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大声训斥儿子。 “他没有欺负我。”逢雪挡在青年面前,看着山魈,声音渐低,“娘……” ———— “小仙姑,”叶蓬舟牵着她的手,眉眼弯弯,快步踩着石阶上的血腥尸块,“方才是我放浪,不该如此轻薄。” 他笑如春风,脚步轻盈,仿佛不是走在尸山魔窟里,而是拉着心爱的姑娘,在春光明媚的山上赏桃花。 一只僵尸飞扑而来。 鬼哭如电,霎时劈下它的头颅。 叶蓬舟混不在意把尸块踢到一旁,笑道:“可我实在是很欢喜,小时候,我亲眼看着娘一身是血倒在地上,以为她早已是一捧黄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她。”他顿了片刻,嘴角弯了又弯,“没想到,还能把你带到她的面前。” 带着心爱的姑娘,来到久别重逢的家人面前。 他捂住嘴唇,双肩忍不住发颤。 逢雪心中却颇不是滋味,悄悄握住他的手,问:“等此事结束,你想在这儿多留一会吗?” “这和尚念经的破地方,我可待不下去。” “不陪陪你娘?” “哈哈,她有同族相伴,何须我来陪,知道她活着便行了。” “你可真是孝顺。” “是了!”他眉梢轻轻一扬,想到什么,“如今我们亲友俱在,等出了魔窟,便能真正拜一回高堂了!” “生死之间,你说这个!” “活着不说这个,难道死了再说吗?” “呸!”逢雪捂住他的嘴唇,“不许说这个字。” 他们已行至魔窟深处,除却僵尸,还有一些游荡的鬼影。 鬼哭在旁上下翻飞,劈出一条道路。叶蓬舟垂眸看着逢雪,拿起她的手,亲了亲,笑着说:“放心,小仙姑,我还要同你拜堂呢。” 黑暗中猛然伸出一条血红触须,穿透一只尸僧的身体,重重插在石壁上。 坚硬岩石被咬出一道裂缝,碎石簌簌而落,两人身上落了一层白灰。 叶蓬舟把逢雪护在怀里,与她对视一眼,收起面上的笑意,“是白花教。” “七魔神之一,血魔。”
第220章 在逢雪入魔窟前, 叶蓬舟与白花教的人有过一次交手。 “是白花教那对小情人。我们进入没多久,恰好与他们撞见了。” 于是便有他带着人,把杀将军追得争相逃窜的场景。 逢雪蹙眉, “你没受伤吧?” “嘶——”叶蓬舟倒吸一口凉气,眉梢轻轻一扬, “好像被妖魔拍了一掌, 胸口有些疼, 小仙姑,你摸摸。” 逢雪抬起脚, 重重踩在他的脚背。 叶蓬舟又嘶一口气,眉眼弯了又弯, “你怎么比妖魔还凶?” 又一条血色的触须刺来。这次不用叶蓬舟出手, 逢雪提剑冲上前, 一剑斩断触手,猩红血液飞溅喷洒,浓稠血浆溅在岩壁上。 片刻,无数触须飞快刺来, 几乎堵满洞穴。 刀剑纵横, 挥洒出一片血雨,在血腥泥泞中硬生生劈出一条道路。 逢雪没走几步, 忽听四周响起奇怪声响。 “咔嚓咔嚓”, 血触须刺入岩壁, 岩石上裂缝交错如蛛网,忽而一声巨响,大块的钟乳石似一把玉白长剑, 轰然坠地。头顶石块飞落如雨,逢雪只能往前面跑, 跑了没多远,身后洞穴轰然倒塌。 退路已断,只能往前走。 前方是条往下的狭窄甬道,石阶、石壁皆被血肉覆满,四周一片黑暗,只有浮在空中的莲花灯照亮一角。 岩壁上钻出张狰狞的面孔。 逢雪眉头微跳,才看清,是血肉似一张薄膜张开,薄膜下夹杂着些僧尸的身体。他们还没有完全死去,怒目圆睁,张嘴低啸,长长的獠牙从嘴里伸了出来。 “白花教和这些尸僧打了起来?” 她还以为尸僧作祟,是白花教捣的鬼。不过转念又想,用此邪法制佛,本就行在邪道上,如今情景,不过咎由自取。 就算白花教有插手,也只是在火上,多浇了一勺油。 “小仙姑,它们生得不大像僵尸。” 一层血膜将僧尸紧紧箍在岩壁上,逢雪仰头,得以仔细打量这些僵变的尸首。 它们身上覆上层白毛,这点和僵变相同,但仔细看,白毛中夹杂着许多赤红的毛发,肌肤漆黑如铁,手指指甲暴涨,颜色幽绿,干瘪空荡的眼眶里,隐隐有碧光闪烁。 “是不大像僵尸,像是……” 面前尸体猛然睁开双目,一双碧绿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她,朱红的毛发疯涨,肚脐红发乱如蓬草,关节亦在咔咔作响,转眼身形拔高数尺。 撕拉一声,血膜被它尖锐的爪子撕开。 一口火从它嘴中喷出。逢雪侧身躲过火焰时,那怪物已经双脚悬空,飞往前方。 赤面、绿眼,锯牙钩爪,能飞,能吐火焰毒气。 “罗刹!”她与叶蓬舟异口同声脱口而出。 罗刹速度奇快,往前方飞去,身影没入黑暗里。 逢雪本以为它是转身逃离,可忽觉不对。 “撕拉——” 墙上血膜被撕开一个长长的裂口,又一只钩爪般的大手伸出,撕开血膜,从其中探出个簸箕大的脑袋。 脑袋颜色幽蓝,头上冒着幽绿火焰,腾腾而飞,一只眼睛长在额头,一只眼睛长在下巴。 “这次是夜叉。” 血膜撕裂之声不断响起,一只只罗刹夜叉,极恶鬼怪从筋膜里爬了出来。 逢雪拉住叶蓬舟的手,“快跑!” 两人疾速奔过甬道,身后无数只罗刹恶鬼追赶。好在甬道狭窄,恶鬼们只能弯腰低头,在地上爬行,动作并不快。尖锐的指爪在地上摩擦,坚硬如铁的身躯挤得碎石簌簌落下,那些黑暗中古怪的爬动声,石头落地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逢雪往后望一眼。 一张靛红色的巨颅塞满甬道,挤得岩石碎裂,地动山摇。它忽然张开巨口,吐出口毒雾,青绿色的雾气里火星点点,燎得石壁红热滚烫,仿佛岩浆。 逢雪脚踩长剑,腾空而起,身形化作一道流光。 到路尽头,狭窄的小径霎时豁然开朗,眼前是个宽阔的大洞窟,大山山心空荡,漆黑一片,黑暗里飘来隐隐的诵经声。 “小仙姑,上面!” 逢雪抬头望去。 漆黑中有一团团金光曳动。仔细看,是一个个肉身佛盘踞在石壁凸出处,双手合十,低头念经。 那些追他们而来的罗刹夜叉,进入此地后,也收起獠牙利爪,飞上岩石,寻了个位子,跟随众尸盘坐念经。 经声如浪,在山心回荡。 一声声、一句句。 逢雪也曾听过僧人做早课诵念经文,早上晨光微曦,一声洪钟在山间回荡,莲花座前佛陀脚下,僧人们齐念楞严经,佛颂声声,悠远出尘,叫人忘却尘世的苦难。 此刻的经声,听着分明是相似的声音,相同的语调,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些肉身佛,似乎是在倒着念经的。她蹙起眉头,一时想不清楚它们的目的。 诵经声挤入耳中,似尖凿一下下往脑子里凿,逢雪忍着剧烈的头痛,拔剑四顾,找了个离自己最近的夜叉。 飞剑呼啸而出。 “砰。” 一道金光在剑锋绽开,经声念得更快了,似一阵疾风骤雨打落。 逢雪头痛欲裂,脚步趔趄一下,滚热液体从耳中涌出,打湿了鬓发,她望着满山的肉身佛,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试着封住听觉,也拦不住钻入脑子的诵经声,这些声音似蚂蚁,在她的脑子里爬来爬去。 逢雪皱眉,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心中默念清静经,耳畔的魔音似低了一些,恢复几分清明,贯耳魔音里,多了些浪声。 哗哗水浪声夹杂在恶鬼诵经声里。她原以为是夜叉罗刹在搞鬼,却忽觉不对,狠狠一咬舌尖,铁锈在唇齿漫开。 “哗——” 漆黑海浪迎面卷来。 叶蓬舟揽起她的腰,一跃而起,逢雪顺势出剑,踩在飞剑之上。 苦海之水就在他们的脚下翻腾不休。 逢雪竭力御剑,飞剑白光似风中烛火,在浓稠如墨的黑夜中颤动。环顾四周,山窟浪声滔滔,已化作一片水洼。 阵心被苦海淹没了。 如此情景,怎么将灵石放入阵心? “苦海,已经涌出了这样多。”叶蓬舟低声道,他说过酒能消愁,消尽人间烦忧,但这是信口胡诌,就算酒能解苦海…… 他们哪有这么多的美酒? 还有另外一个法子。他垂下眼睛,长睫遮住眸里的光。 逢雪抿了抿唇,“用香火护住周身,可以挡住苦海侵蚀。” 她调动身上的香火,一层淡淡的光辉从掌心浮出,堪堪只覆住了一只手掌。 这一月的香火,本就不多,后来又送同门又送鬼差,早已用得七七八八。 如今她身上还剩的香火,别说去苦海闯一遭了,就这么进去,只怕马上会被腐蚀得只剩一只手掌。 唉,年少不知香火贵! “香火?托城隍娘子的福,”叶蓬舟握住她的手,白辉覆住两人的身子,他侧过脸,笑道:“我这个城隍护法也有一些。” 逢雪:“不是城隍护法。” 冰凉黑液漫过脚背,苦海阴寒的水液感受到生人气息,卷起巨浪,将一点微光吞入腹中。 她被苦海淹没,人间的苦泪似乎都倾倒而来。 逢雪自觉并不脆弱,也很少感受到绝望,但被冰凉阴寒水液淹没的瞬间,她的身子不由轻轻一晃,一股无名的郁色在心底蔓延。 好在有只手扶住了她。 一道含笑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声音疏懒又缱绻,听着便叫人想到一双弯弯的眼睛,江河湖海的快意,“不是城隍护法,又是什么?” 苦海里阴寒悲戚随这一声笑远去。 逢雪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那人握了握她的手,叠声催促:“是什么?城隍的跟班、城隍的随从、城隍的狗腿子?” “呸!”逢雪骂:“你又不正经了。”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他胸前挂着的布袋里钻出来,“小猫知道,是城隍的相公!” “哦。原来是城隍的相公呀。” ————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一个血肉堆成的圆丘。 逢雪提剑将血肉一划,里面的人见了鬼似的看着她。 她眸光转冷,剑锋如电,“降妖。” “剑仙且慢!” 在血色圆丘里的,是白花教的两人,还捎上一个身着监天司官袍的老者。 不消说,这就是夜宴主座上空缺的三人。 逢雪长剑在血丘上划开道口子,跳入其中,一剑劈向行六,他们仓皇闪避,躲的却不是她的剑光,而是从裂口漫进的水液。 琉璃拿簪子往手臂划一道,鲜血从伤口涌出,化作面血墙,挡在苦海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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