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陵抿了抿唇,若直言不讳说,她猜是避子汤,恐怕不太好。她轻垂眼睫:“臣妾不知。” 即墨浔扫了眼吴有禄,吴有禄便识趣地领着宫人纷纷退出殿外,关上殿门。 稚陵就见他单手支颐,磁沉声线静静响起:“稚陵,为什么不肯喝药?” 她不期然和即墨浔淡漠的双眼对视。她想,他所余耐心无几。屏退了众人,便是叫她说真话的意思了。 她下意识垂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神情,唯恐看到他的目光后,便什么都不敢说了。她鼓足了勇气,低声说:“陛下,臣妾想要孩子……求陛下成全。” 话音落后,他未有动静,她也没有抬眼去看。 直到下巴被他抬起,修长的手,动作并不算重,却挟着抗拒不得的力道。 这般,不得不抬头。 他垂眼望她。眉目仍然俊美淡漠,唇角却似勾着淡淡一痕笑意。 笑意不明显,她无从猜测他的所想。 指腹轻轻摩挲起她的下颔,目光晦明莫辨:“朕几时给你喝过避子汤那种伤身的东西。” 稚陵一愣,瞬间明白这药不是避子汤,眸光一亮:“那这药……” 他道:“调养身子,补益气血的药。” 他的指尖缓缓停顿,轻轻刮过她的眼角,又碾了碾指腹,湿的。 博山炉中的熏香弥漫着,近窗,窗外的朔风击铃直响着,但这里静谧非常。他微微俯身,用只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低沉声音说:“调养好了,才能替朕诞育子嗣。” 稚陵的脸上却已被他呼吸间喷洒的热息,扑得灼烫了。她的胸腔里,缓了一刻,两刻,三刻后,心就突然激烈跳动,如千军阵前擂鼓的急促鼓点,震得浑身血液沸腾。 他顿了顿,续道:“朕需要一个长子。除了你,谁也不行。” 便是这么轻轻一句话,稚陵已两三夜没有睡好。 每每入睡前,她都把那日即墨浔同她说的几句话反复掏出来咀嚼,越是回想,越是心头欢喜,喜得无以复加。 是否在他心里,她已潜移默化地占了一些份量了,所以,…… 原本她还以为,即墨浔这几日是兴致所至,却没有要孩子的意思,便让她喝避子汤——哪知那是调养身子的药——哪知,他也想与她有个孩子。 臧夏说她近来心情好,脸上笑影都多了,便悄悄问:“娘娘,可是陛下要升您的位份了?” 臧夏十分关注这个,毕竟,这直接关系到各人每月的月俸呢。 稚陵闻声,笑了笑说:“没有。” 臧夏嘟囔着:“那娘娘整日笑什么呀?” 稚陵缝着银狐皮,只抿着唇,压下笑意,道:“整日?哪里有整日在笑。”但压不住,极快又弯眉弯眼地笑起来。 泓绿说:“臧夏,你眼光得长远些,若娘娘怀了小殿下,升位份算什么,日后坐上那个位置……还少得了你的富贵?” 臧夏说:“你净乱说,这话都敢说。陛下春秋鼎盛,小殿下却没影子,还是升位份实在。” 两人拌嘴拌了半天,稚陵一个字也没听到,光在穿针引线缝着银狐皮做暖手抄,走神间却闪过一个念头:即墨浔说想要一个长子,为什么唯她可以,旁人不行? 这念头一闪而过,没叫她多想。 因着前三四日,即墨浔每每来承明殿都是下午,还都赶在她午睡的时候来,弄得她醒过来时,被他吓到。她今日午后精神了许多,便没有小睡,心里当他还是下午过来,怎知等了许久,不见动静。 眼看日色昏昏行将迟暮,她轻轻叹息:“看来今日陛下不来了。” 那日程绣送的银狐皮,她闲暇时做了两副暖手抄,准备还她一副。 她的视线轻轻落在手腕上。昨日他要得狠,捉紧了她的手腕,现在留下一截淤青,涂抹了药膏,尚未好全。 在承明殿里养病养了这些时日,都没有去外头走动,宫宴筹备的情况,尚需她亲自去看看才放心。 臧夏欲言又止:“娘娘,……” 稚陵淡淡笑道:“那咱们用膳罢。” 臧夏应了一声,哪知迎面撞到了匆匆忙忙进来通传的小太监,说程婕妤来了。 臧夏嘀咕着,这位程婕妤怎么又来了,她近日来得格外殷勤。 稚陵也没想到,下午才完工的暖手抄,这会儿她就来了,便笑着把暖手抄拿给程绣:“妹妹来得正好,我缝了个暖手抄,一个人用不了许多,这副是给妹妹的。” 程绣一见这银狐皮毛缝的暖手抄,一时惊讶,都忘了自己火急火燎来承明殿要说什么,光把它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些遍,不住地赞叹:“裴姐姐,你手真巧,这针脚都看不出来,尺寸也合适……我就不会做这些。” 臧夏心里想,娘娘针线活儿好,还不是为了陛下。娘娘每年春夏秋冬都要给陛下缝寝衣,说是宫中绣娘不知陛下的具体尺寸,做的寝衣,有时早上要崩开。这般年年缝这缝那的,针线活自然越来越好了。 那回陛下夜里宿在承明殿,谁知朝服莫名奇妙破损了一处。因赶着早朝,来不及缝补,还是娘娘拿了针线缝好,不仔细看,看不出什么缝补的痕迹,解了燃眉之急。 程绣很喜欢这暖手抄,立即就用上了,两手抄在里头,像得了新奇玩具的小孩子。 但她立即想起了正事:“裴姐姐,你或许不晓得,今日,萧夫人带谢小姐进宫了。一下午都在兰梦亭那里游园。” 稚陵端茶的手微微一僵。 程绣说:“陛下也在。” 她见稚陵轻放下了茶盏,忖度她心间一定也不是波澜不起的,愈发添油加醋,将她亲眼所见的那位谢小姐,讲给稚陵听。 她说谢疏云的长相是如何明艳动人,似是寒冬里头开了大丛大丛鲜妍的红牡丹花。 谢疏云的性子是如何率真活泼,这几乎阖宫的妃子都在的场合,她却也能跟这个说两句话,那个说两句话,就算是陛下,她面对陛下时,同样不卑不亢,不骄不纵,应对得体,还很逗趣儿。说了两个笑话,把陛下都逗笑了。 谢疏云的簪戴首饰,每一件都价值连城,熠熠生辉,光是红珊瑚耳坠,就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程绣说:“大家都挺喜欢她,她性子活泼,像冬天里的篝火——我爹爹在西关时,夜里常常生那种篝火,很暖和,还能烤肉吃,大家围着篝火聚在一起,眼里也都映着火光。” 她说得滔滔不绝:“萧夫人还在陛下跟前夸赞她说,虽是才到家里,却把家里下人们都管得服服帖帖,试着让她管府里中馈,都井井有条的,还省下许多银子,又查出不少先前的漏洞……” 程绣走了以后,稚陵还坐在原地,撑着腮。臧夏说:“娘娘,别想那些了,……” 稚陵却问:“这件事,为什么没告诉我?” 泓绿老实说:“娘娘,是陛下说了,娘娘在养病,便不要拿这事来烦扰娘娘休养。” 稚陵蹙了蹙眉,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即墨浔会对旁人笑的模样。 只要一想,她心头就忽然刺痛。 她轻轻垂眸:“陛下怕我多想,只是我……我迟早会知道。”她叹息着,想到程绣的话,又忽然想到了,他说要个孩子。 这……这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到第二日,似乎除了承明殿,几乎全宫中都在说起那位谢小姐。 稚陵心神不定,决心要去涵元殿,探探他的口风。 “稚陵?你身子未大好,朕不是让你静养?”即墨浔在奏折堆里,分神抬眼看过来。 稚陵笑了笑道:“臣妾这两日已经好得多了,便想不能总闷在承明殿……出来走动,活络筋骨。” 他淡淡应了一声,道:“朕看完这些折子就陪你。” 稚陵缓缓上前,到他身侧,熟稔替了那研墨太监的位置,研起墨来。偷偷抬眼,谁知瞥见他正提笔预备批复的那封折子上,赫然写的是——陛下宜早日大婚娶后。 她心里一惊,目光盯紧了他手里朱笔,不知他要批复什么。
第18章 却看朱笔触纸一顿,缓缓写下“朕知道了”四字,别无其他。 稚陵心想,他也知道这个年纪该娶妻立后了,那他心中是否有了合适的人选? 发愣时,冷不防被他视线扫过,才听即墨浔有些疲惫地合起了奏折,嗓音淡淡:“大将军上的折子,整日操心朕的婚事。” 稚陵见他没有立即翻开下一本奏折,大抵也在思量此事,便主动绕他身后,伸手替他按揉太阳穴,温柔道:“大将军是长辈,操心此事,也是关心陛下……” 即墨浔不语,好半晌,说道:“的确得想想了。空着也不是办法。” 她的手一顿,莫名盼望起来。 明光殿以西是翔鸾阁,为妃嫔侍寝之处;以东是栖凤阁,为皇后侍寝之处。 吴有禄引着稚陵过去,笑吟吟的:“恭喜娘娘,娘娘是第一位进翔鸾阁侍寝的,是独一份的恩宠哪——” 稚陵微微一笑,走到半途,却回过头去,看了眼东边的栖凤阁。 不由悲凉想到,今日他在翔鸾阁中宠幸她,日后翔鸾阁里,不知他要宠幸多少人……。只要一想,心尖便泛起密密的刺痛感,痛得叫她不得不抬手轻轻捂住心口。 何时能进栖凤阁,才算得上“独一份”。她轻轻攥着手指,也轻轻叹息。 掌浴宫女侍奉她到净室里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淡红绸的裙子,在翔鸾阁里,独自躺在床上。她不习惯穿这么浓艳的颜色,略有不适,总怕穿得艳了些,让即墨浔怀疑她犯了献媚取宠的规矩。 胡思乱想中,她便望着粉帷纱帐上瓜瓞绵绵的图案,不远处小案上,一盏新换的红烛明灭着。 博山炉里熏着合欢香,香气浓烈,她皱着鼻子,不怎么喜欢闻。 没多久,她便听到有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响在门外。 雕花殿门吱呀一声打开。 她双眸隔着轻纱丝帐看向来人,他从门外乌压压的夜色里进殿来,他身高八尺,宽肩窄腰,穿着她今年冬天新做的那套月白色寝衣,乌发未束,披在身上,浓得像墨。 即墨浔那双湛黑的狭长眼随意看向了她,她心头一刹慌乱。见他愈走愈近,近到他眼里一星半点的笑意都清晰可辨了。 他探手撩开帷帐。 俯下身。 两只有力的手臂,都恰好撑在她的脑袋两侧。这姿势,仿佛她就是一只即将被捕的猎物。她亲眼看过从前在战场上,即墨浔这双手臂拉开过十石的硬弓,也砍下过无数人的头颅。 若是合拢,大概轻而易举就能掐死她吧? 她有点儿害怕。 素日里他看起来容仪英秀,岩岩若孤松独立,旁人哪里会知道他脱了衣服后,有这般健硕的身材,和……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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