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齐大人没有旁的事,那便回府去罢。外臣长久地留在大内,怕是家中人会担忧有什么变故。本侯还要同圣上述职,便不远送了。” 他同齐敏拱了拱手,再次跟上宫侍的脚步,徒留齐敏一人在原地。 齐敏遥遥行礼,待顾景琰走出去许久,才敢直起身来。 他望着顾景琰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事情过了这么久,他兴许也不记得了吧。” 说罢,他摇了摇头,背手朝宫外走去。 顾景琰跟在宫侍身后,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正瞧见齐敏朝着宫外的方向走去,心中不由得犯了嘀咕。 他今日进宫不只是述职,还有为着亡母冥诞的私心,可又是为何让齐敏得知? 他来不及多想,前头的宫侍便出声提醒:“小侯爷,已经到勤德殿了。” 顾景琰回过神来,同宫侍道了声谢,又从口袋中取出两片金叶子,塞到宫侍手中。 “劳烦小宫侍带路,这两片金叶便拿去喝茶罢。” 宫侍喜笑颜开,连声道谢后倒退着离开勤德殿。 顾景琰目送他离开,待殿门前宫人通传后,静静立在殿外。 不多时,宫人尖细的嗓音自殿内响起:“传,勇毅侯顾景琰入朝觐见。” “臣遵旨。” 顾景琰抬脚跨进殿门,还未曾瞧见人,便听见一声爽朗的笑声从殿内传来。 “快来,琰儿快来,让朕好好瞧瞧!” 雍帝笑着歪在榻上,朝着顾景琰招手,眼神中露出几分欣喜:“昨日宫中有事,没能好好瞧瞧你,倒真叫朕有些想念。” 顾景琰依言走过去,先行了个叩拜大礼,才上前几步跪在雍帝身侧。 雍帝目光慈爱地描摹着顾景琰的面目,微微带着笑意:“琰儿果真长大了,这双眼睛,同你娘亲一般无二。”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道:“当初你执意领命前去北疆平乱,朕还不敢信你这样小小的一个娃娃竟然也能领兵了,谁曾想,你竟然做得如此好,甚至比你父亲当年还要厉害,不出一月便大破北戎,朕心甚慰。” 顾景琰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雍帝:“圣上谬赞了。” 雍帝抬起来的手微微颤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此处并无外人,你我甥舅二人不必多礼。” “是。” 顾景琰应了一声:“舅舅。” 他的眼睛闪着光,直勾勾地瞧着雍帝,不由得让他想起自家亲妹妹临去前那双溢满悲悯的眼睛。 雍帝抬手捏了捏额角,皱眉道:“朕算着日子,该是你母亲冥诞之期了。你此次速战速决,可是为了不耽误日子,尽力赶回来?” 顾景琰点了点头:“舅舅说的甚是。战场上刀剑无眼,可外甥从来没有受过伤,想必是父亲母亲在天有灵,护佑外甥。因此外甥才力斩敌军,也算是不辱舅舅交代给外甥的差事。” “嗯。”雍帝阖目点了点头,“算着今次是整寿,又打了这样一个大胜仗,应当好好为你母亲操办一番。你可是有什么要求,今日便一同提出来罢。” 顾景琰沉吟片刻,只低头跪在一旁,没有说话。 雍帝察觉到不对,睁开眼睛望着他:“有话便说,何必吞吞吐吐的。” “……是。”顾景琰开口道,“舅舅,外甥在战场上曾梦见过母亲。” 他抬起头,见雍帝神色如常,才继续道:“自母亲仙去,从不曾入过外甥的梦中。可在战场之上,却梦见了母亲。母亲着一身缟素,哭哭啼啼地拉着外甥的手,说她思念一个人,想要见而不得。” 顾景琰故意停了下来不再继续,果然雍帝好奇问道:“思念一个人?是谁?” 他没立刻回答,只是目不转睛盯着雍帝的反应:“舅舅先恕外甥出言无状之罪,外甥才敢继续说。” 雍帝心中好奇,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快些说罢,朕恕你无罪!” 得到肯定的答案,顾景琰将心一横,后退两步跪在地上:“母亲思念表哥而不得见,还望舅舅成全,让表哥从皇陵中出来,在母亲冥诞上,与她老人家见上一面!” 雍帝的手微微一顿,神色渐渐变得冷峻。 他瞧着跪伏在地上的顾景琰,一时之间不知道他是否是故意为之。 沉吟良久,雍帝才从榻上缓缓站起身来:“你今日来,只是想说这个?” 顾景琰跪在地上,未曾说话。 雍帝面沉如水,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抬起头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霎时间整个勤德殿中的宫人全都跪了下来,殿内鸦雀无声,连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清。 顾景琰缓缓抬头,毫不畏惧地直视着雍帝的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雍帝才弯起唇角,轻哼一声:“你母亲的冥诞,想要如何做,便听由你安排。至于老五。” 他由身边宫侍扶着转身朝殿内走去:“他的罪孽还未曾赎完,在皇陵中正好可以磨磨他的心性,便不用出来了,想必你母亲也不会怪罪。今日便到这里,若是无事,便出宫去罢。” 顾景琰还欲在说什么,抬头看时,殿中除了那些宫人,便只剩自己。 早知不成。 他沉着脸从地上站起来,转身离开勤德殿,朝着宫外走去。 第45章 画像 勤德殿后有一暗室,唯有雍帝知道进入暗室的方法。 他从殿中推拒过顾景琰的请托之后,由人搀扶着来到后殿,免了宫人侍候,独自一人来到暗室之中。 虽是暗室,却灯火通明,地面上不染一丝尘埃,似乎时常有人洒扫。 暗室正中的琉璃香案之上摆着一尊玉雕的牌位,牌位后面挂着珠帘,影影绰绰间似乎瞧见珠帘后挂着一副丹青画像。 雍帝面沉如水,在香案旁边的八仙椅上坐下来,抬头瞧着珠帘后的画像,神色中露出几分柔情。 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风,将掩在画像前的珠帘掀动,这才瞧清了画像上的人。 那人螓首蛾眉,肤白胜雪,宛若仙子。画像随着风微微摆动,倒像是画中人活了过来。 “阿音,是你回来了么?” 雍帝眼睛里亮起一丝光,朝前探着身子,伸出手触摸着那缕微风,可随即,他眼中的那缕光便暗了下去。 “你是在怪我对小五不好么?他让我失去了你,能容下他已经是我宽宏,难道我还要整日把他放在身边让自己心堵?” 他似乎十分气恼,对着画像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可那阵风却未曾再吹过来。 画像不再摆动,玉雕排位旁边的油灯也渐渐平静下来,雍帝也逐渐回了神。 他怅然若失地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来,不是阿音啊。” 不知过了多久,雍帝才逐渐恢复往日的威严。他站起身来,走出暗室,外面候着的宫人立刻赶上前来。 雍帝沉着脸重新回到勤德殿的西配殿,在书案前坐了下来。 “老五在皇陵如何?” 宫人候在一旁,老实应对:“五皇子在皇陵为先皇后娘娘祈福,整日吃斋念佛,不理俗事。” 他答完话,等了半晌都没听见雍帝的问话,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正要跪下叩头谢罪,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长叹。 雍帝紧紧闭着眼睛,捏了捏额角:“罢了。过几日便是长公主冥诞,既然长公主曾托梦给景琰,那便把他叫回来,为他姑母过了冥诞,再回去为他母亲念经祈福吧!” 说罢,他皱起眉头摆了摆手,不再瞧旁人。 下首宫人应了声“是”,倒退着退出便殿,独留雍帝一人。 殿内再次寂静下来,雍帝缓缓睁开眼睛,提起案上狼毫,在平铺的宣纸上泼墨两笔,一个绝妙佳人跃然纸上,那神色同暗室之中的画像一般无二。 “不像。”雍帝扔了笔,将画纸团成一团,从桌前站起身来:“来人啊!” 宫人即刻鱼贯而入,候在一旁听训。 “摆驾,去钟粹宫,朕要去瞧瞧齐贵妃。” 顾景琰从宫中离开,并未回侯府,反倒是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这地方在外瞧着像是秦楼楚馆,可处处破败,鲜有人至。 顾景琰在外面站定,身后跟着的诸辛上前一步,在围墙处敲了三下,那墙竟然像是安了机关,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漆黑的甬道。 诸辛候在一旁,垂首道:“侯爷,里面已经有人在等了。” “嗯。”顾景琰应了一声,抬脚跨进甬道,又似想起什么,退了回来,转头看向诸辛。 “你不要进去,那人性子古怪,不愿旁人瞧见。你便候在此处,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便放出暗号,好叫我知道。” 诸辛愣了一瞬,瞧着里面愈发昏暗,有心想要跟进去,却对上顾景琰那双略显淡漠的眸子。 他心头一颤,只得垂下头来应了声“是”,挑了棵树纵身跃了上去。树冠大且茂密,刚巧将他藏了个严实。 顾景琰瞧了他一眼,放下心来,抬脚跨进甬道,消失在黑暗中。 那敞开的围墙又慢慢合在一起,让人瞧不出半分端倪。 顾景琰沿着漆黑的甬道走了一阵,才瞧见不远处一点光亮。 他渐渐走近,那处透着光亮的石门旁嵌了两只小巧的石狮,一只捂着眼睛,另一只捂着耳朵,两只都大张着嘴巴吐出舌头,显得憨态可掬。 顾景琰上前一步,伸手在两只石狮的舌头中拽动两下,石门大开,露出里面一个穿着黑色兜帽的人来。 那人背对着顾景琰,听见石门声响,扬声道:“你来了。” 顾景琰挑了挑眉,抬脚跨进石门,瞥见一旁桌案上放着的凉茶,随手倒了一盏:“你久不出关,手上这新茶倒是不错。不过……” 他话锋一转:“等了这么久,是不是可以准备出手了?” 那人半张脸隐在暗处,似乎是笑了一下:“急什么,到了那日,我自然会出来。” “这么有把握?”顾景琰弯唇轻笑。 那人同样坐下来,也倒了一盏凉茶:“你我筹谋多年,也是等了这许多年了,难道连这一会儿都等不及么?” 顾景琰正色起来,从口袋中取出一卷丝帛递了过去:“既然如此,我便将此物交与你,你且好生瞧着,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他站起身来,思索片刻,还是抬手在那人肩上拍了拍:“我这便出去了,但愿……那日你能来。” 那人身子僵了一瞬,将手覆在顾景琰手上拍了拍,抬眼望着他:“我定能来。” …… 诸辛呆在树上良久,连半只苍蝇都没瞧见,直到天色刚刚擦黑,围墙才从里面打开。 顾景琰从里面走出来,面色早没了方才的冷峻。 他在围墙前站定,诸辛这才翻身从树上跳下来,垂首行了个礼:“方才并无一人接近此处,请侯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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