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雪低声说:“你没听过一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 逢雪压低了声音,徐徐讲述:“以前在北境,有一对姐弟,同外婆一起住在偏僻的山上。某日,外婆下山走亲戚,嘱咐姐弟关好门窗,莫让歹人进来。” “到晚上,敲门声响起。阿姐到门口问,是谁在敲门?” “门外声音回道:是你外婆咧。” “阿姐却道不对:外婆,你的声音为何变哑了?” “门外回:是吃沧州的面饼刮着嗓子了。” “阿姐打开门,看见果然是外婆。当天晚上,他们睡在了一起。晚上阿姐迷迷糊糊,听见有嘎吱嘎吱的声音,便问:‘外婆外婆,你吃的是什么咧?’” “外婆回:是沧州的面饼子。” “阿姐问:吃面饼子为何会这么响?” “外婆:沧州的面饼吃起来像石头一样咧。” “阿姐央求:外婆,给我一点吃吧。” “窸窸窣窣声音响起后,外婆递给了阿姐一小片面饼子。阿姐用手一摸,果然硬硬邦邦,只是为何这么湿呢?此时月光移动,穿透木窗缝隙,照在阿姐的手上。她这才看清,手里的不是什么面饼,是弟弟带血的手指头,回头望去,床上的哪是什么外婆,是只穿着外婆衣衫的老狼。” 逢雪说完,望向叶蓬舟。 少年果然没有再吃了,把手里的瓜子放进木盘里。过了片刻,他咂摸出来不对劲,“你这个故事……结局是什么?” 逢雪唇角扬了扬,说:“阿姐把老狼砸死了,为弟弟报了仇。” 叶蓬舟:“用什么砸死的?” 逢雪抿紧了唇。 叶蓬舟:“不会是用真·沧州的面饼子吧?” 见逢雪沉默,他便知自己猜对了,笑道:“好家伙,编这个故事的人,是有多恨沧州的面饼子?” 这个故事的结尾,是阿姐从枕头下抽出一张面饼子,把狼外婆一下拍死。据说是某个南方来的文人,第一次吃沧州面饼子,被噎着后又被刮了喉咙,深感世上竟有如此梆硬的饼,一边啃饼一边愤而提笔,结合当地山上老狼成精进屋吃人的传说,编了“狼外婆”的故事。 叶蓬舟问:“小仙姑,你们那的面饼子真有这么难吃?” 逢雪:“那本是部队行军时,士兵们揣在怀里的饼子,为了保存久,不免干硬了点。” 叶蓬舟笑:“那文人也太矫情了,吃个饼子,还能硌了牙?这么写段子编排人家。” 逢雪:“还真能……山君出来了。” 两人不再闲聊,警惕地望着那座冒出黑雾的楼台。 妖怪们本来吵吵闹闹地吃肉喝酒,听见猪妖通报蔓山君到来,也安静了一小会,表示对蔓山君的尊敬。 逢雪扫了眼。 修为略低的妖物此刻噤若寒蝉,高一些的动作便自然些,只有三个妖怪无视山君,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蜘蛛精美人头颅面无表情,眉眼半阖,而胸前的衣袍却已敞开,八只眼睛咕噜咕噜转动,嘴巴一张一合,不停咀嚼桌上的肉食。 这才是它真正的脑袋,至于头顶白玉美人,也许是哪家可怜的美貌姑娘,被这爱美的妖怪顶在头顶。 被野猪妖特意提起的黑衣男人,此刻左拥右抱,将那对斑鸠姐妹抱在怀里。两只可怜的小鸟吓得瑟瑟发抖,翅膀不停颤动,却被男人死死摁在臂中。 他如同人间爱美人的浪子,笑着掀开美人的纱幕。 斑鸠姐姐身体软软倒了下来,片刻,地上只剩一堆女子的纱裙。 男人嘴角上扬,露出猩红的信子,继续充满爱意地亵玩斑鸠妹妹。 而最后一人,坐在角落一张桌上,安静地自饮自斟。他披黑色斗笠,浑身被黑暗包裹,只露出倒酒的一只苍白的手。 逢雪凝神看了那只手许久。 五指修长,关节分明,不像是妖怪的手。 蔓山君在一众小妖的簇拥下徐徐而来。 逢雪把视线移向了宴会主人。 蔓山君是个面孔红润,笑容和蔼的老者。 他手拿拐杖,白发白须,身上的靛蓝长袍绣满的仙鹤,仙鹤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看起来一点都不邪异,反而有几分仙风道骨。 蔓山君笑着同妖怪们打了个招呼,坐了下来,刚要开口,一道圆滚滚的人影便匆匆走入宴中。 “山君山君,我来迟啦!” 圆脸蛋小眼睛的中年男人笑眯缝眼睛,怀抱个包裹,“幸好还不算太晚,有幸让山君尝尝我特意为您买来的百年醉。” 蔓山君笑道:“夜磨子,才几日不见,你获得什么机缘?怎么修炼得这么像人了?” “是啊是啊。”黑衣男人嗅着斑鸠妹妹,说:“你的那条又长又黑的尾巴呢?” 男人一脸痛色,“什么奇遇啊!我为山君夺宝时,遇见个了不得的剑客,她把我的尾巴斩断啦!” 逢雪听见这话,再看那男人,便觉他贼眉鼠眼,和那只硕鼠确实相像。 她心中笑道,他们也真是有缘,居然在这儿又遇见了。 原来硕鼠壮起胆子去云婆婆那夺宝,是为了参加蔓山君的酒宴。 黑衣男人奇道:“剑客有这么厉害?说出他的模样,若我见到,帮你一口吞了他!” 硕鼠叹气,“就一个小姑娘,谁想到剑术如此高强。”它的声音顿住,忽而在空气中嗅了几下,“奇怪,我好像闻见她的味道了。”
第018章 逢雪绷紧了身体。 硕鼠鼻翼翕张,尖尖鼠鼻仔细分辨空气里的味道。 宴席上妖怪多,妖怪又不爱干净,一年难得洗一次澡。每一个妖物身上都有腥臭骚味,种种气味掺杂在一起,极难辨认。 硕鼠嗅了几下,摸了摸面上胡须,笑道:“应是我闻错了吧。” 逢雪松了口气。 幸好换上黄皮子的衣袍,不然,多半会被硕鼠闻出来。 忽而一阵轻风吹过。 夜风微凉,摇落杏花,几片雪白的杏花落在逢雪的肩上。 本是极寻常舒适的晚风,可本放弃嗅味的硕鼠却忽然扭过了脸。它放下装百年醉的大酒瓮,身体伏在地上,不停嗅来嗅去。 众妖的注意力也被它吸引。 “有剑客混入我们之中了?” “哈哈哈快抓出来,给我下酒吃,我要一口吞了他!” “一口吞掉多可惜,如此盛宴,此景此景,应当剥掉他的皮,一块肉一块肉片下来,见者有份哟。” …… 硕鼠离逢雪愈来愈近。 妖怪们贪婪的视线也跟着移动。 硕鼠嗅到旁边端盘子的小妖怪这儿。 左闻闻、右嗅嗅。 一时用爪子扯扯小妖的裙子,一时又摸摸它的尾巴。 小妖怪们害怕得不停发抖,害怕得无法直立,伏在地上四肢着地,或是扭动身体缠在树上。 穿着纱裙头戴面纱的小侍女忽而身形一抖,衣袍轻飘飘落下,一只圆滚滚的竹鼠从蓬松的衣物里钻了出来,就要往外跑。 一束白白的丝线如冷电蹿出,瞬间将竹鼠穿透。 小竹鼠爪子还在蜷动,低声哀嚎,被白线拉扯着,在地上拖出长长血痕。 丝线把它拉到蜘蛛妖的面前。 蜘蛛美人头颅依旧双目半阖,眉眼低垂,如同寺庙里慈悲的神祇。蛛丝往里轻扯,还在挣扎的小竹鼠就被抛入蜘蛛张开的嘴巴里,嘎吱嘎吱声里,嚼成了碎末。 有了血腥气,妖怪们更加激动了,拍打桌案,嬉笑吵闹,声如潮涌。 逢雪攥紧土遁符,偏头看向叶蓬舟,准备塞给他一张遁符。 她拍了下少年的肩膀,手指刚碰上,就感到对方身体在不停颤抖。 再可怕的妖魔,此刻,也只是个没经过什么风浪的少年。 她心中有些歉疚,把人家扯入如此险境中,便低声问:“你害怕吗?” 那人面纱微晃,发出一声轻柔的声音,“啾?” 逢雪:…… 她垂眸,看见宽敞袖子下小截鸟翅膀,面无表情抬起头,继续在妖群中寻找叶蓬舟的身影。 入座宴席蛇鼠虫鸟都是禽兽模样,找不到个像人的。而那些戴着面纱的小妖,则藏在暗处,白袍晃动,纱幕覆面,一时难以辨认。 她目光快速扫过四周,而硕鼠已经依次嗅过她身边的小妖,快嗅到她的裙裾。 逢雪犹豫片刻,松开手中遁符,抓住藏在衣袍下的剑柄,默默按紧。 她平静地看着越爬越近的硕鼠,准备在它靠近时,一剑斩断它的脑袋,等找到叶蓬舟后,再做打算。 “是了是了是了。” 硕鼠胡须颤动,眼中血光闪亮,啮齿不由冒了出来,激动地低声说:“是这个味道,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忽然,一股浓浓的酒香在夜色里漫开。 酒味极其香浓,有些冲鼻子,许多小妖精闻见冲鼻酒味,登时软倒在地,醉醺醺变出原型。 逢雪抬头望去。 堂中装百年醉的酒瓮,不知何时破了个口子。一个戴着面纱的小妖软手软脚冲向了酒瓮,一副醉鬼模样,高声喊:“酒、好香的酒啊!” 野猪妖铁蹄一挥,把小妖怪拍在地上。 但经此变故,硕鼠用力一吸,只闻见股浓烈的酒香。他摇了摇脑袋,闻着酒气,有几分醉了,晕头转向在原地转圈。 妖怪本性放纵自由,之前畏惧蔓山君,才维持着宴会的礼仪,此刻闻见美酒,又看见鲜血,体内的兽性便激了出来,将剑客抛到脑后,争着去抢地上的美酒。 一个小女孩低头舔了头地上酒水,忽而化作头白色狸花猫,在地上打滚;又有鸟妖尝了口酒,尖啸一声变成原型,飞入云空,刚飞至一半,却被条黑色的大蟒蛇一口吞下…… 眨眼睛,宴席上充斥酒香与血腥,众妖扯掉衣袍,显出自己禽兽本相,一片片带血的羽毛从空中旋转飞下。 “小仙姑。”灰头土脸的少年重新回到逢雪身边,“我回来啦。” 逢雪担忧问:“刚刚没受伤吧。” 制造混乱的小妖一出现,她就认出那是叶蓬舟了,心中不免感激。 她刚刚看清楚了,野猪妖猪蹄挥下,还没碰到少年的胸口,他就已经躺下。躺得非常熟练,如同易碎瓷器,还没碰到,就摔在了地上。 野猪妖被“碰瓷”弄得一愣,还抬起爪子看了看。 逢雪不担心他被野猪拍伤,只怕刚才百妖攒动,他被挤在其中,难免受些皮肉之苦。 叶蓬舟嘻嘻笑道:“没事,我躺得可熟练,那老猪没碰到我。小仙姑,我干得漂亮吧!” 逢雪轻轻“嗯”了声。 叶蓬舟:“你就不能认真夸夸我吗?” 逢雪:“出去了,请你去喝酒。” 叶蓬舟这才笑了起来,“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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