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腹诽着,面上无不恭从,将马缰绳甩给同伴便撑开伞小跑着去了。 “这位娘子,我家郎君请您同乘。” 旁人目光都看过来,带着些艳羡,而在看清那家仆身上衣料不菲与这小娘子样貌时,这艳羡又变得香艳起来。 沈朝盈客气笑笑:“郎君是?” 小厮指一下车马方向,卖了个关子,“郎君在车上。” 众人又跟着沈朝盈目光同看去,那车上崔家的族徽即便在这乱雪中也十分显眼,其实便是不看族徽,光车饰也金碧得很。 沈朝盈认识姓崔的也就一个,但这小厮脸生得很,对方也不会这样大张旗鼓招摇过市……难道是崔珣小郎君? 马车停下耽搁太久,恐后头人有意见,沈朝盈看天色也确实晚了,便福身道谢,跟着家仆走了。 眼见着貌美小娘子有贵人顺载,而自个还要不知道等多久雪停,披屋众人顿时又眼巴巴起来,怎么没有贵女贵夫人看上我? 沈朝盈踩着脚凳,仆从撩开车帘,露出里头闲适坐着的——崔三郎? 她只见过对方半面,连相识都算不上,但是人身上气质不会变,再加上姓氏,半猜半蒙便也推出来了。 沈朝盈在心里一笑,这位,还真是心善啊。 对方正垂目养神,整个人透着温润润,便如那玉雕似的。 沈朝盈双手交于胸前见礼。 崔琅这才发现她似的抬眼,温和一笑,“又见小娘子,见风雪难消,暮鼓将近,这才贸然邀小娘子同乘。” 自己搭别人车,何谈贸然?沈朝盈回以一笑,客套恭维:“今日还得多谢崔郎君善心。” “举手之劳。”崔琅淡淡一笑,“先送小娘子回去。” 沈朝盈也不矫情,爽爽快快报了地址。 因着垂目,错过了对方脸上挑眉一瞬。 车外冷雪漫漫,霏霏漠漠,扑打在车厢壁上,车内无人说话时便显得这声音尤为清晰,也有些尴尬。 沈朝盈不怕与陌生人打交道,亦不怕与熟人插科打诨,就怕和半生不熟的人相处。 思索着要么找些话题打发时间,一时又想不出可以说什么,便沉默着装死。 坚果的香气也透出油纸包,萦绕在狭小的车厢内。 崔琅看眼低眉敛目堪称温婉的小娘子,长寿坊,县署所在,莫非? 他微笑开口:“小娘子买的什么,这般香气?” 沈朝盈也笑:“西市上看见有胡商卖这阿月浑子,便买了一些。” 阿月浑子,崔琅是见过的,只是没有这样的香气,反而有些涩。 闻言许是找到了话题,沈朝盈也松口气,顺着他话接道:“这样的干果要炒过才香,将里头油脂炒出来。”她是懒得回去自个儿炒,便借了那胡商的铺子。 对方点点头:“竟有这样的讲究,是我见识浅薄了。” 人家谦虚,却不是让你附和的。好话又不要钱,沈朝盈顺嘴便恭维,“术业有专攻,我们靠手艺吃饭的,成日钻研这些。郎君学富五车,才识渊博,自不必费心小事。” 话虽谦虚,却没有自轻之意,倒是个不卑不亢的。 崔琅看着她笑脸,语气说不出的温和舒缓,“小娘子说得很是。” 到了店门口,搭了人家车,沈朝盈便顺嘴人情道:“风雪未停,郎君进店坐坐吧。”也不过一问,心里却没想着人家会答应。 毕竟这样清风明月似人物,瞧着便是吃烟喝风的。 “好。” “那郎君慢……”嗯? 沈朝盈看眼萧萧肃肃天色,及时改了口:“郎君请进。” 似听得一声轻笑。 沈朝盈脸皮厚,便当做没听见,掀了帘子进店,新招管事迎了上来:“小娘子回来了,裴管事刚脚走,说该教的都教透了,叫他们先历练历练。” 沈朝盈边往里走边扭头笑道:“这么不巧?我才买些新鲜货回来,既然他尝不到,你们多吃些。” 新管事姓莫名杰,二十四五,比阿福略小两岁,长相随店里传统圆脸——这可不是沈朝盈喂出来的,想当时她便是一眼看中这颇和善颇有福气点脸型,选中了他这眯眯眼。 年轻有年轻好,活泼、伶俐,店里氛围好,自然也有不好,经验少、胆儿小。 譬如这会子,看见自家小娘子身后跟着进来个贵客,莫杰手脚就有些不知该怎么摆了。 沈朝盈觉着什么时候私下得对他们洗洗脑祛魅,贵人怎么了,贵人也是俩眼睛一鼻子,就跟班级自我介绍似,将客人都当做大白菜,有什么可怕的?还能吃了你? 有本事,就拿钱羞辱我啊。 沈朝盈微笑招呼崔琅与他那两个小厮:“郎君先坐着喝口饮子暖身,我拿这阿月浑子做道点心,请郎君尝一尝。” “好。” 贵人格外和颜悦色,又似与小娘子相识,莫杰到底没那么拘束了。 沈朝盈净了手,穿上干净罩裙,这才开始对付刚买回来的开心果。 开心果是最好之剥坚果,长着长着自己便咧开了嘴,一副任君采撷模样,是以剥起来并不费力,只是全部剥完后指腹有点点疼。 这点子疼痛对厨子来说不算什么,谁做菜没被崩过油点子没切菜切到自己肉?沈朝盈将果仁拢了拢,挑出皮,再扔研钵里去碾碎,一边加水,磨成细腻糊浆,又如法炮制磨了江米,兑一起入锅加糖煮。 因着颜色不够翠绿,她又加了些茶粉进去。 煮至奶昔般顺滑程度即可,盛出来顶上撒些坚果碎。 绿油油的一碗,叫人看了迟疑:“这……”能吃么? 崔琅并不在意两个小厮的犹疑踌躇,自顾拿起羹勺,舀了一勺入口。 舌尖口感格外细腻顺滑,这是沈朝盈怕抹茶粉影响口感,又过筛了一遍的缘故。 方才车上闻了一路的香味瞬间溢满口腔,崔琅这样不重口腹之欲之人亦觉香浓,回神后,不觉已连着饮下小半碗,一旁的长随都难掩惊讶地看着他。 店主小娘子亦含笑等着他评价。 崔琅微笑点头:“唇齿留香,不辜负这香气。” 没有厨子看见自己做的吃食受人喜欢不高兴的,特别是这样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客人,更有成就感。 沈朝盈眉眼弯起:“郎君喜欢才是不辜负。” “小娘子与母亲是如何相识的?”话题渐入佳境,崔琅状似无意问起。 实则这问题在他见店址与县署离得这般近时,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沈朝盈心思转了转,想起自家底下弟妹关系其实也不算太和睦,遑论这样的嫡枝? 虽不知道对方有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温和儒雅,但——跟她也没什么关系不是么? 她自然是要回答的,话在嘴里含了含,再开口,带了些感激神色:“不过是偶得贵人赏识,一面之缘罢了,实在攀谈不上交情二字。” “哦?还以为……我看这儿离县署不远,小娘子想必也见过家兄吧?” 这是抵赖不得的,沈朝盈拿出糊弄沈鸿的说次来:“小店离着县署极近,确有不少县署官员偶尔会来打牙祭。” 崔琅听了,没在多问,转而对小厮道,“来都来了,怎么也得拜见一下。你去府上问问,长兄散值了没?” 小厮忙去了,不多久便回来:“大郎身边人说尚未,请郎君去府上等候。” 崔琅掏出锦帕擦拭唇角并不存在的污渍,这才起身,冲沈朝盈微微颔首:“多谢小娘子招待。” 说着便示意小厮掏银钱。 沈朝盈忙摆手:“郎君不要客气,今日还得多谢郎君与我方便呢。” 她既这么说了,崔琅这样的贵介公子也不可能与人推来推去的让,便颔首又道了一声谢。 看着青衣飘逸背影,清风明月似的,沈朝盈不禁啧啧感慨,大宅门里真有脾气这样谦和的人物? 好了,与她何干。 沈朝盈回去继续烤小蛋糕。 油纸凹折成杯碗模样,可以用来烤制古早杯子蛋糕。 杯子蛋糕,便是口感偏硬偏扎实的那种,这是跟戚风比较。口味很甜,每一口从头到尾都是甜津津的,咽下去后连口水都甜,但不腻。 不过沈朝盈也很久没吃了,跟蜂蜜小面包一样,这种老式糕点从小学以后见得就少了。 所以她猜测或许是人小时候比较耐甜,所以才不觉得腻,毕竟现在让她光想起那口感都牙疼。 自家做,可以稍微节省些糖,更突出坚果香气。 本来打算做马芬蛋糕呢,临时又回忆起这种古早杯子蛋糕的味道,加上材料步骤都简单,她便换了个打算。 后世常见的杯子蛋糕一般会嵌几个甜腻甜腻的糖粒儿或是瓜子仁,如今她将瓜子仁换成开心果,价格更贵,应当口味也更好。 剩下的开心果仁再分两拨,一半打成糊糊和面,一半留小颗粒,这样能丰富口感和提升香味深度。 挖着吃的小蛋糕大家都很喜欢,还在烤炉里的时候,便有客人耸动着鼻子来问:“今日香味似更甚从前啊?” 好灵的鼻子! 可是烤出来没几个,留出自家吃的,剩下两三个,只能切一切分给各桌客人们尝尝味儿。 只分得一小块,熟客拿起来都不舍得吃,先在鼻子底下闻一下,嗯,香! 再入口,松软的蛋糕里夹着咯嘣脆的坚果,嚼着又甜又香又酥。 小五最喜欢嚼有开心果的地方,一块蛋糕被他剥出来扣在盘子里,挖得坑坑洼洼,最后再将一大块海绵蛋糕塞进嘴里。 沈朝盈看得直乐。得,这是个及时享乐派! 再看她自个儿,则是“好东西留到最后派”,譬如吃蟹最后吃蟹黄,又譬如瓜子仁剥一堆一把嚼,酥香。 她特地将杯子蛋糕多留出来两个,但阿翘还想吃时,她又拦住了:“莫多吃,小心龋齿。” 其他人也没有再嘴馋的。 她想不通自己留着做什么,刚刚明明那么多客人嚷着让她多烤一些。 待到店里快打烊了,沈朝盈还在剪腊月的新窗花,想着将手上几枚五谷丰登图先剪出来还得一会儿,便叫阿翘她们先去睡,“闩好门,检查灶火。” 没了小婢小厮们叽叽喳喳,店里一下安静下来,连烛芯燃烧的毕剥声都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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