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野猪倒在了他的面前,身下一滩暗红血液,腹部条长长的伤口,皮开肉绽,血涌如泉。 “咦?”书生诧异。 我还没碰到,它怎么就倒下了? 片刻,他高兴道:“天地之间,果然有乾坤正气!” 他又生了无尽的勇气,伫立在林间,看见妖怪就兴奋地冲上去砍,边砍边大声诵起先哲圣人的诗句:“我生不辰逢百罹,求仁得仁尚何语。一死鸿毛或泰山,之轻之重安所处!” “妇女低头守巾帼,男儿嚼齿吞刀锯……平生读书为谁事,临难何忧复何惧!” …… “听上去,他还挺有精神的。”逢雪轻轻说。 叶蓬舟呼出口气,艰难喘息,“总之,比我两好。” 逢雪休息一会,撑起些力气,转了转身体,靠在一座坟头上。她双目轻阖,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拿起扶危剑,在中毒的手臂上划了好几道。 流出的血液乌黑里带点绿,流了一会后,颜色逐渐变红。 “谢谢你的解毒药。”逢雪轻声致谢。 蛛毒猛烈,若不是马上服下解毒药,她怕会当场毙命。 叶蓬舟勾勾嘴角,“何必说谢,我俩谁跟谁呀?” 逢雪反问:“我俩谁跟谁?” 叶蓬舟笑道:“我跟你、我跟你。” 逢雪轻哼一声,别开了脸。地上一片狼藉,良宵佳宴不再,坟地上墓碑残损,坟头被炸好几个,白花花的纸片飘飞,盖在许多虫鼠鸟獐的尸体上。 巨蟒的尾巴盘在一座坟上,身体的前半段,落在了数丈外的碑前。 它也修行许多年吧,结果竟死在这,尸体还要被拿去下酒。 逢雪目光扫过众妖,微微蹙着眉,倒不是怜惜这些吃人的痴愚妖物,只为自己的未来而忧愁。 妖魔多是如此嗜血残忍,该被“正义之辈”千刀万剐。 若她堕为妖魔,又如何自证,自己同这些妖魔并不一样呢? 她四下望望,忽而目光定住。 被斩杀的巨蛛身体被小了许多。 最开始逢雪没有在意,妖怪死后,妖气外泄,便会逐渐变成原型。但很快她发现不太对劲—— 巨蛛八爪蜷起,身体逐渐干瘪,仿佛血肉被吸走。它被吸成干后,露出了怀中所抱之物。 那是个半透明的“球”,球里似装满了水,撑得很满,表面微微起伏。 顷刻,“水球”爆开,液体流淌而出,一只只小蜘蛛从球中爬出,密密麻麻地冲向母蜘蛛。 它们撕咬着母蛛的血肉,片刻之间,就把巨蛛吃得干干净净。 小蜘蛛们吃完母蛛,已变成一掌大小,乍眼望去黑压压的,大概有上百个。它们爬过坟堆,又爬到蛇头上,潮水涌来,又如潮水离开,地上蛇头只余白骨,黑漆漆的两个眼洞盯着他们。 叶蓬舟心疼“嘶”了声,“又少一瓮蛇酒!” 逢雪冷哼:“可别管你的酒不酒了,现在我们快死了。” 叶蓬舟面孔惨白,说:“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小仙姑,你呢?” 逢雪抿紧唇,不作声,侧躺在坟上一动不动。 小蜘蛛们啃食着其他妖怪的尸体。幸亏他们周边小妖尸体挺多,一时吃不到他们身上。 逢雪试着站起来,但一用力,后背如同撕裂开,钻心的疼,失血加中毒,也让她手足发凉,一丝力气也没有。 叶蓬舟倒是坐了起来,晃了晃酒葫芦,“哎,临死前能喝到这传说里的百年醉,黄泉路上,走得也快活!” 他仰头喝了口美酒,眼睛微眯,笑问:“小仙姑,你也来口吗?” 逢雪冷声说:“死到临头,你心中还只想着酒。” 叶蓬舟:“哎,小仙姑,你就说你想不想喝吧。” 百年醉醇厚丰满香气扑鼻。逢雪望了眼他手里酒葫芦,别别扭扭“唔”了声。 叶蓬舟撑刀爬起,在地上翻找了会,找到一个还算完好的瓷碗。他擦了擦碗上血泥,用酒液冲干净,又踉踉跄跄地走到逢雪身边,单膝跪下,把盛满酒水的瓷碗捧到逢雪面前。 一轮明月跃入酒中,随他动作,杯中银液泛起微澜。 逢雪定定看着叶蓬舟。 少年散发红衣,如玉般面庞上双弯弯的桃花眉眼,酒液染湿淡色唇瓣,透出几分春花般的侬艳。他举起满杯的月光,笑吟吟地邀逢雪共饮。 逢雪想起了云梦泽飘渺清冷的雾气,和湖边偶尔瞥见的血衣人,心中思绪万千。 叶蓬舟被她一瞬不瞬盯着,渐渐收敛笑意,“小仙姑,你不喝吗?” 逢雪低下头,轻抿了口杯中的月华,能让百妖迷醉的百年醉极醇厚香浓,入口微苦,她微微眯起眼,满山的月光,也如酒液般轻轻晃起了涟漪。 蜘蛛们把周围的尸身啃得只剩森森白骨,它们嗅到生人血肉的味道,将逢雪和叶蓬舟团团围住。 他们依靠的小小坟头,仿佛黑暗潮水里的一座孤岛。 孤岛二人借着盈盈月色,怡然饮酒。 “早知如此,当时就算被砍几刀,我也要多打些酒了。”叶蓬舟晃了晃酒葫芦,倒不出一滴酒液,颇为后悔地说。 逢雪嗤了声,把空碗放下。 叶蓬舟拿起飞刀,笑道:“有花有酒,有友相伴,倒也不算可惜!”他手握柳叶般锋利的小刀,轻击在白瓷碗上,在清脆声响中,高声唱道:“醉舞高歌海上山,天瓢承露结金丹。” 夜色清凉,少年的歌声疏狂清亮,如月下松风,雾里海涛。 逢雪抬手,长剑疾出,冷光如电,将扑上前的几只蜘蛛刺穿。 叶蓬舟高声称赞:“好剑法!” 逢雪面色清寒,靠坐在坟边,喉头残酒未消。她只有一臂能动,便依靠土坟,将力气注入这一剑中,疾刺向地上群蛛。 月光照剑,剑华如雪,少年红衣翻飞,击樽而歌。 “夜深鹤透秋空碧,万里西风一剑寒!” 借天一寸月光,借君一丈疏狂。 还以三尺长剑,一腔热血,纵死,侠骨香! 她口中漫出殷红,连刺数下后,动作逐渐慢了下来。十几个小蜘蛛蜷起的尸体落在脚边,又被涌上的其他蜘蛛分食。 逢雪眼前阵阵发黑,提剑的手似有铅沉,每一次刺剑,都让她用尽全力,头晕眼花。 正费力刺蜘蛛时,一道红色的身影却扑了过来。 “啪叽”。 地上的好几只蜘蛛被石头砸成饼。 逢雪以为是叶蓬舟,费力眨眼,“你不是没有力气了吗?”待眼前雾气缓缓消散,她看见的,却是那位怀孕的妇人挡在了她身前。 妇人披着云锦,蜘蛛不愿靠近她,她便拿起块板砖,用力拍地上的蜘蛛。 一拍下去,便有一只蜘蛛压成蛛饼,汁液飞溅。 逢雪:“你……怎么还在这里?” 妇人气喘吁吁,回头看她一眼,便要解下云衣,披在她肩头。 逢雪连忙制止,气得眼冒金星,断断续续地说:“你、你想死吗?快穿着云衣,逃出去。” 妇人眼睛红肿,轻轻摇头,面上露出决然之色。她将手攥住衣角,正欲拽下云衣之际,忽听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咳咳咳……”叶蓬舟掩唇咳了几声,说道:“你这人,也太没良心了。” 不等妇人开口,他低笑着说:“好歹我也救了你,你怎么只记得小仙姑?这衣服你送给小仙姑,我可怎么办?” 妇人神色踌躇,嗫嚅道:“可……只有一件衣服。” 叶蓬舟笑:“为了报恩,快给我们打蜘蛛,快咬到我脚上了!” 妇人又抄起了板砖,携带着心中恨意,狠狠把蜘蛛拍成一滩青绿色粘液。她忙得不可开交,但再没有把云衣给别人,让自己成为蜘蛛腹中之物的念头。 逢雪休息了片刻,终于又有丝力气,攥紧了剑柄,看眼身边少年。 叶蓬舟侧过脸,回望着她,轻挑了下眉,“小仙姑,我这样贪生怕死,你看不起我了?” 逢雪轻轻摇头,说:“佛祖说,救人一命胜抵一百个妖头。等出去,我请你喝酒。” 叶蓬舟看着她,怔了片刻,忽而垂下眼睛,长睫簌簌。他本疏狂潇洒,这次的笑容却显得几分羞涩腼腆,微翘起的嘴角,如同三月的桃花。 逢雪怀中有符,可惜没有心神再用一次符咒了,她攥紧剑,振起精神,意欲用自己的剑术一搏时,地上的蜘蛛却如同受到惊吓,四下散开。 平地忽而生起数道旋风。 小蜘蛛尽数被风卷起,在挤压中,如水球般爆开。 妖气邪祟尽数被长风荡走,山火停歇,只余如霜月光,照彻清明人间。 逢雪忽有所感,抬头望去。 沈玉京御风而立,正垂眸看着她,明月照白衣,他面色清冷,风神秀逸,不似凡人。 逢雪想起自己可笑可怜的前生。 那时,她也是这样,身上沾满血泥,狼狈地坐在地上,仰头看天上仙人白衣无尘,一剑荡破漫天阴云。 她暗暗攥紧剑柄,喉头漫上腥气,一口心血上涌。 沈玉京幽黯的双眸静静看着逢雪,见她肿胀的右臂,眼神微沉。正欲说什么之际,逢雪旁边的少年忽然“啊”了声,朝她倒了过去。 一声痛呼将逢雪从前尘中唤醒,她下意识半接住人,垂下眼眸,见少年面孔惨白,捧着胸口,可怜兮兮地说:“小仙姑,我伤口好痛,啊,我不会要死了吧?”
第023章 “你不会死。”逢雪轻声承诺。 未来的魔头, 此刻当然不会死。 叶蓬舟面孔毫无血色,原本顾盼神飞的桃花眼微垂,长睫轻颤, 染血的长发一绺一绺打着卷垂在胸口。他本生得精致,低低喊疼时, 竟显得有些柔弱不能自理。 逢雪轻摇头, 企图晃掉脑袋里奇奇怪怪的念头。 但她的注意力被叶蓬舟吸引, 倒没怎么功夫再想过去的事了。 沈玉京沉默地走到她身前,喊道:“师妹。” “小仙姑, ”叶蓬舟大声道:“我头疼得要裂开啦,我感觉这次我真的要死了!” 逢雪:“……你脑袋就石头擦破了点皮, 至于这样吗?” 真是个没用的魔尊。 叶蓬舟垂着眼睛, “真的嘛。” 他的肌肤如脂白的美玉, 在坟土里滚了遭,蒙上灰尘,擦破皮肉,好似美玉蒙尘, 看起来颇为可怜。 沈玉京的眸子暗了暗, 慢吞吞地说:“师妹,你……” 叶蓬舟又道:“小仙姑, 你手臂肿这么高啦?快来让我看看!” 逢雪无奈看他一眼, “你不是早看过了吗?”她伸出左手, 牵住了叶蓬舟,双指贴在他冰凉的肌肤上,查探他的脉息。 本来闹腾的少年身体顿时定住, 呼吸一滞,桃花眼微微睁大。 逢雪放下手, 说:“没什么大事,躺半个月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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