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问道:“认识” “是小萧氏。”她用气声说道,“或许现今应当称作萧婕妤了。” 施施并不认得她,甚至对她的面容都没什么印象,不过想来应当是极美的。 萧贵妃寿宴那日她逃脱厄运,但事情的走向并没有改变,太孙仍是与一姑娘搅在了一起,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姑娘后来竟入了宫,还成了御前的红人。 此事阴私,不过那些天太孙谋逆的事甚嚣尘上,以至于这些情爱之事反倒被遮掩了去。 施施知晓这事后,心中就一直有些不安。 她对朝中的事务知之甚少,更没有门路去探听宫闱秘闻。 只是因着此事与她联系太过紧密,方才悄悄地问询了一二。 原来那姑娘也出自萧氏,不过身份低微,仅有一张明艳俏丽的脸庞格外不寻常。 她的年纪还那样小,堪堪过了二八年华。 纵是坐上宠妃之位又如何呢皇帝的年纪比她父亲还要大许多…… 施施觉得有些难受,好像是有人替她承接了这等厄运似的,而且她的言辞多恳切,且不说皇帝,在梦魇中连太孙都能将施施置于无望之地。 更何况萧婕妤还只是一介侯府庶女,连姨娘的安危都无法保全。 李鄢神情冷漠,轻声道:“无须为她烦忧。” 施施垂眸细声道:“我没有,我只是觉得难过。” 她的脸上湿漉漉的,眼睛里也含着水。 她天真单纯,总觉得旁人亦是这般善良,哪怕做了越轨的事也是被逼的。 李鄢垂眸不语,最终轻叹一声,将她揽在怀里,直接抱回了车驾中。 施施这才发觉雍王的仪仗与车驾原来就在侧旁,怪不得这般静谧,大抵是因为没人敢过来叨扰。 她长舒了一口气,悄悄地敛了敛自己的衣裙。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道:“就在这里吧。” “不、不行。”施施的手一顿,紧忙说道,“父亲只应允我下来休歇片刻,过会儿还是要回去的……” 李鄢没有言语,倒是车驾外的周衍耐心地解释道:“殿下的意思是让您同乘,寻人与国公知会一声,只当您是与贤妃娘娘一道的便是。” 她没敢看李鄢的脸色,小声地与周衍争辩着“不行的,待会儿下车时定然要露馅的。” 雍王的车驾宽敞明亮,而且坐着很是舒适,他大抵是早就想到了她,备下了几个软软的靠垫。 施施其实是有些挣扎的,但是两人归根结底没什么可以摆到明面上的关系。 若是让谢观昀知晓他们私下的亲善…… 她摇了摇头不愿再想下去。 “好。”李鄢低声道。 他没什么情绪,俊美的脸庞宛若冠玉雕琢而成,带着几分清冷的雪意。 但她就是察觉出了那份异样 他像是……不高兴。 施施的心中一滞,她暗暗地伸出手,搭在了他白皙的手背上,还没有彻底握住,她的手腕便被倏然扣住了。 金铃的响声打破寂静,再度勾起了旖旎的气息。 她心中似是有一只顽劣的小鹿,调皮地跳跃舞蹈。 “马上就到离山了,我会常常来拜见您的。”施施低着头轻声说道。 李鄢漫不经心地说道:“是吗” 他自然能看得出她这是缓兵之计,只是声音却和柔了许多。 施施重重地点点头认真说道:“我真的会过来的,七叔。” 下车后她的思绪才渐渐清晰过来,她与他虽然半分血缘也无,但又好似有着极深厚的亲情,她方才讲那话时多像个纯孝的小辈。 太怪异了。她脚步虚浮,好在足腕的伤处很轻,已经好转得差不多了。 谢观昀仍在与幕僚商谈着些什么,施施悄悄地从另一边上了车。 到离山时日头已经向西,简单休整过一个时辰后便是夜宴,行宫比皇城要自在许多,早早地就点上了长灯。 她沐浴过一番后更换上新的衣裙,方才慢悠悠地从殿中走出。 宴席的宫殿离她这边很近,加之沿途的风景很好,所以施施没有乘轿,跟着提灯的宫人缓步走了过去。 路边生着许多野花,她孩子心性,没走几步便被吸引了注意。 转念一想,时辰尚早,也不必急着去谢观昀跟前讨嫌。 施施俯下身采撷了两朵小花,起身时正巧遇见一华丽的轿辇直冲冲地撞了过来。 她没来得及闪避,险些要受伤。 天色已晚,内侍也没想到路边竟有一姑娘在采花,当即停下冷声道:“来者何人——” 施施缓缓地站起,雪颜清冷,如若高崖上绽放的霜色花朵,她静静地看向他 只是那淡漠的一眼,便叫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中使定在了原处,他颤声说道:“见、见过谢姑娘……” 轿上正掩面补眠的姑娘也渐渐苏醒了过来,虽是浓妆艳抹,却丝毫不显俗,眉宇间的淡淡忧愁更平添了几分清丽。 “怎么了”她略带倦意地问道。 暮色昏沉,她过了片刻才看清楚不远处的姑娘竟是施施。 她的面容似雪一般柔白,即便是在夜色里也散发着梨花似的微光,丝毫脂粉未施,亦能盖过这六宫的粉黛。 但更令人艳羡的是她的好家世。 当朝权臣卫国公谢观昀的嫡长女,这满京的贵女也没有几个能比得上她的。 施施没有认出她是谁,听到她娇俏的嗓音,才想起她便是今日偶然遇见的小萧氏。 萧婕妤神情微动,她手指收紧,指甲亦陷进了皮肉里。 她怕这姑娘做什么呢她又不是抢了施施的机缘,谁叫那日她自己走了呢 现今她可是皇帝最疼宠的姑娘,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费尽心思地将她迎进宫来,有皇帝给她做靠山,纵是谢观昀也要给她几分薄面的。 思及此,萧婕妤心中渐渐舒快起来。 她软声说道:“谢姑娘见谅,陛下急召,本宫要先行一步了。” 说着她便令那战战兢兢的内侍继续抬轿,他歉然地看向施施,却只得遵命离开。 施施没想太多,倒是她侧旁的宫人愤愤不平。 “无事。”她轻嗅了下手中的花束。 直到宫人提着灯讶异地发现她的浅色衣裙上被溅上了脏污,施施的心情才坏起来。 她边往回走,边闷闷地想到:父亲应当不会怪罪吧。 她换了身新的衣裙,然后乘上轿子就匆匆地赶了过来,但不巧的是还是稍迟了片刻。 殿中传来和柔缥缈的歌声,施施刚想要进去,便瞧见了周衍的身影。 “周郎官”她轻声唤道。 周衍听到是她,当即就转过了身,他笑着向她行礼:“施施姑娘。” 施施想起她上次的失礼,歉然地笑了下。 周衍递给她一把团扇,温声说道:“殿下有些事,兴许要晚些时候才能过来。” 施施接过那把玉骨的团扇,略带赧然地说道:“我没事的,殿下若是忙碌的话,等宴席结束我去寻他便是……” “好。”周衍笑道,“预祝姑娘玩得愉快。” 她握住团扇的柄,须臾才意识到她又踏进了李鄢的陷阱里。 他为人冷漠疏离,但偶尔又有几分青年人的脾气。 就像是琉璃,越是细细地去看,越能发现不一样的流光溢彩。 施施脸颊微红,轻轻地踏进了殿中。 她今日的打扮中规中矩,绝不是令人一眼就惊艳在原处的装扮,但她进门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过来了。 丝竹声与歌声也停了下来,施施对上萧婕妤愣怔的目光,才发觉那歌声是出自于她。 她懵然地移开视线,御前的中使急忙走到近前来解释,说是最晚到的姑娘要弹一曲琵琶、最晚到的郎君要吹一曲洞箫。 皇帝设宴,自然没什么束缚,连宫妃都要献上歌舞。 可施施却急急地看向了谢观昀,投去求助的目光。 弹琵琶自然是没什么的,问题是——她不会 幼时家中请过许多远近闻名的乐师,专门来教她这个小姑娘,可还没学几天她就耐不住指上的苦痛,继母怜惜地向父亲恳求,要不就免了这门课。 于是直到现今,施施仍对乐器一窍不通。 这事是谢观昀应允的,所以他自然也是知晓的,他陪在皇帝的侧旁,见她进来时肃穆的神情有一瞬的凝滞。 哪家的贵女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施施的确不会 正在她心间焦灼时,再度有人走了进来。 施廷嘉一袭白袍若神人,明眸闪动,坦然地进殿。 “怎么了”他向内侍轻声问道。 那中使将方才的话语又笑着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看向他们二人。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怎样瞧都是一对璧人。 众人等着看好戏,连皇帝也眼含笑意望了过来。
第三十四章 施廷嘉白衣胜雪,身姿挺拔峻峭,腰背笔直如松。 他轻声说道:“太不巧了小生不善奏萧。” 施施不记得他会不会吹洞箫,但她知道施廷嘉是极擅长吹笛子的,两者都是要吹的,想来也没什么大的差异。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知道她不会琵琶。 施廷嘉都将梯子搭在了她的脚下了她当然要赶快下去。 施施想也没想地附和了一声。 她若是不言语还好,两人相类的说辞愈加引人遐想,谁都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施谢两家渊源颇深,早在大周还未立国时,施文贞公就与施施的祖父是同道密友了 好在两人父亲的身份尊崇,也没人刻意为难他们。 设定这个规则时也没人想到会发生这样巧的事。 正当皇帝身侧一名年长内侍要替二人解围时,施廷嘉倏然朗声说道:“盛宴来迟,扰了前辈雅兴,归根是小生之过。”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张扬恣意的青年人似乎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能让所有人为他失神。 “谢姑娘方才是因路遇波折方才晚到,事出有因。”施廷嘉仰起头环视众人,“小生来得最迟,又是因为自己的疏忽,罚小生一人便是。” 施施愣了一下,他怎么知道的 他扬起唇角,“微臣愿以舞剑来谢罪,请问陛下可否赐剑” 寻常情况下宫宴是决计不允持剑入殿的,就算是舞剑也势必要得到皇帝的首肯。 “好!”坐在高台上的皇帝也因他的这番话来了兴致。 施廷嘉接过御赐的长剑后,当即拔剑出鞘。 他生得好,但他自信的神采更令人移不开视线。 那种澎湃的朝气绝非宦海浮沉、溺于世俗的老臣方能具有,是以在他试剑的那一瞬,连一些年长者也望了过来。 他多年轻,才十八岁。这样的年纪想做什么都没人能拦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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