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愣在原处,揉了揉自己的小脸:“原来不是梦吗” 她竟真的向七叔说出了全部的实情,他还答应会帮她…… “不是。”李鄢轻声道。 他的声音很好听,轻飘飘的,像云彩一样飘进她的心里,然后化成雨浸润那片贫瘠的心田。 在传闻里他是个极残酷冷漠的人,可施施却越发坚定地认为他不是那样子的。 至少那不是全部的他。 施施抿紧唇定定地望向李鄢,嗓音微微发颤:“谢谢七叔。” 她的目光真挚滚烫,夹杂着几分幼雀般的孺慕。 母亲早逝,父亲漠然,在施施短暂的一生中,她从没体味过被人悉心爱护的快乐,只有在梦魇里将死时,她才从李鄢的怀抱中感受到片刻的温暖。 他只是她名义上的叔叔,没有半分血缘。 而且还与谢氏有些诸多仇怨,早就想与外家彻底断清关系。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梦魇中给她破开天光,又在现实中为她带来希望。 施施想*要揉揉眼睛,正巧李鄢侧过身牵起了她的手,她怔怔地看向他,那双琉璃般的眼瞳好像眨了一下,又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高兴些,施施。”他极轻声地说道。 继妹见她丧气时也会说这样的话,可他们的语气是截然不同的,谢清舒是怕她扫兴才逼着她强颜欢笑,而李鄢是真的希望她能够高兴起来。 如果知晓她难过,他不会说任何指责的话,只会穷尽诸种可能让她欢欣。 就算她想要天边的云彩,他也会为她摘下来。 施施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她的笑容,她还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来:“我现在就很高兴。” 一直走到中庭李鄢才松开她的手,涵元殿大而空旷,连会客的中庭都没有几分生气,也不知是因为鲜少有人居住,还是因为布置的时候本就这样安排。 与等候多时的客人对上视线时,施施和那人都吃了一惊。 不过萧贵妃较她厉害许多,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她仍旧是那副雍容华贵的美丽样子,分明等了多时,却好像比昨日还要精神。 在李鄢的众多侍从中,施施就认得周衍,她以为自己出来就能离开,在中庭看见周衍时想都没想就要跟着他走,没成想刚刚抬腿就被李鄢扣住了手腕。 周衍失笑地向她打了个手势,施施没看明白,还是乖乖地随着李鄢坐下了。 他言简意赅道:“舍侄谢清施。” 两人昨日刚打过照面,不过并没有说上几句话。 卫国公不喜与宫中走动,一是因为他权臣的敏感身份,二则是因为一些私人的原因。 连带着施施也与宫妃们不甚相熟,萧贵妃盛宠多年,她亦知之甚少。 她只是觉得萧贵妃美丽,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而昨日的事更让施施对她心生芥蒂,她不知道萧贵妃有没有参与到李越的谋划中,她只是本能地不愿和她靠得太近。 萧贵妃是美丽的,却也是危险的。 施施只这一点敏感,她是在梦魇中死过一回的人,醒来后对危险的人或事越发谨慎。 但萧贵妃却一改昨日的神情,十分温柔妥帖地向她问好。 李鄢的待客之道很简单,便是由着对方说一通,然后冷淡送客。 纵然如此,仍是有无数人飞蛾扑火地向他送上请帖。 “昨日的事,多谢殿下。”萧贵妃情真意切地说着感激的话语。 笑起来时施施才发觉她的妆容竟是比昨夜还重,她觉得萧贵妃至多睡了三个时辰,但她的状态的确是好,她不由有些钦佩。 不过真奇怪,萧贵妃明明是李鄢名义上的长辈,语调却极为谦恭。 她更奇怪,昨日他做了什么,才让萧贵妃这样郑重地前来道谢 施施不明所以,边吃着案上的瓜果,边将身子向后倚靠,想要寻个更舒服的姿势。 许是她的动作幅度太大,李鄢直接将左侧的靠枕取了过来,他个子很高,腿长手长,整个人生得像乔木一般挺拔。 在被他的手臂碰到腰身时,施施掐紧自己的掌心才没有打颤。 她知他是无意的,但心中还是有些慌乱。 好在萧贵妃没有发现,施施才渐渐松了口气。 她舒舒服服地后仰,腮帮子鼓鼓的,吃得很是快活。 萧贵妃大抵也深知李鄢的待客之道,讲完道谢的话后便主动告辞。 她的步履有些快,就像是逃走一样匆匆地上了轿,生怕后边会追出什么怪物。 施施觉得奇怪极了,萧贵妃难道是在害怕吗那她为什么还大清早地就过来候着呢 还有,她在害怕什么 施施还未有闲暇多想,李鄢便又按住了她的手,他难得用了些气力,让她挣都挣不开。 他的神情晦暗不明,俊美的面容染上几分怪异的阴郁。
第十四章 这是施施第一次见李鄢失态,他方才的神情一直很漠然,但此时却如玉石染上脏污般,显露出几分阴鸷来。 神人一样俊美风雅的雍王殿下,也会有这样的时刻。 她的心房怦怦直跳,为自己窥见他的另一面而感到暗自惊心,只是她也疑惑他为何突然会这样。 “七叔,您是哪里不舒服吗”施施轻声问道。 她的话音刚落,李鄢的神情便恢复了原样,他的眉宇间透着些倦意,很是抱歉地向施施说道:“无事。” 她忍住想要问询更多的冲动,将目光悄悄地投向了周衍。 中庭空旷,侍从们都站在阴暗处,像影子一样安安静静的,如果不是雍王传召甚至鲜少会出现在里间。 偌大的宫室终年保持着死寂,也许不止是涵元殿…… 凡是七叔出现的地方,好像都安安静静的。 传闻只强调摄政王的冷酷与残忍,却很少会提及他喜静寡言,这明明是个多么鲜明的特征,为什么很少有人提 想到这里施施的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耳珰上幽蓝色玉石相撞,悦耳的声响不合时宜地回荡在殿中。 李鄢轻轻地拉过她的手,冰凉的指尖点在她腕间的细微红痕上:“是不是有些疼” “不疼的。”她柔声说道。 但他还是用锦帕蘸上药膏后为她擦拭了一下,施施抿着唇,连鼻息都屏住了。 周衍端着碟子,有些无奈地向她笑了笑。 涂过药后李鄢向后倚靠,双手交叠在一起,轻声地说道:“快回去吧,片刻后还有客人要来。” 他不仅松开了施施,连视线也不再朝着她这个方向落过来,那双色泽清浅的眼睛像琉璃一样,即使不在日光下亦能折射出流云般的微芒。 李鄢复又沉默起来,甚至是有些疏离了。 他是她的长辈,性子有时却又很阴晴不定,只是他甚少会表现出来。 施施觉得颇为有趣,这和她在别人口中听闻到的他都不一样,他不止是位低调冷漠的封王,也不止是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他是有血有肉的活人,是她愿意全心全意信赖着的叔叔。 李鄢就像立在棱镜中一样,总是蛊惑着她去了解他更多的模样。 施施看向他新雪般清冷昳丽的面容,心中蓦地生出一个的念头:七叔难道想要她留下吗 他也会累的吧,整夜未曾安眠就要见客,还是关系不那么和睦的客人们。 他在她身边守了一整晚,而她一醒来就想要离开,这怎么也说不过去,施施并不是想要离开他,她只是觉得有些微妙:七叔……也会希望有人陪伴吗 她一时想不出答案,但已经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我不可以和您一起了吗” 李鄢的脸庞极尽俊美,像是由冰雪雕琢而成,高鼻深目,带上面纱时多了几分朦胧的美,更加柔和,几乎是有些秀丽了。 施施像个胆子很小的小孩子,非要待在他的身边才能汲取少许安全感。 她不太会撒娇,也不太会讨取长辈的欢心。 父亲卫国公不喜稚童,亦对家中的子女无甚感情,他们稍稍想要凑近,他便早就不耐烦地令嬷嬷将他们带走。 施施的纤指细微地颤动,像害怕被拒绝一样。 但李鄢没有露出任何不快的神情,只是安排侍从再呈上些小食与瓜果。 她便也没有再多矜持,抱着软枕倚在榻上,像小松鼠般继续剥着葡萄。 施施吃得用心,她不喜欢旁人来服侍,但自己做事又不甚娴熟,因此将手上弄得都是汁水。 他拉过她的手,用帕子细细地擦过她的指缝。 张贤妃恰是这时候踏进来的,她的面色比昨日还要更差些,眼中尽是血丝。 许是来之前得了消息,看见施施时她并没有多么惊讶。 “姨姨”施施下意识地将手抽了出来。 她有些讶异,张贤妃和李鄢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极差,只是因为皇帝才勉强维持面上的平和。 因张贤妃本是谢贵妃的侍女,自小就跟在她的身边,受尽谢氏的恩惠与爱重,却在谢贵妃的眼皮子底下与皇帝私相授受,以至于珠胎暗结,没多久就纳入宫做了才人,将谢氏的面子尽数扫落在地。 这也是为什么父亲一直不喜欢她的重要缘故。 淳道三年对谢家是极不幸的一年。 雍王李鄢扈从皇帝亲征意外伤眼失明,前代卫国公谢绍战死沙场,而内闱中又出了这样的丑事,谢贵妃的病情一再加重,最终是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谢氏一度飘摇,自身难保。 现今张贤妃已坐稳四妃之位,故旧之事也少有人再提起。 皇帝是爱重她的,有意地封存了许多于她不利的事。 可连施施都知晓,雍王对张贤妃的嫌恶是比谢家还要更甚。 更有传言说李鄢最忌讳乐伎歌女,亦是因为这位张贤妃,她出身低贱,母为歌女,父为乐伎,是当时的谢家大小姐将她从绝境中救出,然后养在身边多年,连入宫时都一并带了进去,只为她日后离宫也能活得更潇洒恣意,不必拘于原有的身份。 谁也没想到,她竟会乘着谢氏的东风会搭上皇帝的车驾。 趁着施施思绪到处乱飘,李鄢沉默地将她的手拉了回来,换了张新的帕子重新擦拭了一遍。 她不禁有些羞赧,但眼下的情景太过吊诡。 七叔待她很好,张贤妃也很疼爱她,可他们之间的仇怨又那样深重。 好在他们二人都城府深沉,不似她将想法情绪都摆在脸上。 张贤妃的言辞与萧贵妃相差无多,施施垂下头执着汤匙吃起甜羹来,极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听了半晌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张贤妃是在替她向李鄢道谢。 张贤妃是在感念他对她的保护,施施心生暖意,但也不由地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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