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如潮,薄雪飘来飘去,如水墨画的山峦里,囚住了一树鲜红人间花。 不知为何,沈玉京看着一树谢了的梅,忽然想到了那天。他定定在屋前站了会,转身欲走,余光却瞥见抹鲜红。 猛地回头,撞见的却是个红衣少年郎。 少年一双桃花眼弯着,面如冠玉,鲜艳如火的红衣披在他身上不显奇怪,越发衬得他风流俊美。 红衣少年笑弯眼,朝他打招呼,“嘿,瞎子?” 沈玉京的目光落在他肩头两只灰扑扑雀儿上。 是山间不起眼的鸟雀。 沈玉京微微皱了下眉,没来由,想起一直跟在少女身边的两只山雀。 他就算在养病,也听过叶蓬舟的名字。 云梦来的少年,来到山里没几天,就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说要与君共饮一觞,然后灌醉了掌教真人心爱的仙鹤;嫌弃山上伙食清淡,就去掏黑瞎子珍藏的蜂蜜,被熊追得乱窜;听课时和长老顶嘴,下课后与弟子打架…… 偏偏他生得俊俏,英英玉立,笑起来神采飞扬,肆意潇洒。做坏事也不惹人恨。 “叶道友。”沈玉京上身微俯,左手抱右手,朝叶蓬舟行了个拱手礼。 玄门同辈之间,多行此礼,以表谦卑。 叶蓬舟也回了个礼,然后笑吟吟地跟在他后面,“终于见到你本尊啦。听说你天纵奇才,功力深厚,要不过两招?” 沈玉京加快了脚步,低念:“无量天尊,山中规矩,不得斗狠比武。” 叶蓬舟双手别在脑后,红袖被风鼓起,悠闲跟在沈玉京身后,懒散道:“这里要讲规矩,那里要讲规矩,真没意思,难怪小仙姑要下山喽。” 沈玉京脚步一顿。 忽然,他双手捏诀,不顾风度,催动灵气,御风离开。山风萦绕在身侧,递来山间清凉潮湿的云雾,也递来身后云梦少年清朗的笑声。 “哈哈哈。”叶蓬舟笑了会,直起身子望了眼雾里青山,轻轻摇头,“没意思,”他的眼睛倏尔一亮,把酒葫芦往空中一抛,“下山喝酒去!” ****** 宁镇是个青山环绕的小城,四周都是秀挺陡峭的高山。 本是交通堵塞贫瘠之地,却以锦绣闻名天下。每年都有商队跋山涉水而来,采购上好的布料与锦绣。 在小镇的中间,有一老店,名【织云坊】。 织云坊掌柜厚道,价格实惠,质量上乘,每日来买布料的人都络绎不绝。 今天,织云坊大门紧闭,门前围了许多人。 “为何闭店了呢?” “我预定了几匹花布给娘子做新衣裳呢!” “掌柜的呢?” “听说掌柜的家里有事。” 议论声中,忽然插进一道清脆的声音,“闹鬼?” “太平盛世,哪有什么鬼?他家三公子将远行做官,可不得摆宴送行庆祝一番。” 布商笑着回头望去,目光落在说话人身上时,忽然凝住,而后眼中迸出极其明亮的光彩,“姑娘请留步!” 少女打扮利落,外披红袍,身后背着两把剑,腰间挂一大一小两个葫芦。 一副活脱脱江湖游侠的打扮。 可她身上那件红袍不知是用什么布料织成,绚丽华贵,行动间有灿烂金色透出,似将无数金线织入其中,可又异常柔软轻薄,像一片纱、一抹云。 好似是裁了天上一块晚霞做成的红衣,衬得少女越发明丽,容色摄人。 “姑娘的衣服,”布商神情激动,“布料是何处得来?是哪位绣娘所织?” 逢雪:“织布的人已经仙去,这件衣是孤品了。” 布商斩钉截铁地说:“我欲以百金酬之!” 周围一片哗然。 逢雪却摇了摇头,问到掌柜家宅方向后,转身离去,阳光之下,她的红衣风中飘拂,泛着粼粼的金光。 布商快步追上去,大声喊:“我愿以千金酬之!” 逢雪纵身一跃,跳到屋顶上,几个纵跃,身影消失在了众人视线里。 只留下布商痴痴望着她离去方向,喃喃:“真天衣也,若是献上去……” 听到他的话,书生打扮的青年摇了摇折扇,忽然森然一笑,狭长如柳叶的眼睛弯起,透出一抹春水般的盈盈碧色。 “哇啊啊——” 还没赶到张家,就听见哭丧的声音。 逢雪暗道不好,加快速度,几个纵跃,跳到张府前。 张家宅子在青山绿水边,白墙青瓦,颇有韵味。 大门半敞,推门而入,院中整齐放着三口棺材。 几个妇人缟素,正掩面哭泣。 正在办丧事,四周都是白的,逢雪一身红衣,非常显目。 她有些诧异,按照信上描述,这本不是什么太凶的事,况且闹的东西是张家的先人。 先人就算不保佑子孙,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夺人性命,一下子还是三条人命。 一个皂衣的青年立在棺前。他神色悲痛,尚能自持,礼貌同逢雪行礼。 “仙姑来得迟了。”青年叹了口气,眼圈发红,“我大哥、二哥、小妹,都已经被太爷爷带走了。” 他苦笑一声,“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带走我。” 逢雪问:“你可是那位马上要去做官的三公子?” 青年神色不太自然,“汗颜……我是排行老三。 逢雪颔首,“也许就是因为如此吧。鬼天生弱于人,人弱于官,人们常说,当官的是天上文曲武曲星降世,既是星君,一般的鬼魅精怪怎么敢接近?” 青年脸色微赧,好半晌,才不好意思地说:“仙长,我这个官……是买来的。” 如今世道,卖官鬻爵,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逢雪又看了他几眼。 青年五官平常,温和清瘦 有句俗话,腹有诗书气自华,学问高品性好、多行善事的人,身上有股清灵之气,有道行的修行之人远远就能看见清气,逢雪看不见,但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清风。 如沐春风。 张荇之叹气,“早知买官便能保命,就让大哥他们全买个小吏了。” 逢雪:“估计他们不行。你身上有股清正之气,他们未必有。”她怕再说下去,自己半吊子的相面之术露了马脚,便轻咳一声,“先说说吧,怎么你太爷爷要来取命?他生前你们不孝?” 张荇之摇头,“我们虽是商户,却家风清正,众人皆知。” 逢雪又问:“那是你们祭祖扫墓时没有你好?” 张荇之面色惨淡,“就算有失礼仪,何必……夺去三条人命呢?” “这倒是。”逢雪到棺材口扫了眼,里面硬邦邦躺着的人新死不久,面上一层青紫,双目紧闭,嘴角反而含笑。 按照张荇之的话,持续数个月,他们一直梦见老太爷蹲在门口哭泣。老太爷身上穿的衣衫破烂,瘦骨嶙峋,比孤魂野鬼还要可怜。 他在梦中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哭。 张家人连忙给老太爷烧了许多纸钱供奉过去。 然而第二夜,还是做了同样的梦。烧的锦衣老太爷也没穿上,依旧是骨瘦嶙峋,衣不蔽体的可怜模样。 他们便以为,是给老太爷的供养被其他孤魂野鬼抢了,便找当地会做法的先生看看。 但先生也看不出什么。 之后就是到处找人办法事的漫长过程,可惜都没什么用。到后来,张家人甚至有些麻木了。 坟前纸钱纸人衣服财帛不知道烧过多少,法事也办了很多场,一直无济于事。 老太爷在梦中啪嗒啪嗒掉眼泪,好在家中一直安宁,甚至于生意红红火火,更上层楼,老三也偶得机缘,买了个官。 官职不大,可在老百姓眼里,只要是官,总是高人一等的。 于是张家操办宴席,大张旗鼓做完酒,到了晚上,又举办为老三送行的家宴。 家宴进行到一半,门忽然被推开。 几月来一直都盘桓在门口的老太爷走了进来。
第013章 老太爷不再像梦中那般可怜。他身披锦衣,荣光焕发,与生前一模一样,胖乎乎的,满脸福相,精神矍铄。 大家看见他走进家门,最先很是畏惧。 但老太爷却面带微笑,说前段时间门口哭泣,只因为思念家人。 众人见老太爷举止如常,和善又客气,便放下心中恐惧,开始同他交谈起来。 老太爷说,自己生前行善,寿终正寝,死后又得小辈孝心供奉,成为家仙,守护家宅安宁,这些年,他不仅保佑张家,还暗暗做了很多好事,庇佑附近人家,积攒许多功德。 天上帝君看他兢兢业业,便准备提携他到仙界,做一散仙。天帝还准许他带几个亲眷随行。 逢雪简直不知该说什么。 成仙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就算她师尊凌云真人,被认定半步就能登仙,却在那半步上一直卡着呢。 还能带亲眷登仙,这得多大脸呢? “所以你们就答应了?” 张荇之叹气,“倒也不是。只有二哥性格鲁莽,醉酒失言,答应要去仙界。之后老太爷要我们去参加他的登仙宴,大哥打马虎眼,应付过去。晚上我又做了个梦,梦里老太爷还是瘦骨嶙峋衣不蔽体的样子,他看着我默默流泪,可是这次,流的是血泪。” “梦中惊醒,我去找大哥商议,却发现了他的尸首。” 说到这里,张荇之声音哽咽,有点说不下去了。 逢雪:“看来,昨天晚上你们宴会上见到的,不是真的老太爷,而是冒用他身份的鬼魅。他抢走了香火供奉,又变成你们老太爷的模样来骗你们。” 至于他们真正的老爷子,也怪可怜的,香火被人抢走,预示到了灾祸来提醒子孙,却最终没能让子孙避免灾祸。 张荇之神色黯然,大概也猜得差不多。 他双手合起,跪在地上,五体投地,朝逢雪行了个大礼,哀求道:“仙长,能否救回我的亲人?” 逢雪围着棺材转了几圈,“有点难。他们的魂魄都被拘走了,谁知道拘哪去了?” 张荇之说:“我听说有招魂之法,书上有记载,曾有人经过大江时,不小心被风浪卷入水里,不幸遇难,尸骨沉入江水中。捞尸人打捞数日无果,其母来到后,在江边哀泣时,江水中却飘来了那旅人的尸体。书上还说小儿受惊得失魂之症,家人在他经过的路上叫魂,能将魂魄喊回。” 逢雪瞥他一眼,说道:“要不你也哭一哭?” 张荇之还没开口说话,旁边的妇人掩面,扑到第一具棺材上,哀哀哭起来。 “这是大嫂,”张荇之眼圈泛红,“大哥与嫂子素来鹣鲽情深,两个孩子也还年幼,也不知日后要怎么办。” 两个穿丧服的孩子跟在妇人身边,乖巧地扯着娘亲衣袖。他们不过四五岁的模样,神色迷茫,并不能理解发生何事,娘亲为何如此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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