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是个惹不起的,沈朝盈赔笑:“我给郎君换一盏吧。” 屈郎君又不是为了占便宜,不依不挠,偏要那人道歉。 吵吵嚷嚷,惹得那吃醉酒的张客商烦得厉害,也不满叫嚷起来。 沈朝盈这边赔礼那边赔笑,好不头疼,那人许是被这两人烦得厉害,总算给了反应,一拳头砸在食案上,“砰”一声巨响。 世界总算清净了,这是沈朝盈第一个念头,第二个念头则是心疼,心疼她花重金定制的长桌就这样被砸得凹下去,要换就得重新换一整张......最后才是害怕。 张客商的酒因甜豆花醒了一半,又因他这一拳下去醒了另一半,屈郎君虽挑剔,也不会挑剔到强者面前去,沉默下来。 沈朝盈纠结着,怕再惹来对方发作,又不想沾染麻烦,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问:“郎君可歇好了?小店差不多也打烊了。” 那人霍然起身,沈朝盈立刻噤了声,好在那人只是大步朝店门走去。 “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吵闹?” 原来是夜巡的坊丁听闻这边动静,皱眉来查看。 那人尚未走远,沈朝盈怕惹来报复,忙安抚道:“无甚大事,客人们起了些口角,已经相安了。” 坊丁点点头,沈朝盈又给他们奉上热饮:“大冷天的,郎君们当差辛苦了,厨房还剩这些热豆花,郎君们不嫌弃,便请暖暖身子。” 说罢看一眼外头夜色,这雪也不大啊...... 打了烊,沈朝盈仍觉得不踏实,复又披衣起身,寻到了县衙外头。 县衙里果不其然还亮着灯。 今夜值宿的正巧是熟人,沈小娘子冻得脸煞白,邱书吏忙将人往里迎:“小娘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沈朝盈虚虚一笑:“方才店里来了个客人,我这心里总有疑影子,也不知道对不对,怕是虚惊一场。” 先托词,免得报了假警,浪费县衙精力。 一进去,没想到崔瑄也在,沈朝盈漏夜前来便是不大想惊动上边的这些个流内官,眼下也只好先向他行礼。 崔珣前两日已经回国公府了,他自然更以身作则,与下属们同进同出,同吃同睡。 “女郎何事?” 沈朝盈琢磨了琢磨,措辞道:“今日来了个客人,一字也不说,斗笠堆满雪,不肯摘下,又与旁的客人起了争执。看架势,很有些拳脚功夫,却似乎惧怕着什么,不愿争执,匆匆而走。” 一般来说,这样的人戾气重,被屈郎君言辞激怒,应该大打一场才是。 想了想,又将下颌有个刀疤,身上有些鱼腥血腥气的特征说了。 沈朝盈皱眉:“杀鱼确有血腥气,焉知是不是拿鱼腥遮掩什么呢?外边风雪不大,那客人满身的积雪,瞧着却像是骊山那边来的。”
第20章 别样小年夜 腊月二十三一早,沈朝盈去米粮店买江米的时候,站在门口与米粮店娘子寒暄几句,就听说前阵子老有失踪的小孩都被找着了,人贩子也逮个正着。 “就躲在咱们坊里,甭提多吓人了!”米粮店娘子搂着自家一双儿女,拍着胸脯后怕。 “这下都能过个好年了。”沈朝盈笑道。 米粮店娘子也笑:“可不是,我们家大郎也能睡着觉了。” 米粮店娘子的郎君是衙门捕快,为抓这人,没少熬夜。 沈朝盈与米粮店娘子道别,回去路上途径告示板,前面围了一群百姓,痛斥人贩的有,感慨世风日下的有,赞扬县衙的也有,应有尽有。 沈朝盈便也上前凑了眼热闹:“哟,这是怎么了?” 站她身前那郎君见是个貌美小娘子,便热心地将位置让出来给她。 沈朝盈定睛一瞅,原来是那人贩子画像和告示贴了出来,难怪米粮店娘子一大早就笑呵呵的。 沈朝盈瞧见那人贩子画像的下颌上一道巴掌长的刀疤,可怖的很。 —— 沈朝盈是个言出必行的家长,也是怕那人贩子再有什么同伙,惦记着为兄弟报仇,回了店里,便将自明日起停业,直至初六再开业的告示贴在了招牌下边。 阿翘已经妥妥贴贴地将饮子煮好了。 入了腊月,新鲜的水果越来越少,价格也越飙越高,好在坚果耐存,芋头正是时节,米面豆类是惯有的,其他像炖梨一类便暂时撤了去。 故小店虽常常出新,却也不至于忙不过来。 最后一天的客人稀稀拉拉,大多数人都留在家中过小年,只偶尔有外带的,朝盈跟阿翘干脆在暮鼓之前就关了店,自个家过小年。 过小年要祭灶,还要剪窗花、扫尘、沐浴、吃灶糖,打明日起便开始忙年,在这一天关店倒也合适。 店里每天都打扫,是极干净的,扫尘不过是做做样子,但祭灶却是大事,毕竟倚仗灶君吃饭么,需得诚心诚意。 烧了一大锅热水,沈朝盈让着阿翘先洗,待阿翘洗了个热烘烘的澡,巾子包着头发出来,沈朝盈正用胶牙饧做着龙须糖,旁边还有一碟煎好的糖饼。 “小娘子做的这么精巧,灶君吃了我们糖,不仅粘嘴,还甜了心,指定向天帝老爷说咱们好话,怕不是还带些年礼回来哩!” 阿翘看见细如发丝、泛着银光的的龙须糖,爱不释手,恨不得与灶君抢食。 其实肯做这龙须糖,也是沈朝盈自个嘴馋罢了,想着比做糖瓜也多不了几个步骤,不过是将胶牙饧拉长了再折、再转,绞成麻花状,再拉再折,反复多次,抻得比发丝还细。 鸡鸭鱼肉也摆上,并两碟精致巧思的糖糕,烧纸钱,灶前磕过头,祭祀也就完了。 待到灶君享用完了,便轮到她二人吃小年饭。 将刚刚那些吃食又撤下来,摆在食案上,沈朝盈记得各种糖水奶茶的配方,做菜手艺却只能算一般。 不过,这样悠闲的小年夜,外边是朔风呼啸而过,刮动枯枝拂过窗棂的冷声,屋内烧了炉子,锅子架在上头咕嘟着,热气腾腾,一桌味道不错的丰盛饭菜,大鱼大肉吃着,又有香甜的热饮子喝着,沈朝盈痛痛快快洗了澡洗了头,吃着家常味道,也能算得上是享受。 便是只有两人,不复原身记忆中每逢年节一大族聚在一起的热闹,也是高兴的。 更何况若是原身自己这会子还在,恐怕也不想回去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人身边。 沈朝盈做的饭菜,吃饱喝足之后,阿翘便推着她回去歇息,自个收拾厨房,动作麻利得很。 沈朝盈便在后宅赏雪,一边想着,这么冷的天,还是窝在被子里舒服啊。 又想,什么时候有钱了,买大宅,买他十个八个年轻力壮的男仆。一到冬天,两个给我暖脚,两个给我捶腰,两个捧着茶水点心喂我。跳舞的、抚琴的、唱小曲的......嘶,那得是男倌才行。 做着美梦的时候,真有大宅有家仆的那位却一点也享受不起来。 肃国公府中,雪打雕窗,灯火满厢,主位上,肃国公居左,夫人谢氏居右,往下是子女席。 虽是家宴,却分席而坐,可以看得出来这一家子人人面上都挂着虚伪的和气。 便是平日单纯童稚的五郎崔珣也受僵硬的气氛感染,收敛了神色,乖乖低头,在乳母与丫鬟的照顾下专注吃饭,只有尚未晓事的三娘崔悦脸上仍挂着笑,好奇地张望,打量着平日难以见到的长兄。 崔瑄坐在肃国公下手,平静地吃着手边一道炙鸭,感受到不少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一回视过去。 其中有往日针锋相对的二弟崔琰、待人温和的三弟崔琅、沉默少言的二妹崔怡......唯四岁的崔悦,眼神中没有其他心思,满是对长兄好奇和亲近。 崔悦的生母云氏一贯温柔,与谢氏的温柔下藏着高门贵女的骄傲不同,寒门出身的她对任何人都是低眉顺眼的,甚至侍奉谢氏这个嫡妻比侍奉肃国公更加殷勤诚恳,从不闹出事端让谢氏烦心。 因着这层缘故,谢氏待三娘也更和蔼。 崔瑄冲崔悦微微颔首。 小姑娘害了羞,猛地将头埋进乳母的臂弯。 崔瑄总算挂起淡淡微笑,可惜招人烦的目光紧跟着就黏了过来,阴阳怪气:“长兄倒真是疼爱三娘呢,我还从未见过长兄这般和颜悦色过。不过说来,便是阿珣也少见吧?怕是要吃味了。” 崔瑄收了笑,冷声道:“你话若少些,我一样疼爱你。” 崔珣虽年幼,仰慕长兄风采,也渴望长兄关爱,但不至于跟个外人一条心,当下一板一眼道:“阿兄公务繁忙,难得回府与我们团聚,悦娘思念长兄,我却是才从长兄分别不久,自然不会生气。” 若是放在从前,肃国公自然要因二人言语“戏弄”自个最疼爱的二郎而训斥对方,可今日却不同。 一则,崔瑄已不是白身,正正经经的五品官,又是绯袍县令这样特殊的身份,再动辄训斥,不合适。 二则,父子二人方才已在书房起了争执,本就是肃国公有求于他,这会虽拉不下脸修复关系,却也不好再寒了长子心。 三则,方才赴宴之前,他才服过明心丹,这会正是药效起作用之前虚弱时刻,有心也无力。 权衡之下,肃国公只当作没听见那些话,自顾端起酒杯,敬天地,祭祀灶君,谢氏端着温婉的笑,配合他做表面功夫。 ...... 吃了饭,仿佛了了一桩公务,崔瑄送母亲、幼弟回屋,又嘱咐几句关心之语,便冒着渐大的风雪往外走。 谢氏也没留他,比起待在府里,恐怕在衙门通宵达旦处理公务都更让这位长子舒心。虽然私心上,她也希望日日都能见到自己孩子...... 阿青在前引路,灯笼朔风中摇动。 崔瑄朝后看了一眼,正院的灯火歇了下去,归于平淡,另一侧,柳氏、虞氏两个侍妾所居的出云阁依旧灯火通明。 在这冷寂小年夜,笙歌落幕后,朔风带来肃国公欢畅的笑声、二女娇羞的调笑声,拂过崔瑄冷漠的神色,吹乱他的袍角。 崔瑄毫不留念,提脚大步往外走去。
第21章 元正节习俗 在这会儿,还没有“春节”这个概念,但除夕与元正,依旧是除了冬至以外最热闹的一个大节。 除了各衙门自个安排值班的人员,朝廷上下统统放假七日,便是民间酒肆食肆也多半停业盘账过节去了,早的也得过了初五再开业,迟的直到初七人日、十五元夕之后才歇够。 宫里和高门大宅中惯用鲜艳的丝绢裹上树枝,装点金箔,以遮盖冬日凋零之色,大酒肆门口的灯笼也换成了红色,装饰一新,喜迎新岁。便是寻常人家,家家户户也都换了桃符桃板子,贴了春联、门神、彩胜等装饰,装点得喜气洋洋。 除夕当夜,吃过团圆饭,见坊里热闹得厉害,沈朝盈便带着阿翘出去看歌舞百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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