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静极,落针可闻,只有树上的乌鸦嘎嘎叫了两声,竟在院中激起回音。 东厢房上的暗卫直抹汗,太子是不是吃错药了,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让他们给皇上带去,万一惹怒皇上,脑袋都别想要了。 暗卫的命也是命啊! 西厢房上的暗卫闻言越发同情起对面的同行,听见这样的虎狼之词,恨不得重金求一双没有听见的耳朵,怎么敢汇报给皇上。 可他们是暗卫,干的就是窥探阴私的倒霉差事,不怕被监视的人发现,就怕对方明牌。 今日太子这一明牌,对面的同行怕是要遭殃了。 太子在暗卫面前把话挑明,莫说姜舒月,就连四爷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太子明牌之后,立刻返回后院去看冯巧儿和孩子。 姜舒月叹口气看向四爷,四爷以手扶额,事已至此,谁都无法挽回。 康熙很快得到消息,气得砸了一个茶碗,梁九功换上新的,又被砸了。 暗卫战战兢兢,跪在一地茶水中,听皇上问:“雍郡王怎么说?” 当初雍郡王妃身边的那个冯姓宫女被打发出宫的时候,康熙以为是老四的手笔,想把人打发走断了太子的念想。 毕竟老四夫妻做事一向稳妥,从来没出过岔子,哪知道他们竟敢帮着太子隐瞒。 孩子是能瞒得住的吗? 暗卫见问,哆嗦了一下才道:“雍郡王本想自己认下这个孩子,可太子不让,就……就说出了刚才那番话。” “他倒是忠心。”对太子忠心,却将自己蒙在鼓里,康熙心中五味杂陈。 他从前给老四的定位,就是辅佐太子的贤王,就像裕亲王那样。 凭心而论,老四做得还不错,但也正是这份不错,反衬出太子的平庸。 如果姜舒月在场,肯定很能理解。康熙就像一个给儿子找伴郎的老父亲,婚礼彩排的时候才发现伴郎比新郎高比新郎帅,把新郎比得像个门童,心里能是滋味才怪。 虽然两个都是亲儿子,但太子毕竟是太子,从小在他身边长大,是他倾注十几年心血培养出来的接班人,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巨大的沉没成本,让杀伐果断的康熙皇帝第一次骑虎难下。 他摆摆手让暗卫滚蛋,然后若无其事地批阅奏折,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不聋不哑不作家翁,那个冯姓宫女生下的只是一个女儿,不足为虑。 转过天,在朝会上康熙把礼部尚书骂了一个狗血喷头,骂他尸位素餐,让太子的婚事一拖再拖。 礼部尚书都被骂懵了,太子大婚的章程已然获批,一直在稳步推进中,并没人敢拖延。 无端被迁怒之后,礼部很快重新起草了一份加快推进的章程呈上,当天便得到批复。 朱批只有两个字:尽快。
第103章 交锋 太子大婚的时间从明年开春,提前到了今年颁金节前,足足提前了小半年。 礼部忙起来,内务府忙起来,皇宫到处忙忙碌碌,只毓庆宫一片萧索,好似被阴云笼罩,宫人进进出出脸上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太子妃石氏就是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被抬进了毓庆宫。太子是储君,当然不用迎亲,自有别人代劳,但洞房花烛夜总要他亲力亲为吧。 结果太子压根儿不在毓庆宫,而是跪在了奉先殿外。 起因是礼成之后太子想出宫,皇上不许,直接将他罚去奉先殿外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回毓庆宫。 太子想了一晚上,又一天,终于在第三天凌晨晕倒。 “王爷,太子在奉先殿外晕倒了。”太子跪了一天一夜,四爷跪着劝了一天一夜,毫无成效,最后被姜舒月搀回五所,倒头便睡,才睡了两个时辰,又被外头的禀报吵醒。 四爷睡下之后,姜舒月又是给他脱靴更衣,又是净手擦身,忙活到三更才睡。 哪怕苏培盛在门外禀报,姜舒月都没被吵醒,但四爷才挪动了一下手臂,她就醒了。 “天都没亮呢,做什么去?”姜舒月搂住他的腰,挤回原来的地方,合上眼睛。 四爷低头看她,眸中闪过心疼和无奈,保持姿势没动,轻声对门外说:“传太医吧。” 太子总这样折腾,他也很累,于是狠心没去,而是抱着姜舒月沉沉睡去。 四爷管着农事总督府,还要在户部行走,同时兼顾镶白旗十二佐领的旗务,忙到饭都顾不上吃,再被太子折腾来折腾去,铁打的人也要熬垮了。 不光王妃心疼,苏培盛也心疼得紧,不想四爷再管太子。 不过是之前得了四爷的吩咐,又有毓庆宫的刘喜过来求,这才不情不愿地通报了一声。 “王爷陪着太子跪了一天一夜,身子骨也吃不消,叫都没叫醒。” 苏培盛不想让四爷操劳是一回事,当着毓庆宫的人回话又是另外一回事。 “太子晕倒还是请太医吧。”他谨慎措辞,“等明儿个王爷能叫醒了,我再去通传。” 太医早请了,太子也被太医用针扎醒了,可醒来之后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水也不喝,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只抱着一个大红襁褓流泪。 刘喜实在害怕,并不敢禀报皇上,这才跑来请雍郡王。 这段时间,皇上把太子扣在宫里,只雍郡王能陪太子说上两句话。 可就像苏培盛说的,雍郡王已经陪着太子跪了一天一夜,实在太累,叫不醒也是有的。 刘喜无法,谢过苏培盛,转身去乾清宫打扰皇上了。 皇上凌晨被吵醒,能有好脸才怪,也说让传太医,并未亲自过去。 刘喜万般无奈,又去求太子妃做主。 太子妃那边还一肚子气呢。 订亲之初,太子派人到石家传话,说她不配,把她气病了一场。 原以为太子不喜她,亲事就算告吹,谁知兜兜转转,她还是嫁进了皇宫。 听说太子高大英俊,文武双全,再加上储君的光环,让太子妃很快原谅了他,欢欢喜喜坐上彩轿进宫。 结果洞房花烛夜就被人放了鸽子。 派人打听才知道,太子宁可去跪奉先殿的列祖列宗,也不想跟她入洞房。 此时她已然沦为合宫笑柄。 他让她蒙受屈辱,沦为笑柄,她为什么还要巴巴跑去看他,照顾他,用热脸去贴冷屁股。 他不配! 但这些话太子妃只敢在心里想想,给刘喜的说辞是:“我不会治病,还是请太医吧。” 然而被众人寄予厚望的太医对上太子的病情,也是一筹莫展。 针也扎了,安神药也喝了,可太子还是老样子,抱着襁褓哭。 所以四爷赶到时,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幕。 “二哥,你是不是想孩子了?”孩子的事皇上想来已经知道,四爷说话便没了顾忌。 孩子?哪儿来的孩子?刘喜和刘福两兄弟闻言,全都傻了。 毓庆宫莺莺燕燕无数,太子夜夜笙歌,却从来没有一个孩子出生。 原因无他,皇上不许。 准确点说,在太子妃生出儿子之前,皇上不许任何侍妾产子。 他们兄弟俩严防死守,做了多少孽,背了多少因果,好不容易把太子妃盼来了,谁能告诉他们,太子什么时候,和谁有了孩子? 两个太监感觉天都塌了。 太子抬起眼睫,目光闪躲而涣散,好像半天才能聚焦。 他朝四爷点点头,把怀里濡湿的襁褓递给他。四爷接过,带上太医去了乾清宫。 因为太子的关系,四爷这两日都没出宫,向皇上告了假,也没上早朝。 算着时间,四爷正好赶在皇上才下早朝,而南书房的小朝会还没开始的间隙求见。 康熙心里也惦记着太子,听说老四求见,很快召见了他。 “太子想明白了吗?” 康熙以为太子跪晕在奉先殿前,这会儿派老四前来说项应该是想通了,结果却看见老四带着太医来了。 听他说:“太子不吃不睡,只是流泪,神志也不清明。” 说完看太医,太医战战兢兢跪下道:“太子情志不畅,脏腑阴阳失调,气机紊乱,很像……很像是七情内伤之症。” 所谓七情内伤之症,与后世的心理疾病类似。 康熙粗通医理,自然听说过这种病,顿时提起重视:“此病如何医治?” 太医引经据典:“告之以其败,语之以其善,导之以其所便,开之以其所苦。” 即告诉病人这个病的危害,提高重视;说明这个病可以治好,增加病人战神病魔的信心;告诉病人如何调养,明确治疗方案;最后是解开病人的心结,帮助他康复。 “以上四条,前三条都交给微臣,唯独最后一条,微臣实在不知。”太医盖棺定论,“心病还须心药医。” 也就是说,搞不清楚病人之所苦,前三条做了也是白做。 康熙听到最后眉头紧锁,扬声问:“老四,你可知太子心结为何?” 四爷并没回答,只是让苏培盛将太子一直抱着的大红襁褓拿来。 康熙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气得额角青筋都鼓了起来,没有立刻表态。 四爷抿唇,见皇上冷脸,立刻给出第二套方案:“七情内伤主要由情志不畅所致,或许围猎能解。” 太子喜围猎,还专门在雾隐山建了一个皇家围场,太医觉得围猎之法可行。 康熙一听就知道老四在打什么主意,亲自去毓庆宫看过之后,还是蹙眉同意了。 与此同时,有人跑到太子妃面前把孩子的事说了,太子妃又惊又怒。 大婚之前,她额娘派人打听过,说皇上对太子管束极严,毓庆宫姬妾不少,却没有孩子出生。 小妾都是玩意儿,看不顺眼可以随便打发,但孩子不一样。孩子是天家血脉,比他们的生母金贵多了。 谁也不想一进门就当后妈,只要没有孩子,一切好说。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她前脚才进门,后脚就听说太子与宫女有了孩子。 最离谱的是,那个宫女并不在毓庆宫当差,而是雍郡王妃的陪嫁侍女。 为了保住孩子,那个怀孕宫女居然被雍郡王妃想办法送出了宫,好好养在自己家中,待价而沽。 太子与雍郡王交好,无人不知,可雍郡王妃是个什么情况?她让陪嫁侍女勾搭太子,还偷偷生下孩子,意欲何为? “那孩子是男是女?”太子妃震惊归震惊,脑子并不糊涂。 若是女孩,大可不理,若是个男孩,就不好办了。 太子是储君,早晚要继承皇位,在嫡子之前弄出一个庶长子隐患颇多。 大阿哥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那人摇头,表示不知。 “如此隐秘之事,你如何得知?”太子妃冷静下来,脑子转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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