 待用完午膳,姜宁晚找着机会,准备去屋里小憩会儿,偏偏张妈喜气洋洋地奔进来,满面红光,脚下生风。 张妈平时算是不苟言笑的,见她高兴成这样,心中顿时不妙,姜宁晚知道她这觉怕是睡不成了,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她这段时日整日坐在绣凳上绣东西,天天难以歇息,很是难受,好不容易今天中午得个闲,想去补个觉,这下看样子是不成了。 张妈却不知道姜宁晚心中是如何想的,她一跨进屋子,便迫不及待地嚷道:“嘿哟!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儿来了!” “方才二爷身边的旺顺管事来传话,道是二爷那边设宴已然结束。二爷心善体恤咱大家伙儿,知晓咱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没个空闲去消遣玩乐。二爷特地吩咐,让咱都去那水榭处听戏嘞!” 张妈喜上眉梢,脸上的皱纹都似笑开了花,眼睛眯成一条缝。她双手不住地拍着,嘴里连连说道:“菩萨保佑,二爷仁慈。咱这就赶紧去,不可误了好时辰。” 说罢,便忙不迭地扬起手臂,连连招手,催促让大家伙跟上,那股子高兴劲儿,任谁见了都能被感染。 但这不包括姜宁晚,这位裴府二爷偏偏挑在了午后给下人赏赐。 再不想去也没办法,上面主子给的赏,不要也得要。 时维八月中旬,仍燥热未减,然那水榭之所,却独得一片清幽。 水榭临碧波,周遭水光潋滟。此际,荷花正盛。 水榭雕栏玉砌,榭中有古朴桌椅,可供人歇坐赏景,台上正有戏子身着华彩戏服唱戏,粉面朱唇,眉间轻点花钿。咿呀咿呀,声如黄莺出谷,一举手,一投足,皆是韵味。 张妈带着一众人,一路疾行,姜宁晚被春喜拖着快步跟随,姜宁晚一口气梗在胸口处,又热又累, 抬头远远看见,张妈正眼睛如鹰隼般四处搜寻,直奔前排的位置,当下便火急火燎地奔过去,神色间满是急切。 到得前排,张妈也顾不得喘口气,连忙回头,朝着绣房众人方向招手,生怕被其他房里的人抢了先, 落了座后,姜宁晚终于能喘口气了,以手撑着下巴。 原本她尚有些昏昏欲睡,然而在来的路上经那日头一晒,霎时便被迫清醒过来。她第一次听戏,心中不免存有几分好奇,遂将眼睛望向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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