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同门的嘲笑。是师长的谩骂。是师兄的拒绝。 这些声音让她怒火中烧,满心怨愤,如同生活在一片黑暗的长夜中。但夜晚依旧有星星和月亮,每过一段时间,她都会收到一封沧州寄来的信。 信里有阿娘塞的银票,有阿爹长长的念叨。 每当看信的时候,就好像有束明亮而皎洁的月光,透过耳畔怨毒的诅咒,透过心中厚重而密不透风的乌云,照在了她的身上。 心里沸腾的怒火与嫉妒全被浇熄,她将脸贴在信纸上,心中十分平静。那日她的心情会很好,就算听见同门的嘲笑,也丝毫不会动怒,反而觉得他们有些可怜。 她不需要做小伏低假装柔弱,世上也会有疼她的爹娘。 她不需要精通术法斩妖除魔,世上也有片属于她的归乡。 于是那一日风急雨骤,电光煌煌,她擦拭长剑,愕然发现,耳后的疮竟生出张人面, 那人面神情怨毒,在她耳畔说出重复着挑拨的话。 她听到的那些“同门嘲笑”,是它藏在耳后拨弄是非。她被堵住了耳朵,遮住了眼睛,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快要变成妖魔了。 她连夜跑下了山,在大雨中奔逃,衣袍被雨水浸透,湿漉阴冷地贴在身上,鞋子里灌满了泥水砂石。 放弃吧!放弃吧!此生天赋如此,做不了斩妖除魔的剑仙了。 但此方世间,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落脚,还有一个地方是她的归乡。 她跑得越来越快,卸下压在心头的块垒后,步伐越来越轻盈。做不成剑仙,至少,她还能承欢父母膝下,做个被宠爱的小姑娘。 大火从天的尽头生起,染红了大半天空。 前方是被攻破的城池,肆虐的僵尸,累累的焦骨。 记忆里家的地方,只剩下一片被大火焚烧的废墟。 那一瞬间,似乎天地间所有的光都消失不见了,她瘫软在地上,浑身颤抖,从此坠入一片深不见底没有尽头的寒夜。 上一世已经很遥远。家人被安顿在了安全之地,她的耳后也没再长出人面恶疮。 她也成了剑仙,有了降妖除魔的宝剑,身上佩着师父送的天师法印。 但是,为什么那样绝望无力的感觉席卷而来,让她忍不住嘴唇颤抖,牙齿咯噔相撞,虚弱地提着剑,摇摇晃晃往外面走。 明明方才还斩完神佛。 可现在,她却不禁想,漫天神佛,哪一个都好,请显显灵吧。 她不愿再坠入无边的寒夜。
第222章 剑尖分开黑液。 雪亮的光照在青年的眼里, 他漆黑的眉梢轻轻一挑,摊开双手,熟练地认错:“我又做什么惹小仙姑生气啦?” 逢雪定定看着他, 片刻,猛地把头扭向另外一边。 叶蓬舟注意到她黑眸中一闪而过的晶莹, 凑上前仔细瞧, 忽而想到什么, 轻轻“啊”了声,“小仙姑不会是以为我死在苦海里了吧?” 逢雪把脸扭到另外一边。 青年稍低下头, 冰凉的唇抵在她的耳垂,气息麻麻痒痒拂过发丝, “小仙姑这样在乎我?说真的, 如果我死了, 小仙姑会舍得为我流一滴泪吗?” 逢雪忍无可忍,瞪着他,“我看你现在是找死!” 叶蓬舟被她骂一句,反而浑身舒坦, 笑着说:“我想是不会哭的。我们小仙姑是天上的仙子下凡嘛, 怎么会为凡人流泪呢?” 逢雪冷声道:“你是真不想活了。” 话音刚落。 地面隆隆颤动。琉璃吐出口血,跌坐在地上, 头顶血魔屏障霎时消失, 成千上万束血丝争前恐后钻入她的身体, 她发出声骇人的惨嚎,肌肤像干枯皲裂的地面裂开,从娇俏少女, 顿时变成一个面容可怖的老妪。 琉璃挥动双手,喊:“六哥, 六哥!” 行六撑起把伞,伞面泛黄,肌肤肌理尚在,伞柄亦是一截泛黄莹润的枯骨。一打开伞,四周阴风骤起,空气里响起哀哀鬼哭声。 他用伞盖住周身,发现苦海并未倾倒,才走向地上的少女。 琉璃朝他伸出手,“六哥,好疼,你给我弄点血来。” 行六环顾一圈,视线在监正逢雪叶蓬舟身上打了个转。圣女驱使血魔太久,急需一点人血来救命,可惜在座的几人,皆非易与之辈。 叶蓬舟对上他的目光,道:“不喂点自己的血给你的小情人?她都快等不及了。” “六哥!”蠕动的血丝在琉璃的面皮上动来动去,她瞪大眼睛,叫得凄厉,拉住行六的衣摆,“疼!” 行六蹲下身,安抚道:“琉璃妹妹,你先在这儿待一会,我去外边找几个人来。” 逢雪转了转剑柄,冷嗤一声。 行六便改口:“找几个猴子过来。” 叶蓬舟:“想找猴子?”他扬眉笑道:“你这模样,能对付得了千年的山魈老妖?” 行六微微眯起眼,还未说话,面色忽然一变。 又一阵地动山摇,碎石滚动。 几个人被颠得晃来晃去,边闪避头顶落石,边往身后望去。 一道无头的巨影出现在他们身后。 “怎么还没死!” 头顶落石如雨,逢雪发现一块巨石凸起,下面恰好可以容身,便与叶蓬舟一起跑向那边。 “仙师。”行六喊道:“琉璃身体虚弱,动不了,能否帮我一起背着她过去躲避?” 逢雪没有搭理他。 行六声音可怜:“方才我们在苦海之中,可是并肩作战的伙伴。要不是为了保护大家,这么久驱动血魔,琉璃也不会被反噬。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仙师慈悲为怀……” 他闭上了嘴。 那两人依旧没有搭理他,径直跑到巨石下,靠坐着岩壁调息。 “六哥……”少女攥紧他的衣,“别丢下我……” “别怕。”他弯下身子,眼神依旧怜惜,声音足够温柔,手摸进袖中,拔出一把匕首。 ———— 无头魔佛盘坐在地上,肚腹上面孔狰狞,嘴吐鲜血,一条条黑红的线从四面八方涌来,连在它的身上,似无数枷锁将它锁在了这儿。 仔细听,枷锁里传来许多人的声音。 “求求神保佑我啊……” 听来听去,这些向神祈愿的声音,化作一声声“请渡我”、“请渡我。” 金佛眼中流出血红的泪水。 监正道:“苦海无边,人们向千世佛求超度,但神佛难自渡。”他叹了口气,“这些愿望把它留在了这儿。” “我们是不是该给它一个痛快?也算超度了吧?” 监正看她一眼,诧异问:“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力气,还能站起来?” 逢雪靠着岩壁,眼冒金星,“歇息一会就好了。” 监正低声道:“不怪你们能破云螭,除尸兵了。本是人杰,为何不为朝廷效力?” “为朝廷效力?”逢雪顿了片刻,咀嚼着朝廷二字,不由低低笑了一下,此刻刚历尽生死,她也懒得再说什么,只道:“我没那么大追求。” “没追求?”监正苦笑:“于是便屠龙斩魔吗?” “若是世上没有吃人的妖魔鬼怪……”她眨了眨眼睛,干涸的血从眼前落下,手被旁边人不轻不重地牵着,剑随便搭在膝上,“我只要有方容身之所。” 譬如一叶小舟,人坐在舟上,泛舟湖海之间,从此不再靠岸。 若是舟上还有一只小猫,一个钓鱼郎,那就更好了。 监正擦着染红白须的血,眼神悠远,仿佛回到更早的时候,“我年轻的时候,意外觅得仙缘,拜在一位隐世的山人门下。山人闲云野鹤,座下收的几个弟子,都是附近的渔夫樵夫。大家砍柴捕鱼,偶尔在山间听法,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独独我的心中,另有一番志向。” “我看人世艰辛,人间多少不平事,每每想起,总是意难平,想要于这乱世有一番作为,想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于是辞别恩师,进了朝堂,宦海沉浮六十载,不知不觉,竟至如今,”他望着煞气缠绕的佛魔,心中竟有些向往当初未选择的那条路,道:“也不知当年那些隐居山间的同门如何?当年我若像他们一样留在山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凡了此一生,或许也不错。” “是不错——”叶蓬舟嗤笑:“少了你掺和,至少这世道会好一些。” 监正偏头看他一眼。此刻那盏金莲悬在他们头顶,洒下的光如层清澈明朗的日光,照在青年俊美的脸上,一双入鬓浓眉下,是似笑非笑的眼睛,鼻梁挺直,嘴唇微翘,容颜丰美中透着几分玩世不恭。 监正“咦”了声,打量得更仔细了些,“你……” 逢雪:“你看什么看?” “他是云梦人氏吗?” 逢雪一怔,“你怎么知道?” 监正靠在石上,“有些像一个我见过的人。” 逢雪蹙眉,“是谁?” “但他应当没有子嗣啊。”监正喃喃自语,显得有些魂不舍守,“不、不……应是长相相似吧。” 忽听一阵脚步声响起。 “几位,借个地。”行六疾步跑入,身子一矮,也挨着监正钻到巨岩下。 逢雪看他割掉的半截衣摆,耳畔响起琉璃的哀嚎哭泣,不由拧起了眉。 监正回过神,瞥了眼他,“就放你们圣女在外边?你只用把她抱过来。” 行六摇头,“非也。圣女被魔神反噬,要一连吃干十几个人的血才能罢休。别看她可怜,如果你碰到她一点,马上就会被她身上的血魔吸干。” 监正愕然:“那你方才还让我们帮你背她……哼,果然不安好心。” 行六理直气壮地回:“几位是光明伟正的大人,你们都不愿出手,何以指责我这等小人呢?” 一块块碎石砸在琉璃身上,她体内纵有魔神心庙,这幅皮囊到底是凡人之躯。被砸得头破血流,只能勉力翻滚躲避落石,声音越发凄厉。 但她身上皮肤皲裂处,血丝成簇涌出,长满了尖锐口器。 如果不小心被口器碰到,转瞬就会被吸干。也不知白花教炼这样一个魔神,吸干多少人的鲜血。 逢雪看眼佛魔。 无头佛魔拖着满身的枷锁,慢慢往前挪动。 “请渡我……请渡我……” 断舌涌血,无舌无头,缠绕在它身上的枷锁却发出无数人凄厉的声音。 “请渡我……” 这声音与琉璃的惨叫声相和,一高一低,在阴冷黑暗洞窟里回旋。 逢雪阖上双目,试着御剑而起,但刚驱动扶危,眼前又是一黑,吐出口暗红的血。 监正叹气:“你这样强行用剑,会伤到身体根基的。” 逢雪没搭理他。越想御剑,五脏愈疼,仿佛有火在烧。 直到习习凉风抚平剧痛。 叶蓬舟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冰凉的吐息吹过她颈侧敏感的肌肤。她觉得有些痒,不由扭了下身子,睁开眼睛,杏眼晶莹,恼火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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