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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果然是戳到了老人的痛点，他轻嗤了一声，儒雅随和的表象破裂，竟是直接破口大骂了起来。 “儿女？还不如没联系呢！净是些没良心的东西！除了偶尔打通电话，关心我这个老头子死没死！也不过是觊觎我手上的那点钱罢了，当我老了糊涂了，看不出来是吧？” 孔鹤被他突然激动起来的情绪吓了一跳，只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就连陪他来的护工小姐都震惊了，一时竟忘了教训他的出言不逊。 老人发泄了一通，气喘吁吁的，看到他这副样子，似乎才觉得不好意思起来，瓮声瓮气地道了歉：“不好意思啊小朋友，我看你小小年纪，倒是精怪得很，就忍不住把你当个大人抱怨几句。” 这个说法倒很是别出心裁，孔鹤有点疑惑，忍不住喃喃着重复道：“精怪？” 老人没有直接解释，而是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对他身后的护工说：“小姑娘，你要不还是出去会儿吧？有你在，这小鬼除了捣乱什么都不会做的。” 护工显然是被喜怒无常的老人给吓到了，也想要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于是点点头，嘱咐孔鹤要是被欺负了就叫她，说完便离开了。 她一走，老人就开始絮絮叨叨起来：“精怪，是在说你早熟呢，早熟，太过懂事，太有自己的意见，懂不懂？” 老人解释了一遍，又忍不住嗤笑道，“小鬼头一个，当我不知道你是在故意闹腾呢？隔壁房的小姑娘昨天给领养走了，还得是你助攻得好啊！” 似乎是第一次有人戳破他行为的真正含义，孔鹤惊讶之余，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装傻。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自己的爸爸妈妈，他们会来找我的。” “行了，别来这一套，”老人摆摆手，根本不吃这套，“我可不管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小朋友，我就问你一句，愿不愿意和爷爷走？” “……不要。” “诶，可别急着拒绝啊。”老人这才露出一点无措，急忙找补，“你看嘛，我都没问你为什么，够尊重你了吧？你信爷爷，爷爷是懂事的，你跟着我走，除了别碰黄赌毒，我都不带管你的，天天待在孤儿院里也够无聊的吧？不如跟我到外面去，有很多好吃的。” ……听到这里，孔鹤甚至有点哭笑不得了。 只见过孤儿毛遂自荐时强调自己的“懂事”，倒从来没听说过哪个领养人说自己“懂事”的。 真是奇怪啊。 但更奇怪的是，这时候他才发现—— 自己，好像真的对这次的领养人产生了一点兴趣。
第60章 自从孔鹤开始接受领养者咨询以来，这大概是第一次遇到有领养人用对待大人一样平等的语气和他说话。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让他在老人面前变得有些飘飘然了。 孔鹤调整了一下坐姿，收起伪装出来的天真笑容，表情难得变得认真起来，带着点审视。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十岁的孩子身上，显得有些怪异。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见他放软了态度，老人松了口气，接着耸耸肩：“就像我刚刚说的，我就想找个人陪而已。” 孔鹤反驳：“只是想找人陪的话，找个保姆什么的不都行吗？为什么非要来领养一个小孩？” 老人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听听你说的。说到底，我还是想要个孙子啊，其实孙女更好，可可爱爱的……” 他继续追问：“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找我？找个比我更……可爱的孩子不也更好？” 老人的话语和表情都遮遮掩掩的，这让孔鹤感觉很不爽。 但是说到底，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那为什么要选他呢？ 肯定有的，他有这个预感，甚至称得上是盲目的自信。 他和其他孩子不一样，既然这个老人看出来了，也指出了这一点，那双方就都该敞开天窗说亮话。 在他接连不断的追问下，老人的表情罕见的犹豫了起来。 孔鹤耐心地等待着，同时更好奇了。 他只是想要一个理由而已，有那么难以启齿吗？ 他终于磨磨蹭蹭地开口了：“……你知道吗，等我老死，继承开始后，法律规定，我的遗嘱是放在第一位的。” 孔鹤不是很懂老人的意思，但看着他凝重的表情，自己也不自觉地皱起眉。 “……所以？” 老人吞了吞口水，继续道：“我刚刚说过，我其实有一个儿子，但关系不太好。” “我儿子，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因为遗产的原因关系闹得很僵……后来我从各方面得知，其实我早就有个小孙女了，大概和你差不多大吧，或许还小一点……但他们一直藏着掖着，就是不让我见她……所以我觉得，如果我在没有通知他们的情况下领养了一个小孩子，我那不孝子大概也会很在意吧？ ” 孔鹤愣了一下。 等到他回过味来，便感到震惊又恼怒，语气也带上了点质问：“你的意思是，你想把我当作逼迫你自己儿子，让他给你见孙女的工具？” 他虽然并不期待来自领养人的“爱”，但明摆着把他当工具人的，这还是头一个。 这人……还有没有点道德？还说自己没老糊涂，这明明就是想见孙女到昏了头了吧？ 一时间，他对老人的态度降到了冰点，语气也变得冷冰冰起来：“不好意思，我不会同意的，您请回吧。” 要是护工姐姐在，听到老人的这种理由，肯定会马上让他离开，然后把他拉进黑名单吧。 孔鹤这么想着，将视线投向门外。 “诶诶！等等啊！其实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到那个地步！” 孔鹤没有理睬老人的挽留，手已经握上了会客室的门把手。 身后传来老人尖锐的声音：“什么啊！果然不过还是个缺爱的臭小鬼罢了！亏我还以为能和你聊得来呢！” 扭开门把手的手顿住，然后默默握紧。 孔鹤烦躁地转过头来：“聊得来，至少是建立在双方充分尊重对方的前提下的……不要因为我满足不了你的要求，就翻脸不认人。” “所以说，再早熟也还是个孩子……”老人小声咕哝了一句，接着提高了声音，语速加快，“我哪里不尊重你了，是你要我实话实说，我满足了你的要求，到底不满足自己的要求就翻脸不认人的是谁啊？” “……” “你想听到什么？只是夸你句成熟就摆起架子来了，抖机灵的臭小鬼。” “你！我不是——” “你不是这种人？那就证明给我看咯。坐下，好好听我开出来的条件和要求，这是一笔交易，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的话，我还找你干什么？” 老人的激将法很有效。 孔鹤深吸一口气，板着脸，“咚”的一声坐回了沙发。 对面的老人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小朋友闹脾气呢？果然还是个小鬼。” 孔鹤沉默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说说看，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老人一拍手，爽快道：“很简单，其实我真正需要的是那份同意领养的文件，让他们知道有你这个人存在就可以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让你和我儿子见面的。除此之外，我完全可以负责你的生活起居，还可以供你去上大学。” “相比起年满十八岁，在孤儿院接受了一些最基础的教育就被丢入社会而言，选择前者，将来如果你想要想要独立过上好日子应该会更容易吧？ ” “这是一笔交易，我们各取所需也是不亏的。不是吗？” 老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继续补充：“而且，虽然我刚刚说的话是有点过头了，但我也是可以关心照顾你的……当然我知道，你不需要这种东西。” “我也不强求你当个好养子，不会把愿望强加于你，你只需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好，我能力范围内能帮你的，我都会帮，也不需要你来给我养老什么的，哈哈。” 为了见孙女一面，不惜养一个白眼狼……是这个意思吗？ 真是个古怪的富老头。 孔鹤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道：“我还是不喜欢你的那种说法……好像我是你和自己儿子谈判的筹码。” 老人连连摆手，语气带上了歉意：“这让你很不舒服吧，真不好意思啊。” 但确实就是这个意思，孔鹤默默想着，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冷静下来想一想，他是没必要觉得生气的， 因为—— “就是因为了解了你是个什么性子，我才能放心把这件事告诉你啊。不然，对那些渴望从领养家庭里获得爱的孩子们来说，我这么做，恐怕确实是非常缺德的吧……” 是啊，他不是早就有自知之明了吗。 不是爱，而是合作，交易，一个获得更好生活的机会。 他为什么会想要拒绝呢？ 孔鹤眨了眨眼，有些意动。 老人的某些想法和他不谋而合，甚至给了他一种找到知己的感觉。 于是他问：“你觉得，我是值得合作的人，是这个意思吗？” 老人挠了挠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合作？嗯，算是吧，哈哈。” 孔鹤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我想再考虑一下。” 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松动，老人连忙道：“当然可以！我也知道，这种事不太搬得上台面，也确实要好好考虑考虑，那……我们什么时候约一下再见面？” “孤儿院规定的再访时间需要间隔一周，在那之后，我随时都可以。” “好嘞。”老人站起身，打了个“请”的手势，“谈妥了，那……我们就出去吧？” 孔鹤一言不发地跟在老人身后，跟着他出了门。 “那就再见咯，小朋友。” “别叫我小朋友，”他别过头去，低声道，“我叫孔鹤。” “好好，小孔，总可以吧？” “啊，对，之前都没和你介绍我自己呢，我叫林子和。” 孔鹤看着老人伸出的手，回握了一下，立刻就松开了。 老人的手掌粗糙，布满老茧，却十分温暖。 “那就拜拜咯，小孔，下次见。” “嗯……再见。” 在一旁观看一老一小煞有介事的告别的护工姐姐，表情很是惊讶，就好像在说：那个怪老头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居然会让你想再见他一面？ 很有礼貌地敷衍完满眼好奇的护工姐姐后，孔鹤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一头栽在床上，发出无声的叹息。 其实只要想通了，做决定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只是对老人提出的交易感兴趣而已，他本人对自己究竟是什么看法，孔鹤根本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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