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雪一击不成,便往后退,撤到安全距离。 硕鼠体型巨大,身形却十分灵活,直接朝逢雪冲了过来。 转瞬之间,他们交手数次。 硕鼠速度快,少女却总比它快上一份。破庙里剑华如雪,她每一次出手都极其精准,剑看似随意地一递,便削去硕鼠一块皮毛。 一次、两次、三次…… 硕鼠身上小伤口越来越多,也变得越发急躁残虐。尾巴一甩,便甩碎几块地砖,爪子一钩,就在墙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但凡稍微被它碰上,不是少块肉,就是断根骨头。 忽然,逢雪身子一转,直接转到了神台后面,绕着台子转圈。她无意瞥了眼神台,上面空空如也。 上面供奉的那尊神像呢? 像硕鼠一样的妖怪,不仅动作快、力气大、皮糙肉厚,体力也极好。 逢雪无法像对付易家兄弟般,左右腾转消耗它的体力。她转了两圈后,忽然掏出张黄符贴在身上,接着往门口跳去。 这一套行云流水,如同许多掏出神行符就跑的三流术士。 “赫赫——” 硕鼠似是在冷笑,却不肯放过她,眼中红光幽黯,紧跟着一跃。 它跳得更快,更高,锋利的爪子如钩蜷起,扑向少女的后背。 耳后腥风骤起,逢雪却突然转身,柔软腰肢往后仰,横剑于胸前。 锋利的剑刃划在硕鼠的肚皮上,噗嗤一声。 硕鼠想扭转身体,然而它巨大的身形跃至空中,难以像逢雪般马上转开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肚皮送到逢雪的剑刃之上。 “嗤——” 宝剑入肉三分,腥血当头淋下,打湿她的衣袍,和贴在手肘的力士符。扶危剑从肚皮划至硕鼠的尾巴,在力气消失前,逢雪双手握住剑柄,剑势一转,顺着自己最先砍出的伤口,狠狠劈下。 “轰隆隆——” 雷声滚滚,惊雷闪烁,整个小庙被电光照得惨白一片。 硕鼠发出“吱”一声惨叫,大半条尾巴被直直切断,掉在地上,鲜血喷涌而出。它伏在地上,眼睛紧盯逢雪。 逢雪执剑,血珠顺着霜白剑刃滴落,她浑身被血打湿,一双眼睛却冷若寒星。 与硕鼠对视。 她冷声呵斥:“孽畜,还敢留在这儿?!” 说着,转了转长剑,闪电映出森冷的寒光。 硕鼠血红的眼睛闪过一丝畏惧,终是不情不愿地退入黑暗之中。 无尽的疲惫与酸痛从身体涌来。 逢雪咬了下唇,依旧守在庙门口,站得很直。 有些狡诈的妖鬼战败后,并不会直接离去,而是在黑暗中悄悄窥伺,若露出疲态,它们便会去而复返,开始更凶狠残忍地报复。 这些鬼魅妖怪,你弱它便强,你强它便弱。 只有一直展露强者之态,才能让它们畏惧退却。 等了许久,冰凉的雨被冷风吹来,浇了她一身,血与雨水让道袍湿漉漉的,吸满了雨水,沉甸甸地压在身上。 逢雪忽然一恍惚—— 这件道袍,她不是早就脱下来放在旁边烤的吗? 又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四野,她看见硕鼠转身离开,跑入山林的背影,心中冷笑。 这畜生果然一直在黑暗里等着,就等她露出疲态。 她虎口发裂,渗出一丝丝血,手臂也酸软得几乎握不住剑。尽管身体脱力,她依旧挺直腰杆,从容坐在火堆前,凝视剑尖滚落的血珠。 凡俗的剑术有上限,但上限是如何,她不要别人说,她想自己来定。 庙中血腥味很浓,地上铺满鲜红的血液,外面雷电交织。 逢雪坐在火堆前,横剑膝盖,垂着眉眼。 明日再来安葬妇人吧…… 她看向血泊中的妇人,却看不清妇人的面孔。 …… “轰隆——” 一声惊雷炸起。 逢雪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面前的火已经快熄了,只剩几块黑炭烧着莹红的光,散发温暖热量。 她环顾四周,哪有什么成精的硕鼠、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妇人,依旧是荒村老庙,暗暗灯火,豆豆雨声。 而自己的道袍依旧靠在石台上,已经快被火烘干,只有一些雨中赶路留下的泥点,毫无血迹。 她的身体也依旧干净清爽,没有伤口。 难道刚才从妇人进庙开始,就在做梦? 逢雪笑笑,“真是个怪梦。” 她站起身,活动筋骨,目光随意扫了四周,忽然凝在了案台上。 石台面不知何时多了一片鲜红的血渍,伸手一抹,血还未干。 在血迹旁边,有一物,捏起来细看,竟是条细细的老鼠尾巴。 逢雪借着昏暗的光,望了会老鼠尾巴,抬眼再看向面目模糊的神像。她抽出扶危剑,霜白剑刃上,果然有几点血迹。 甚至剑刃还有个小小缺口,是砍鼠尾那会留下。 “你陪我进入梦中?”她对扶危剑喃喃,心中又在想,或许此刻,依旧在梦中呢? 逢雪忽然笑了笑,拱手朝神像一拜,重新坐了下来。 剑尖挑几下炭火,又加上几根木柴,让火焰重新升了起来。 “仙长。”妇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只是这次,是从神像口中发出。 她从石台走下,恭敬地朝逢雪行了个礼,“多谢仙长,使我免遭鼠啮。” 逢雪靠在石台,看着人妇人,心中了然。 难怪打架时神像不知所踪,原来在这呢。妇人进来时,她是背靠石台的,也许那时一回头,便会发现,石台上供奉的神像早就不见了。 也难怪妇人面孔总是看不清,模模糊糊,身上的雨水也烤不干。小庙废弃太久,石像的面上蒙了层厚厚的灰,而上方屋顶恰好一个破洞,冰凉的夜雨滴在石像的肩头。 逢雪起身回礼,“敢问尊驾大名?” 妇人笑道:“叫我云婆婆便好啦。” 逢雪在记忆里找不到这个名字。但这也正常,每朝每代都有许多被供奉的神祇,改朝换代后,说不定又换另外一批,能被册封塑像、又被所有人记得,形成长久供奉信仰的,只有少数神明。 说是少数,算来也有几百个。 但既然有神像,以前受过供奉,身上总有些神性,天生高妖一等,像普通的鬼魅妖怪,是不敢冒犯的。像云婆婆这般混得这么惨,逢雪活了两生,还是头一次见。 她拱拱手,问道:“尊驾既是山神,为何会连只鼠妖敢冒犯?” 云婆婆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云婆婆不是天生神祇,而是和许多后天神一般,由人变成。她生在乱世,从家乡逃难,来到此地时,只剩她一人,所幸战乱平息,足以安身。 她以前是个技艺精湛的绣娘,来到这儿后,便传授孤女们织锦技艺,改善纺织工具,养活许多战乱中失去双亲的孤女,让贫瘠之地变成有名的织锦之乡。 她织出的锦,浮光粼粼,如同将天上霞光裁入布中,于是便有传言,她是天上织娘下凡,能把彩云织成华锦。在她死后,那些被她救济的绣娘感其深恩厚爱,为她塑像,将她抬进了庙宇,常常来供奉。 “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云婆婆脸上浮现丝慈爱的笑容,“我只是个乡野之间的小神,没有被正式册封过,连称做山神也勉强,只是受了些香火,才存续至今。朝代更迭,千百年过去,所幸今夜遇到了小仙姑。” 她又俯身,正式朝逢雪一拜。 逢雪只好拱手与她对拜,“别拜啦,我可受不起。这本是我应当做的,再说,婆婆给我歇脚之地,让我不必在夜雨中赶路,我理应谢您。” 云婆婆笑容慈爱,与逢雪对坐,她伸手一点,小庙变成风景秀丽的山顶。 山上俯瞰,人间灯火千盏;而抬头往上看,云蒸霞蔚,彩霞漫天。 云婆婆拱手为逢雪递上杯清酒。 逢雪含笑接过,只是她仍有担忧,“婆婆,我明早就要离开,若那硕鼠去而复返,该如何?” 云婆婆说道:“硕鼠修炼多年,本性奸猾贪婪,但胆子小,没做过什么大恶之事。它本不敢来找我,只是……听说这附近有一恶鬼在举办盛宴,勒令附近妖鬼精怪送上宝物,硕鼠才壮起胆子,想要夺我的织云锦。” “现在它被仙长一剑斩断尾巴,想必是不敢再来了。” 逢雪点头,放下心来。 云婆婆又说:“不过织云锦放在我这,总是惹妖鬼觊觎。幸今夜逢小仙姑,敢请小仙姑收下。此物是我用微末香火织成,穿在身上,能保仙姑刀枪难入,水火不侵。” 逢雪倒想厚颜收下,可她只梦中帮人砍了大老鼠,就拿别人的宝物,实在不大好意思。 “可我平白受之,心中有愧。” 云婆婆说道:“仙姑救我于水火,受一锦有何愧?硕鼠凶残,仙姑本可以不出手,却因不忍我遭鼠啮,愤然拔剑,可见心地磊落善良,织云锦放在我这,只是徒添灰尘,遭虫啮鼠咬,还是跟着小仙姑,行侠仗义、斩妖除魔更好。” 逢雪说:“婆婆,待我有了钱,为你重塑金身,修缮庙宇。” 云婆婆摇了摇头,“不必了。” 逢雪:“为何?现在您已经……人们快忘记你了。” 这些乡野小神,需要愿力与香火才能维持下去。香火足、愿力强,神明的力量便强,像云婆婆这般,只有一间破庙、一碗雨水,逐渐被人遗忘,时日久了,连存在也变得困难。 连鼠妖都难以抵抗的云婆婆,快要消散了吧。 云婆婆手中出现一把梭子。 梭子灵巧转动,人间的灯火、天上的云霞,在婆婆爬满皱纹的手中,织成一片轻软绮丽的云锦。 云婆婆织着云锦,笑道:“ 忘记便忘记吧。只要织女们有了立足之地,织云锦仍在世上流传。” “……只要千年万载,传承不绝。” “唉,”她轻叹一声,“只是——我最开始差点将小仙姑认错,小仙姑既是青溟山的人,为何心中藏着一丝邪异?” 逢雪对上她温柔慈悲的眼睛,心中一恍惚,不知怎么,把前段时日自己的遭遇说出。 听完她的事,云婆婆并未像山上其他人一样质疑。她拉住逢雪的手,心疼道:“可怜的孩子,你斩妖时那么利落,肯定能带人走出魔窟的。只要行事无愧天地、无愧良心,日后那些小孩总会察觉真相,知道你的委屈。” 逢雪只能苦笑。 前生直到她死时,也无人知道真相。日后日后,若久到当事人已死的日后,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又不稀罕沈玉京几滴惺惺作态的眼泪。况且,他怎么会为她而哭? 云婆婆揉了揉眼睛,“只是,我看你心中,不大像魔气呀。” 作为出色的绣娘,又是受过香火的小神,云婆婆的眼睛极其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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