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见刚才对着自己虽然客气但没什么表情的长安令,面对阿杳时简直如沐春风,沈致再度皱起眉,忽地福至心灵,想起那位堂伯的话“六娘自己不愿回”,还有,“那位”。 那位是哪位?难道,莫非…… 等到人走了,他总算忍不住问出了口。 沈朝盈被他这一脸纠结给逗笑了:“如阿兄所见。” 作为娘家人,沈致自然不会觉得自家妹子有什么配不上的,甚至挑挑拣拣起来:“旁的先不说,年纪是不是大了些?”阿杳如今桃李之年,芳华正好,相差五六岁……虽说年长成熟些都会疼人,可是…… 沈家虽是大家族,可沈致同父同母的妹子只有这一个,沈朝盈觉得对方多少有些“妹控”,失笑道:“无媒无聘的,说这些还早呢,阿兄且先操心自个后日关试吧。” 沈致下意识就要反驳,那怎么行,跟你终身大事比起来,关试算什么? 然而沈朝盈听见有人叫,已经走开了。 沈致独自琢磨了一会儿,深觉如此不妥,小娘子坦然,郎君坦然,自己做兄长的纠结什么!明日便探问探问去!
第91章 杯酒释真言 沈致在沈朝盈盯梢下, 到底先准备的关试。 沈朝盈仿佛后世考场外那些送孩子高考的家长一般,不过没有殷殷嘱咐,只道:“阿兄莫紧张, 安心考就是,我备好酒好菜等阿兄回来。” 能有个顺理成章留在长安的机会在眼前,不及格者须过三年再试,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不过眼瞧着沈致都有些顺拐了, 沈朝盈再表现出来不是更给人添心理压力么, 便只装作若无其事,对功名不意。 眼下总算独自呆着, 沈朝盈靠着柜板微微出神。 这几日见了沈致,她心情有些微妙。 沈致与她不一样,男儿郎。前十几年家里人或许娇惯她多些, 但从给二人安排的命运便可见一斑。贤淑的母亲没有话语权,顺从丈夫, 顶梁柱父亲亦没有话语权, 顺从家族,原身好似反抗了, 还是顺从另一个男人,她有些无力吐槽。 先前不与沈致交底是在气头上,加之刚接触,不清楚对方是否也理所当然认为这样才正确。 但当剥离记忆亲身相处几日后, 她发现对方的确是个真心疼爱弟妹, 人品可托付的兄长之后,便决定等对方安心考完再告诉对方这个有些残忍的真相。 要接受往日敬重的长辈的另一面, 犹记得原身当初伤心了很久,她怕影响这个比她多不了几个心眼子的兄长发挥。 沈朝盈轻轻叹气, 然后眼前蜡烛光被挡住,投下一道阴翳。 沈朝盈抬头,是崔瑄。 “沈兄德才兼备,中试是十有八九事,你莫怕。” 沈朝盈下意识嘴硬,“我知道,我才没有。” 对方挑眉,眼神停在某处,她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账册又被涂得乱七八糟。 “……” 沈朝盈搁了笔,很不高兴地就要去洗手。 有了上一次入后宅经验,这人很不要脸地直接跟了进来。 “私闯民宅,还是女子住宅,小崔大人官威是越发大了。”沈朝盈微微眯眼,语气不善。 “借宝地一用,并不白占店主人便宜。” 崔瑄被刺了也一点不讪讪,还接着她玩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一伸手,小五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直愣愣将水瓢递给他,崔瑄很是满意对方的眼力见,并泰然自若地给自己跟沈朝盈舀水。 “借水可以,二十两。”沈朝盈狮子大开口,“我这可是正宗山泉水。” 崔瑄在小五递来布巾上擦干手,动作慢条斯理,煞是优雅,“这般风水宝地,二十两如何够?近日得了几饼好茶,明日托人给你送来吧?” 送茶做什么,沈朝盈挑眉,刚想说自己不爱喝茶,忽然间懂了。 三茶六礼,犹言明媒正娶,旧俗娶妻用茶下聘,是以受聘称为受茶。 “小崔大人脸皮更厚了。”沈朝盈心悦诚服,拍拍他胳膊,顺便蹭他一袖子水沫,算是报复。 崔瑄看一眼袖子,没说什么,眼角微微翘起。 不过这么一打岔,心情还真松快多了,沈朝盈吃好喝好睡好,次日算好沈致出考场时间,遣阿满驱车去接人,在后宅备了一桌子酒菜。 虽然她酒量不好,但微微醺上头的时候,有什么话都好说,不是说杯酒释兵权么? “这酒是去岁冬天埋的,今时启坛刚刚好。” 沈朝盈给沈致斟了一杯。 “有一股子梅花香,倒比梅子酒香气更浓。”沈致闻了闻。 沈朝盈想到去年喝醉了丢脸之事:“但不如梅子酒那么醉人,我们去年也酿了梅酒,我喝了以后头轻脚重,完全不知身在何处了,拉着人不放。” 当时可不只是丢脸啊,之后生病遭了老罪,很该吸取教训。不过她觉得也有两种酒混着喝的缘故,或许只喝青梅酒便不会醉。 沈致听了笑起来,颊边两个酒窝深深,很是可爱。许是家族遗传,他酒量也一般,比沈朝盈几杯倒好一点罢了。 顺着酒菜扯了几句,说起小时候趣事,沈朝盈忽然主动提起:“阿兄可还记得阿钰姊姊?” 沈致点头:“你们小时常在一处玩,我自然记得。” “说来阿钰似乎也是嫁入长安,只是我那时在青松书院,不得跟着耶娘去观礼……不知她在哪家府上?你们小娘子关系亲近,可去拜访过?” 沈朝盈笑道:“她在礼部尚书府。” 有些醺醺然的沈致没注意她措辞,只觉得这门亲事着实不错:“礼部……何家几位郎君皆一表人才,不知道是哪位郎君?”心里则盘算着,大郎年纪略大,二郎乃正室所出……大约是三郎吧?门第年龄最为合适。 “自然是何尚书。” “噢噢……你说什么?”沈致惊讶。 何尚书可都是做祖父的人了,阿钰桃李之年,与阿杳年纪相仿……何况,何夫人可不姓沈。 “阿瑛、阿偲不都是这样吗?上头几位出嫁姊姊,除了阿蕙与余杭郡守之子成亲,其余的,”沈朝盈若无其事,“不都是这样吗?” 阿蕙是沈鸿的女儿,另几个都是族中姊妹,甚至不如她们家处境。 他想了想,的确除了阿蕙成亲时,他问起其余人婚仪,母亲的书信中总是含糊其辞。 沈致长大以后上书院求学,一年到头也就回来十几日,哪里知道这些,一时惊得呆住在那儿。 他下意识反驳:“阿杳放心,我们家定然不会卖女求荣的!” “阿爹虽然……咳,并不是是非不分。”背后说长辈小话,沈致还有不自然,但很快他就正色,“还有阿娘多疼你,怎么会?” 沈朝盈被他逗笑了,双眼弯弯:“这么说,阿钰姊姊的耶娘只得了她这一个女儿,亦是如珠如宝疼爱的啊。” “……”沈致哑然,喝了酒的脑子有些飘忽,半晌,略略瞪大眼。 父,至尊也。大宗,尊之统也。 所谓宗族,“嫡子庶子祗事宗子宗妇”,家之父受制于族之宗子。 沈致想起沈鸿有些奇怪的态度跟闪烁其词的说辞,总算回过味来了。 暖春三月,沈致声音有些抖:“那他们给你说的哪户人家?” 沈朝盈嘴唇翕动,说了个名字。 …… 沈朝盈受不了醉鬼,十分嫌弃地将酒杯夺了,沈致这会正抱着软枕死死不放,又哭又笑,全然也看不出“如琢如磨”的影子。 沈致甚至还觉得没喝够。 沈朝盈心想,谁说的这酒不易醉来着,全然胡扯!似乎是阿福,他尝了一口之后嘲讽这跟喝白水有什么区别,看吧,区别就在这儿。 她起身推门散散酒气,夕阳斜照,晴光一瞬涌满屋内,不大的院落被拢在金色里,还有一股很甜很甜的香味萦绕不去。 比起头一次来,布局一点儿没变,奇怪的是,沈致这时候已经不觉得此处破小挤挨了。 醉酒的人反应慢,表情也会被放大,沈朝盈看出了他的疑惑。 虽然知道他这会多半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沈朝盈轻笑:“因为这是我亲自挣来的,阿兄。” 回应她的是一个更大的酒嗝。 阿福很贴心煮了沆瀣浆,掐着时辰点放在了门外。 沈朝盈给两人都倒了一碗,慢慢喝着,酒意消了一些。 沈致忽然轻笑一声:“我们阿杳竟然也有这般贴心照顾人的一面。” “话也少了许多,明明上次回家还不是这样。不知道是不是两年没见,跟阿兄生分了。从前还是小小孩子的时候,最喜欢抓着阿兄,仿佛有问不完问题。” 可能是醉意还没散,沈致语气中抱怨很明显。 沈朝盈心说我到底不是你亲妹,多说,万一出错,把我当妖怪一把火给烧了可怎么办? 她玩笑道:“阿兄若是没嫌没人说话,早日娶亲成家,自有嫂嫂陪伴。” 沈致看着她:“从前也不会这般促狭逗弄阿兄。” 沈朝盈干脆闭嘴,低头喝汤。 半晌,沈致叹一声:“真是长大了。” “面对那崔郎君,就笑靥如花,面对阿兄,就一副不耐烦表情。”沈致幽幽怨怨。 沈朝盈有些无语地看他一眼。 世界上最难缠莫过于妹控跟醉鬼,这人呵。 —— 听说沈致来拜访,崔瑄直接将人请进书房,以上宾礼相待。 沈致前两日大醉一场,混沌一日,差点忘了考前琢磨的正事。 然而时也非也,从沈朝盈那儿得知了原先一些事情之后,再见对方难免存了些尴尬。 沈致又是个心思浅的,这一尴尬,表情就更别扭了。 “沈兄有话,但说无妨。”崔瑄看他表情猜测,莫非是阿杳与他说了离家之前的事? 沈致从沈朝盈嘴里挖出来一些初入长安的事,个中凶险,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刻。 便装作自己不知情,探问:“听说崔郎君帮助舍妹颇多,特来感谢。” 崔瑄心说你这表情倒不像似感谢,似来审犯人。 面上则肃然:“职责所在,理应如此,沈兄切莫客气。” 道貌岸然!沈致盯着他:“恐怕不止职责吧?” “沈小娘子是如何与沈兄说我们,就是如何。”面对他不客气态度,崔瑄很是谦和。 听听,这是什么话?谁跟你“我们”,好似他是外人! 沈致没了笑脸,“呵,阿杳可没说你什么。” 崔瑄:“女郎家面皮薄,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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