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宴的宫殿极大,雕梁画柱,梁顶如若天穹,仿佛下一刻就会有赤金色的凤凰从廊柱上飞下。 她看了眼漏钟,估算着时刻,这会儿他应当从皇帝身边离开了吧。 施施提着裙摆走过悬浮的木桥,歌舞声和丝竹声混在一处,将人工筑成的溪流和水车的声响都盖了过去。 再没有比麟德殿更奢华的宫室,这里美如幻境,越过一张屏风,看见的就是新的世界。 加之有许多高大的花束做遮挡,芳香扑鼻,还有金蝶飞舞,令人眼花缭乱,更加难以找寻方向。 施施身上没用香,但还是有一只蝴蝶停在了她的耳珰上。 她停在远处,想要用手扇风将它拂开,刚刚抬腕,便有人想要扣住她的手。 那双手苍白嶙峋,宛若狼豺的利爪。 施施下意识地屈起手肘向后撞去,她听见一声吃痛的吸气声 她神经紧绷,还未回过头,便听那人轻佻地说道:“施施姑娘的气力真是不小。” 太孙捂住胃部,掀起眼皮看向他,眼瞳深邃阴郁,唇边偏偏含着笑意,看起来怪异极了。 施施向后退了半步,望向他的目光也变得冰冷起来。 “多日不见,你还是这般失礼。”她低声说道。 施施说话时下颌微扬,故意地做出轻视的姿态,她深知李越的秉性,他是惯来欺软怕硬的,在强者面前多卑躬屈膝,在弱者面前就多肆无忌惮。 李越扯了扯唇,笑意更深:“自然比不上施施姑娘守礼,大庭广众之下便与外男相拥……” 高大的屏风遮挡住光线,被花束和水流包围的这一隅显得晦暗,就像是滋生阴虫的墙角,是宫殿光鲜之下污浊的所在 施施的姿态戒备,太孙就是个十足十的伪君子,他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他走近时,她能清楚地闻嗅到他身上的香气。 再没有一种熏香让她这样熟悉。 施施凝视着他腰间的精致香囊,上面虽只简单地纹绣了一支桃花,但盛开到极致的花朵,浓艳灼灼,瑰丽芬芳,怎么看都不像是太孙妃制出来的,反倒像是小姑娘的作品。 若她没记错的话,太孙妃的妹妹小字正是桃娘,她走时魂不守舍,太子唤了一声她的小名。 在暗处相恋的人就是这样,明明知道情谊不能为人所知却还是按捺不住地想要显扬。 非得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勾连,方才能让残缺的心房得到满足。 怪不得太孙妃的妹妹会与太孙用同样的香,李越大抵是故意想利用她让施施难堪。 这香本身没什么异常,换一味料就不会使人陷入热潮,但他察觉出了施施对此类香的厌恶。 小姑娘年纪尚幼,又深受娇宠,根本没有意识到他险恶的用心。 施施喉间蔓起痒意,她轻声说道:“你真令人作呕。” 李越是敏锐的人,见她盯着腰间的香囊,也能很快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我有何恶心”他仍挂着笑意,“我自娶妻以来守身如玉,连侧妃之位都尚且空着,反倒是施施姑娘水性杨花,不知与多少男子有牵扯。” 李越的用词很难听,施施却只觉得好笑。 “你那是守身如玉吗”她忽而轻笑一声“你那是不敢碰。” 施施不再掩饰,直接用鄙夷的目光看向他:“你不敢得罪萧氏,明面上给她尊重,暗里窥伺着高门贵女做侧妃,遇见柔弱的姑娘,就掠夺进东宫储着。”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等待有朝一日,你父亲即位掌权,再加以享用。” 李越面上的戾色更甚,笑容褪去后他的容颜更加阴郁,有些像施施梦里讨命恶鬼的那个他。 “你当你是什么东西”他厉声说道,“原以为你是个安生的,我才留着侧妃之位,就你这般作态,送进教坊司都是宽宥。” 施施见他动了怒气,状似无意地看了眼身侧的高大瓷瓶。 她学着李鄢的模样,慢条斯理地说道:“那便看看吧,是我先进教坊司,还是你先因谋逆被诛杀、凌迟。” 说完以后,她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故作纯真的笑容。 “你!”李越的怒气更盛,作势要抬手掐住她的脖颈。 施施猛地抽出发簪,自从被下药后,她每次出席宫宴都会好好挑选发饰,簪子更是特意雕琢过的尖利。 她的眸子亮得惊人,不管不顾地向李越的手刺去。 他原本要比她矫健许多,但被激怒后就少了智慧与勇气,堪堪才躲过尖刃,手背还是被划了长长的一道。 李越按住血痕,喘着气向她恶狠狠地说道:“施施,你最好去上香祈个福,也最好一回门都不出。” 他冷笑着说道:“我倒要看看等李鄢去灵州后,还有谁护得住你。” 李鄢要去灵州他怎么没告诉她 灵州不同于扶风、万年,离京城要远许多,单单来回就要花上许多功夫。 施施心中震惊,她竭力保持面上的平静,低声说道:“还是你要多小心些吧,若是萧家知道你暗中引诱他们的掌上明珠,还会诚心诚意地助你父亲吗” 说着说着,她的笑颜再度灿烂起来。 施施虚握的拳逐渐凝实,她轻声说道:“你且猜猜,等你败落的时候,你金屋中藏的娇贵美人们,谁会先来辱你杀你” 她的容色明媚,笑起来时如初绽放的梨花,让人移不开眼。 李越凝望着她脖颈处细白柔腻的肌肤,怒意渐渐被另一个念头所覆盖。 他低声问道:“你非要惹怒我吗” “你为何这般笃定我会败落”他似乎很是不解,“我是天子长孙,皇位的合法继承者,就连我的侧妃都将成为未来的贵妃。” 施施也愣了片刻,她知他好色贪婪,却不知他就像兽类一样,随时都能生情。 她周身一阵恶寒,认真说道:“你的心肮脏,这双眼睛也尽是污浊,自然不知我们常人都是看得清的。” “是吗”李越探出手,想要撩起她的长发“你在榻上的时候,也会这样和皇叔说话吗” 施施向后闪身,咬紧牙关打开了他的手。 她用尽全身的气力,狠狠地踹上侧旁的高大瓷瓶。 轰然一声巨响让殿中所有人都惊住了,瓷瓶碎裂后里面的土全都洒了出来,一时之间灰尘喧天,弥漫得到处都是。 李越这身礼服是毁了,她莫名地想到。 施施掩住口鼻,迅速地向远处跑去。 她不断地咳嗽着,见到一个护卫打扮的人就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 她断续地说道:“我、我喘疾犯了,郎官能帮帮我吗” “好的,好的。”那人急忙说道,“姑娘您先别说话,在下这就带您去看医官。” 施施听着有些熟悉,抬头的刹那傻了眼,这不正是她方才见过的那位金吾卫军士吗 人流尽向着出事的地方涌去、探去,只有他们二人是小心逆行 “出了何事好大的声响。” “好像是有个瓷瓶倒了。” “有人伤着吗应当没有吧,那么偏僻的角落。” “有、有!太孙殿下刚才就在那边,好像是受伤了。” 施施的耳边嘈杂,她边注意听着,边捂着前胸,不忘做出虚弱的姿态。 宫殿中候着许多御医,为的就是防止突发状况,她没空和李越抢药,便同那名护卫说道:“我好像好多了……郎官待我找个休歇的地方就好。” 他重重地点头,带着她向最近的座椅处走去。 施施虚弱地笑了一下,靠着软椅便陷了进去,这幅弱柳扶风的姿态是很能骗得住人的,她悄悄地将袖中的簪子弄干净,然后又随意地将长发束起。 那名护卫仍护佑在她的身旁,温声问道:“姑娘今日可是同家人一道来的,需要下官去知会一声吗” 施施神情微动,刚想说她父亲是谢观昀,半道就闪出个人要将她截走。 他擦了擦额前的冷汗,紧忙说道:“王兄,这是雍王殿下的侄女,他方才正遣人唤这位姑娘过去呢。” 施施认出他是常在李鄢身边扈从的郎官,没有多言便站起身。 她轻声说道:“多谢王郎官,那我便先过去了。” 那名金吾卫军士心善,补充道:“姑娘若有不适,还是要去看医官呀。” 施施笑着说道:“我会记得的,谢谢郎官。” “姑娘,您没事吧”那名扈从紧张地问道,“要不在下待会儿还是为您请位医官” 她低着头,看向地上砖石的纹路,轻声应道:“没事的。” 越过一重又一重的屏风,施施终于见到了李鄢,他休息的这处是难得的清净之地,流水环绕,睡莲静放,也不知是匠人怎样设计的,丝竹声到此地都宁静起来。 他的手肘撑在扶椅上,容色有些不耐。 身侧的侍从连大气也不敢出,直到看见施施过来,方才露出笑容,连忙引着她过去。 李鄢身着雷纹玄衣,一张俊美的面容似崖间新雪,清冷昳丽,出尘绝艳,坐的仿佛不是太师椅,而是云台。 但就是这样一个疏冷如仙的人,在搂住她的刹那也会更易神色。 他的手臂紧扣住她的腰身,低声哄道:“抱歉,囡囡。” 施施欺身揽住他的脖颈,“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她的呜咽声压得很低,既委屈又可怜,像是受了无数的苦楚。 她许久没这样哭过。 李鄢抱着她,喉间微动,心头泛起陌生的钝痛,似是有异兽要冲出,大开杀戒——
第六十二章 李鄢抚着施施的背部,轻柔地为她顺气。 他的长睫低垂,眸中晦暗不明,似凝着一层冰冷的薄霜。 “刚刚,发生什么了吗”他声音很轻,蕴着的寒意却极为冷冽。 施施发间的簪子束得不紧,李鄢刚抚上她的乌发便落了下来,银簪短而尖利,泛着凌凌的冷光,通体被细纹勾勒,只有最尖端的锐利锋角没有花纹。 他的指尖掠过银簪上的细纹,淡淡的铁锈气顺着他的手指流淌。 是血。 那一瞬间,李鄢不太能保持冷静。 他倏然扣住施施的手腕,在她的袖角处闻嗅到了类似的气息。 “你受伤了吗”李鄢的嗓音有些低哑,却还是放得很柔,尽量不让问话变得像审讯一样。 当知晓今夜护佑施施身旁的人玩忽职守时,他就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往常这种大的宴席,负责她安危的人都是周衍,但今日虚玄归来,便将此务交给了另一人,谁也没想到就这转瞬的功夫,她便出了事。 李鄢隐约猜出定然又是和李越有关,但在那一隅暗处到底发生何事,只有施施自己知道。 这让他严格到苛刻的保护显得像个笑话 她那时大抵也在怨他,为何会在关键时刻出现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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