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闪电褪去,天地复归黑暗。 密不透风的雨点里,柳絮听到一声金石相击声,黑暗里亮起一点火光。 是扶危剑与妖怪的钩爪相撞。 一下又一下,一声接一声。 风娘子剑法高超,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挡住妖怪挥舞的手臂。但是,她的剑斩不破妖怪硬铠般的皮毛。 僵持下去,她的剑挥舞得越来越慢,力气越来越小,而妖怪却力大无穷,愈战愈勇。 想要用凡俗的剑术来斩妖除魔,实在是太难了。 只能奋力一搏! 风娘子用尽全身力气,踩着树纵身一跃,剑尖如电,刺向妖怪的咽喉。 剑如雷霆,天地低昂! “轰——” 又一声闪电撕破了滚滚乌云。在惨白的天地里,柳絮眼前的画面似乎静止了,每一滴雨水都停在半空,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听见剑客一声轻轻的叹息。 “还是斩不开它的皮毛啊……真可惜,本来想去青溟山当剑仙的。” 扶危剑刺不入妖怪坚硬的皮,弯折成明月般的幅度后,猛然弹出,叮当一声,掉在她的脚边。 失去剑的剑客,被妖怪扯住手脚,掰成了两段。 电光褪去,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风扶柳只来得及捡起扶危剑,在风雨中奔逃,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她的面上一片湿润,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如果早早丢下我,你是不是就不用死? 女孩抱着风娘子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跳入身侧湍急的江流。 …… 她的眼圈渐渐发红,眸中水光浮动,哀求道:“丢下我吧。求求你了。” 但逢雪面上没什么表情,眸光转动,牵紧她的手却没有松。 罗刹的血盆大口几要吞没她的手臂。 风扶柳咬了下唇,厉声道:“迟逢雪!你真可笑,你知不知道,是我藏起来了那把剑!我知道那时你也在十里街,也掉落了魔窟,我想逼你下山,好霸占你的位置,迟逢雪,你这时候还想救我,何其愚蠢!” 抓住她的手一松,她的身体急遽下降,衣袍被风扬起。 风扶柳却露出释然的笑意,还没来得及闭上眼,就见剑客似飞鸟般掠来,抓着她的手往旁一滚,跳到山崖凸起的一块岩石上。 她瞪大了眼睛,痴痴望着剑客。 逢雪靠着石壁,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金星乱飞。 风扶柳又抬头,看向上方,扶危剑刃似一弯秋水,在阳光照耀里颤动摇曳。 这一次,长剑终于刺破了妖怪坚硬的铠甲,把它钉在万丈悬崖之上。 风扶柳眼圈泛红,咬着唇,一言不发。 逢雪缓了一会,才注意到师妹满面是泪,她怔了一下,心想,这要是叫易家兄弟看见,可又解释不清了。 师妹怎么又哭了?这次她真的没欺负人。 风扶柳没有哭出声,只是低着头,肩膀微颤,泪珠顺着她尖尖的下巴一颗颗滴落。 逢雪以为她是被吓着了,没说什么,伸出手,叫扶危飞回掌中,用袖子擦拭掉剑刃的污血。 “师姐,”也许是因为在哭,她的鼻音很重,瓮声瓮气地问:“你知道我藏了你的剑,知道我怀了这样卑劣的心思,怎么还肯救我?” 逢雪垂眸,拭剑的动作一顿,剑刃倒映寒光照亮她凛冽眉眼。 剑客沉吟半晌,低头看着剑,扶危剑刃雪亮,斩过太多血腥。 在山上修行的同门或许不懂,但这一路,在山下,她见过太多死人。 生命明明至为珍贵,从怀胎十月,呱呱坠地,到一个懵懂婴孩逐渐长大,要耗费多人的心血,多少天地的精华厚爱。 畜生妖怪修炼千百年想要变成人,人明明是天地钟爱,为何,被当作草芥,被视为猪羊? 她也杀了很多恶人,妖怪畏惧他,官衙通缉她,都将她视作血债累累的无情杀星。可她午夜梦回,抚剑自问,心中想的却是,怎么剑还是不够快,没有再多救下一个人呢?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剑客慢慢吐出这几个字。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风扶柳魂不守舍地重复这句话,见逢雪执剑而起,她连忙胡乱擦干净脸上泪水,喊道:“师姐,我是藏了你的剑,但那是因为白花教。” “白花教?”逢雪愕然回头。 “师姐不知道?白花教在你的剑上留了个标记,我见到后,很是害怕,怕白花教找上来,怕别人看见剑怀疑,怕剑被他们施了什么咒术,也怕,”她咬了下唇,嘴角铁腥味在嘴腔漫开,“也怕连累了我……” 卑劣的心思终于说了出来,风扶柳舒了口气,卸去久久压在心中的块垒。她眼睛依旧湿热,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自己果然还是人贱命轻的柳絮,不似风娘子与师姐这样勇敢坚毅,是飞不上青天的。 当初风娘子何必舍命救她呢? “算了,都是些前尘往事了。”逢雪仰起脸,头顶天已大白,日光如洗,明媚的蓝天明显分为两半,一边湛蓝,另一边却堆满浓云。 不远处,一道黑气凝成的气柱连天而起。 逢雪皱眉,“是万法寺那边出事了。” 肉身崖、山魈谷、万法寺形成掎角之势,一齐渡化苦海。一边出事,势必会牵扯到另一头。 她低头看见,洞窟中巨大的石佛盘坐,身上一块块石头滚落,咔嚓声里,它的脸上裂开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裂缝,就像在流泪。 而本就瞑目的佛魔,竟又张开了眼睛。 不好!
第225章 石佛像是撑不了多久, 得快在它裂开前,把法寺异变解决。 法寺那儿发生了什么?是阵法启动得太慢吗? 逢雪心中疑窦丛生,想要马上赶到寺里看看, 奈何筋疲力尽,双足灌铅一样沉, 每走一步, 就牵动身上伤口, 让她眼前骤然一黑。 “小仙姑!” 她抬起看去。 明丽日光倾洒,不由微微眯眼睛, 见黑蛟在天上盘旋,青年坐在蛟上, 怀里揣猫, 朝她伸出手。 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往上扬起, 抬起手,碰到他冰凉的指尖,转瞬,天地一转, 就被人抱在怀中。 叶蓬舟紧紧抱住剑客, 头埋在她的颈侧,小猫学着他, 熟练往她怀里一拱, 把头埋在她的臂弯。 逢雪不自在地动了动, 脖子上娇嫩被他弄得又麻又痒,她脸上微烫,想骂他几句, 但在师妹面前,仍要装作师姐老成的模样, 说:“风师妹,劳烦你们在这儿看着石像,观察动静。” “师姐……”风扶柳定定看她,眼睛湿漉,嘴唇嗫嚅:“我……”她的声音很小,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逢雪继续叮嘱:“但若有危险,先跑,切记性命要紧。” 黑蛟一甩尾巴,直上九霄。 地上的人凝视着黑蛟飞上青天,轻声说:“师姐,我也想同你一起。” 她目光一转,轻咦一声,目光落向地面。 一束束血丝悄然缠绕在不肯瞑目的魔佛身上。 “师妹!”易存二焦急的声音从纸鹤中发出:“你在哪儿?可还好?迟师姐可还好?” “师姐救了我。”风扶柳顿了顿,声音恢复一贯的柔和,“又救了我。” “那就好,你快些来山魈谷,这儿有千年老山神护着,暂时不会有事。” “我有一些事。”风扶柳将纸鹤折好,收进怀中衣襟里,看着地上的魔神出神。被石山压住的琉璃还未死去,或者说,血魔还未死。 魔佛……血魔…… 血丝一点点攀上魔佛的千手,身躯,似蜘蛛缓缓吐出张暗红巨网。镇压其上的石佛,裂缝初露,身上石块坠入激荡的苦海。 “师姐……”风扶柳下意识看向天空,却看见快要漫到头顶的滚滚乌云。法寺那边也出了事,师姐分身乏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望着陡峭断崖,漆黑苦海,一点点攥紧掌心。 风娘子那声“跑”透过十年茫茫风雨,又在她耳畔响起。天崩地裂,风云失色,该是有最可怖的妖魔出世。 她不过一介凡人,怎能不跑呢? 但风娘子为何不跑呢? 但迟师姐为何不跑呢? 法寺上空堆垒的乌云越来越多,晃眼间,前方石佛半边身子被阴影笼罩。 佛面一半露在阳光下,一半陷入黑暗里。 黑云压天,风雨欲来,悬崖上的女子转动峨眉刺,走向滚滚阴云。 ———— 风声呼呼刮过,黑蛟甩尾,飞过青峰断崖。 逢雪脖子被亲了又亲,弄得她又痒又臊,一推后面的人,“不许亲。” 叶蓬舟顺势往后一倒,身子后仰,佯装要从蛟背摔落,栽进滚滚乌云里。 逢雪明知道他的装的,还是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手。下一瞬,五指被攥紧,她重新跌进青年的胸膛,鼻尖,是清冷的荷香,耳畔,是比雷声更要震耳欲聋的心跳。 她任由叶蓬舟抱着,靠在他的胸口,身上的疲惫随风而去。 “小仙姑,”叶蓬舟笑着说:“你这样心软,要是被别人骗了怎么办?” 逢雪心想,她又不对旁人心软,若遇上坏人,她的剑快着呢。但她嘴巴笨,说不过这人,头埋在他怀里,闷闷说:“你这样狡猾,在你身边,我还怕被人骗吗?” 叶蓬舟便低低笑了一声,捧着她的脸,指腹轻柔地擦过少女面上的血渍,又唤了声小仙姑。 逢雪脸颊贴在他的掌心,顺着他的动作仰起下巴,静静看他,下一瞬,冰凉指腹抚摸上嘴角,一颗丹药在嘴中融化。转瞬,灵气溢满经脉,身上疲惫尽散。 是监正给的秘药。 “你那颗没有吃吗?” 叶蓬舟弯起双笑眼,“我用不着。”见逢雪眉头蹙起,他振振有词道:“是我们小仙姑在冲锋陷阵,我不过是给小仙姑打打下手,哪用吃什么药呢?” “你才没有。”逢雪认真纠正,“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她分明看见,是他提刀站在自己身前,挡住千世魔的千手,为她劈出条血路。 身下的小蛟鳞片脱落,血肉斑驳,却仍腾云而起,带她直上九霄。 面前的青年肌肤冰凉,面容如霜,衣裳下应也血肉模糊,但他对她笑着,笑容疏狂懒散,好似对这些混不在意,眼里只有桃花和酒。 他毫不在乎自己,只想把所有的荣光都送给她。其实,剑能做先锋,刀何尝不能呢?只是他愿意为盾,好让剑客一往无前,御剑青云,一筹平生志向而已。 逢雪心中涌过浩浩汤汤的潮水,有许多话想说,可她嘴拙脸皮薄,不知怎么开口。 半晌,才说:“这是疗伤灵药,也不苦,你该吃一颗的。” 叶蓬舟扬了扬眉,“那好,不若小仙姑再还给我吧?” 逢雪一怔,灵药入口便散开了,早已在她唇齿间融化,嘴里只有股淡淡的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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