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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坚持摇头，他爬上去，躺在旁边没有铺草的空位上。 “还是个小犟种，行叭，我给你铺回去。” 小孩不是犟，双玉他们明显是不喜欢自己，他再要损了别人的利益，只怕会给自己树敌。 他想留下。 可若是人人讨厌自己，自己在这里是待不下去的。 赵娘子手脚麻利，将吴大的棉絮归位，将他的床位重新铺好。 小孩下地，双手抱拳，同她深鞠一躬，“多谢娘子。” “……他方才就是这么给我鞠躬的。” 赵娘子去厨房，给钱娘子她们搭手做饭，将小孩行礼的样子学给大家伙瞧，“那小哑巴的声音可甜了。” 烧火的孙娘子道：“这孩子，应该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吧。” “我瞧着像，气度跟大少爷有点像，应该也是念过书的。” “正好，这鸽子汤好了，我也去瞧瞧。” 钱娘子端着鸽子汤去孩子们住的那间房，小孩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 “你别怕，二小姐吩咐给你炖的鸽子汤已经好了，我给你端过来，顺便给你拿了个馒头，这碗里的都是可以吃的，别浪费了。” 小孩连忙起身，有模有样行了个礼，“有劳娘子。” “哎呀呀，还真是招人疼。”钱娘子还从没被人行过这么大礼，“汤还有些烫，你等凉些再喝，知道吗？” 小孩点点头。 “不够就去厨房，汤就这么多，但是馒头管够。” 钱娘子热情叮嘱，“医馆里的小孩子大多都跟你一样，是夫人和二小姐救回来的，你就拿这儿当自己家，知道吗？” 小孩再道感谢。 等钱娘子离开，他走到桌边，看着碗里的鸽子和人参，他从小到大吃的肉就不多，到了军营，连馒头都要被人抢。 从来没人说管够这样的话。 小孩想起二丫先前拎着拔毛鸽子与自己说的话。 一家人。 他坐到凳子上，因为腿短，脚够不上地，欢喜摇动，胳膊围成个圆，将那个大碗圈在中间。 手握着馒头小碗。 好像那是什么稀世宝贝。 门口有人说话，“姐姐，你去哪儿？带我一起！我也去我也去！” 姐姐？ 是她！ 小孩立刻站直，眼睛亮晶晶的，他怕再次跟丢，疼痛也不顾了，咬牙快步跑出去。 明明是跟着声音出去的，却什么也没瞧见。 回来的时候，桌上的鸽子汤不见了。 地上冒着热气。 碗碎了，人参、鸽子和馒头在地上，汤被土地吸走了。 房间的土地不平，汤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水坑，他双手试图捧起、哪怕些许。 奈何只有湿泥。 “杏姨杏姨！就是他！他不肯吃东西，还把碗打翻了！” 马二八领来了杏娘。 推门时，人参刚被小孩塞进嘴里，他双手抱着鸽子，有些不知所措。 杏娘瞧见地上的痕迹，虽不知何人所为，心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无崖城有无崖城的生存规则，这里没有公道可言，实力就是硬道理。 她没有责怪、也没有多问，只是蹲下身，朝他伸手，柔声问道： “让杏姨瞧瞧，有没有烫到？” 小孩嘴里还有没吃完的人参，他嚼了两下，摇摇头。 参须还留在嘴唇外面。 “脸上怎么添了新伤？” 小孩还是摇头。 “让我来瞅瞅是怎么个事儿？” 二丫正举着红缨枪扎马步在小楼院子里受罚，看到马二八火急火燎跑去药庐，把阿娘带走，便也扛着枪就跟了过来。 小孩们堵在门口，她往里伸了个脑袋，大家立刻给她让路。 二丫上手摸了一把，十分肯定道：“这是摔的。” 杏娘一巴掌拍在她手上，“你娘还没瞎，不许乱摸。” “姐姐，这个小哑巴糟蹋吃食，就该给他赶出去！” 马二八率先告状。 双玉安安静静瞧着，他很清楚姐姐不会赶人走，只盼着这小哑巴知难而退，晓得医馆不是自己的容身之所，能够主动离开。 钱娘子过来叫大家去吃饭，瞧见鸽子汤被打翻，一阵可惜，杏娘将掉在地上的鸽子拿给她，让她去冲个水。 小孩不想被赶走，为了表示自己没有糟蹋吃食，他捡起地上的馒头就往嘴里塞。 二丫手快抢过来，“掉地上都脏了，不能直接吃。” 她往自己身上擦擦，“给。” 杏娘：“……” 她就没发现她擦完，本来只脏了一面的白馒头黑得更明显了吗？ 小孩并不介意，他将馒头皮扒了塞自己嘴里，将白馒头递到二丫嘴边。 “你自己吃吧，我等下要跟娘亲回去，和哥哥一起用饭。” 杏娘给了二丫一个眼神，二丫领着小孩，去到孩子们吃饭的大桌，正式将小孩介绍给大家。 “从今天开始，到他离开之前，他都是我们医馆的一员。” 杏娘没有追究打翻鸽子汤的人，二丫也没说一句让大家不要欺负小孩的话。 只是过了两天，二丫瞧他腿脚有劲儿些，带他去了竹屋。 第7章 炉子可浇 大门敞着，屋中的阳光被竹子分割成一条条白纱。 空间虽然狭窄，这地方是他住过的地方，而且面前是二丫，所以小孩不怕。 “你知道什么叫公道吗？” 二丫问得认真，小孩便也答得很认真。 “《管子》中书：‘是故官之失其治也，是主以誉为赏，以毁为罚也。然则喜赏恶罚之人，离公道而行私术矣’，公道与啊！” 小孩话没说完，二丫一拳打在他脸上。 他双眼瞬时被眼泪充满—— 不是他要哭，是拳头正好落在鼻梁上，眼泪它自己就不受控制溢出来了。 小孩双手捂着脸，不明白二丫为什么打自己。 “看到没？这就是公道。” “无崖城鱼虫混杂，王法永远比不上刀法。” 二丫朝自己的拳头噗噗吹了两口仙气，二师父教学开始。 她一本正经道：“这就是永州的公道，也是活下去的公道。” “听得懂吗？” 她若是听懂了小孩那段之乎者也，断然不会怀疑小孩的理解能力。 小孩很想纠正她的“鱼虫混杂”，想了想，还是算了。 “听得懂。” 二丫煞有介事点点头，“炉子可浇。” 钱娘子从门口路过，听到这句，吓得回了一句：“炉子刚生的火，可不能浇啊。” “浇了就没饭吃了！” 小孩眼含笑意：好一个炉子可浇。 二丫浑不在意，她双手背在身后，学着城里大老爷们的架势，走来走去。 又匀出一只手来，摸了摸自己永远不可能长出胡子的下巴。 “那我问你，我打了你，你应该怎么办？” 小孩没有直接回答：“你高兴吗？” “嗯？” 这怎么还带反问的呢？ 二丫心想：我高兴，你还能让我再揍两拳不成？ 小孩听到这声清脆的“嗯？”，莫名很欢喜，他放下手，泪光盈盈道： “你若觉得高兴，还可以再打我两拳。” 二丫双眉飞扬：“……”这怕是个傻子吧？ 吴大那么憨，都不会有这种愚蠢的要求。 二丫伸手摸着小孩脑袋，“你是不是发烧了？” 小孩抬着眼皮，看着她落在自己额头的手，“我扛得住。” 他一脸无所谓，“他们经常打我，我已经习惯了，你的手小，打两拳不碍事的。” 二丫嘴巴成了个O，她惊讶道：“谁经常打你？军中那些吃人的妖怪吗？” 小孩没说话。 照顾他的公公和嬷嬷死后，便只有陈美人和阿鸢会善待他，其他所有人、所有他遇到过的人，都欺负过他。 别人的家常便饭是馒头稀饭，他的家常便饭是拳脚棍棒。 莫说细数，他连回忆都回忆不过来。 也不想回忆。 小孩摇摇头。 “那他们打你，你不会还手吗？” 小孩摇头。 “也不跑吗？” 小孩还想摇头，被二丫双手捧住脸，“你脖子坏了？怎么老摇头？” 想到哥哥不许自己动手动脚，她松手，“不许摇头！” “不跑。”小孩认真道，“我打不过他们、也跑不过他们，反抗或者被抓到，只会打得更重。” 二丫面具下那张小小的脸蛋上充满大大的疑惑： 打不过就算了，怎么会有人跑不了呢？ 她不理解。 “你的双手双脚是摆设吗？” 小孩：“……” “姐姐今日教你保命之法，以后遇到坏人，不要客气！” 二丫踮着脚，一手高举够着铜人，小手拍了拍铜人的肩，骄傲道： “看到没？我家祖传的宝贝。” “祖传的？” “对！从我阿娘这辈开始传起。” 小孩：“……” 古玩的第一代。 八百年后的稀世珍宝，怎么不算祖传宝贝呢？ “以后传给你吗？”小孩问。 “当然不是，我以后是要当大将军王的！” “那传给……哥哥？” “哥哥要当大官。”二丫也没想好要传给谁，“你别管！反正祖传就对了！” 小孩严肃点头。 二师父开始正经教学，“人身上有十二条经脉和八条络脉……这些都是穴位。” “穴位分为三种：经穴、经外奇穴和阿是穴，经穴和经外奇穴都有固定的位置，也有自己的名字，经穴有三百六十二个……” 二师父虽然引经据典的能力不行，但是说起医学来，头头是道。 小孩丝毫没有因为她先前“鱼龙混杂”都不知道，而怀疑她的能力，反而对她十分崇拜。 他坐在小竹凳上，坐得端端正正，一双眼睛比天上的星子还亮。 等她说完经外奇穴，小孩好奇道：“那阿是穴呢？” 二丫走到他身边，“你是不是身上有不舒服？” 小孩不明所以，乖乖点头，“嗯。” 二丫伸出大拇指在他肩上按下去，“是这里吗？” 她忽然用力，小孩“啊啊”叫唤，又赶紧捂嘴，“是是是。” “看到没？这就是阿是穴，阿是穴没有固定位置，按下去啊啊啊是是是，就是了。” 小孩：“……”好潦草的解释。 二师父不是来教小孩当大夫的，她的目的是教小孩“公道”，所以这些不重要的说一遍，主要是为了炫耀自己懂得多。 她重点教了小孩，人身上的几处要穴。 也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死穴。 对于普通人来说，找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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