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的吐息滞了片刻,在看清桌案上的文字时,手指更是直接按在了桌沿。 谢观昀低声说道:“这是你的笔迹吗” 他的眸光寒冷,严苛地望向她 几页纸都是朝着她摆放的施施低着头,纸上的笔迹不够工整,也不能说是多好看,甚至有些潦草,只是蕴着的几分随性让字迹显得有些潇洒。 天知道谢观昀是怎么认出来的她自己看见时都觉得陌生。 但看清纸张上写着的内容时,施施的心房忽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这正是她前不久交予朱策的札记,写的是明历帝即位初期的一次南征,并不是要紧内容,她只是根据干支重新算了一下正确的时间。 朱策看了以后却颇为欣慰,说她沉得下心,比翰林院的那几位编修还要仔细。 其实她只是因为那干支刚巧和李鄢的生辰重合,才特意去重新推算的 施施恍惚地点了点头:“是我写的” 谢观昀看着她目光极为复杂,就像是第一次认识她这个女儿。 “朱策被弹劾了。”他冷声说道,“还没有下狱,只是暂时停职软禁在家。” 施施骤然紧张起来,她连声问道:“父亲,朱先生会不会有事” “你还有功夫担心他”谢观昀看了她一眼,眼神愈加复杂起来,像是在看一个腐朽又执着的学究,只是他的眼中还隐隐藏着几分莫名的赞许。 施施的心弦紧绷,猛地仰起头看向他,若是朱策被弹劾,势必能查出来她也牵扯其中。 不过现今她的札记怎么会落到父亲的手中 谢观昀将桌案上的几页纸收整起来,忽然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知道他写了什么吗” 施施有些懵然,朱策编写的是整个雍朝的史事,而她所专精的只有天祐、明历年间的事,所以朱策和她谈论时,也不会刻意讲起她不太熟悉的部分她其实并不知道朱策就如何谋篇布局的 “我不太知道,父亲。”她垂着头说道,“朱先生是写了什么不能写的内容吗” 听到她这句话,谢观昀的手渐渐垂落下来。 “倒也不是。”他顿了片刻,“只是陛下不爱看罢了。” 谢观昀的用词很委婉,但蕴着的深意让施施吃了一惊,依朱策的坚持程度,他很有可能将雍朝一直压着的晦涩历史给翻腾出来了。 皇帝会不爱看什么呢八成就是那位崇道高祖被批驳的事了。 雍朝本就处于乱世,又是北朝迭起的王朝中最乱的一朝。 开国君主就很乱来,大肆灭佛崇道,最终死于服食丹药,驾崩后诸子展开了一次又一次大的争端。 但他到底是高祖皇帝,史书中也多对他有所粉饰。 今朝佞道,皇帝连年号都要定为“淳道”,怎么会允许有人批驳这位“先贤” 他之所以想要重修雍朝的史籍,也是为自己崇道张本。 朱策竟敢逆着他的意思来…… 这可比前朝国史案还要严重得多,更要命的是已经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了。 施施脸色苍白额前也覆上一层冷汗。 谢观昀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写的多吗” “不是太多。”施施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主要就是写了几篇天祐和明历年间的札记。” “那算了。”谢观昀点了点桌案上的纸张,仔细地收整起来,“还是让李鄢去处理吧。” 他的神情依然泛着冷意,只是没再那样严苛。 施施原以为谢观昀会将她狠狠地斥责一顿,但末了他却没说什么,甚至还轻描淡写地提醒她先别去探望朱策。 她像做梦一样回到月照院,翻看起朱策写给她的信笺。 施施越看越惊心,朱策这是早就准备重写雍朝史了,若是楚王有他这份魄力兴许十年前就顺利入主东宫了。 或许不止,他想要彻底掀开的是宗教的面纱。 无论佛教、道教,朱策都不在乎,他只是想要写清被遮掩的历史。 这可就太大胆了。 外边一直没消息传来,父亲也没有再传唤她过去,于是直到见李鄢时,施施才知道了这件事的后续。 他这个人心思很深沉,见她的第一句话竟是:“确定要五日一见吗” “确定。”施施闷声说道,“您都说近期可能会出事,最好不要出门了,来见您难道就不危险吗” 李鄢轻叹一声:“说的也是。” 他就像故意吊着她胃口似的就是不说朱策到底怎样了。 施施刚开始还有些急,后来却又轻松下来,她心想李鄢还有闲心逗弄她朱策定然是已经没事了。 可用完膳后,李鄢却倏然说道:“朱策下狱了。”
第八十三章 施施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她艰涩地问道:“会有事吗” 她也不知该怎么问,只是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李鄢却垂下眼帘,浅色的眼眸一动不动就好像在认真地注视她:“你希望如何” 施施有些茫然,她指了指自己:“我希望如何” “你希望他被赞颂,还是希望他被打压”李鄢的声音很轻,藏着少许的蛊惑,“如果这一切能够为你所决定的话。” 他说的是朱策,但施施却能感觉到他话里藏着的深意。 “被赞颂。”她垂着头说道,“他只是据实直书而已,将谋逆的罪名放在他身上太大了” 李鄢握住她的手指,若有所思地说道:“囡囡说得是” “那别担心了”他亲了亲施施的脸庞,“若不出意外的话,后日你就能见到他了” 施施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这不是很麻烦吗” 李鄢漫不经心地说道:“不麻烦。” 此刻施施终于意识到父亲话里的意思,她所担忧的、所紧张的、所焦虑的,在李鄢的眼中都不过是很微小的事。 所谓天下大势,在他的世界里,或许同她在浴池里进行的海战是一样的。 皇帝、亲王、朝臣,于李鄢而言,不过是一种别样的小木船。 了解他越深,施施越能体会到李鄢身上的虚无感。 梦魇里的那个李鄢就像他这座王府一样,外人看来精致华美,可内里留白甚多连房中的摆件都鲜少有。 美而空泛,没有爱也没有欲,唯有纯粹的恨在撑着。 恨意如同烈火般在他的心底燃烧着,可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了 施施的心中倏然一阵悸动她轻轻地抱住李鄢,柔声说道:“等这一切结束后我们还能一起去扶风玩吗” 李鄢回抱住他,缓声说道:“当然是可以的。” 朱策被放出来了施施去他府上拜见他,客人很多她带着幕篱穿梭在人群中,见到他时心里的大石方才落下。 事情解决得轻松异常,事后他的声名还更盛许多 朱策将藏在暗格中的信笺和笔记全都交给她,施施这才知道他一直都很小心,也不知她父亲是从何处得来的那几张札记。 “先生,您不害怕吗”施施忍不住地问他。 朱策本就瘦削的脸庞更加清减,他歉然地说道:“我是不怕的,只是抱歉险些将你牵扯进来。” 施施的心底泛起涟漪,她想到谢贽,想到他不顾一切地在《天明集》中留下的暗示。 信史就是这样在无数的险境中保存下来的。 年初时她弱小懵懂,却连太孙的权势都不畏惧,现今成长了许多怎么却更不勇敢了呢 或许是安逸得太久了她在李鄢的庇护下变得活泼自信,却也变得太过依赖他。 因为不管多*麻烦的事,只要讲给七叔听,就会变得无所谓,无论是多么难过的难关,他都会帮她解决掉。 慢慢地她就失去了原本的勇气。 明明许多事,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做到的。 施施抱起盛着信笺和札记的木盒,郑重地向朱策鞠了一躬:“谢谢您,先生。” “如果您需要的话,随时可以给我写信。”她笑着说道,“不过我懂得太少可能还要常常向您请教。” 朱策的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略带笑意地看向她:“再过两年,兴许就是我请教你了” 和朱策告别后施施起身离开,穿过长廊时她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李越。 她抱着木盒的手指猛地扣紧,指骨微微泛白。 他怎么会在这里东宫的禁难道已经解了吗 太孙衣着寻常,浅青色的外衣和木簪让他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士人,只是他的目光却像狼豺一样。 施施总觉得他的嘴是长大的,獠牙尖锐,唇边淌着涎液,正如同饕餮般贪婪地盯着她。 “好久不见。”李越做了个口型。 施施心中警铃大作,后悔方才将幕篱上的轻纱撩起。 不远处就是喧嚷的客人,她身边也有两位侍从,按理来说她是不应该慌乱的,但一见到太孙,施施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心底更是由衷地感到作呕。 李越步履轻缓地走了过来,他面上带着淡笑,做出一副温和青年的姿态。 今日宾客众多但大多是贫寒士人和学子,都不太通政事,莫说面见过太孙,就连能记清四位宰相履历的都没有几人。 他隐匿在人群中,身边一个侍从也没带,任谁也猜不出来这个青年男人就是当朝太孙。 “多日不见,施施又长高了些。”李越低声说道,“皇叔将你养得真好。” 侍从挡在她的身前,冷声说道:“殿下若是想要拜会我们姑娘,可以先下请帖,就不必在此地叙旧了” 太孙的神色微变,或许是渐渐意识到这侍从就是李鄢身边的人。 施施冷着脸,不客气地说道:“你手上的伤好了吗” 她微微抬起下颌,用俯视的目光看向李越。 “劳烦姑娘挂念,早就已经好了”他稍低下头,活动了一下手腕,施施几乎能听见骨头响动的声音。 李越的眼底阴郁,低头抬眼时露出大片的眼白,看着有些骇人。 长廊的侧旁皆是高大的树木,能够极好地遮掩长廊中的景象。 她不得不承认,太孙的确是个行阴谋的天才,每次堵她时选的地方都极好、极荫蔽。 哪怕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搞暗杀,他大抵也能完成得不错。 强烈的危机意识瞬时涌了上来,施施微微向后退了半步,就在这弹指间的一刹那一柄尖锐的短匕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朱策的府邸并不大,因此侍卫都候在府外,只有两位文官跟着她进来了 那两人极擅长和人打交道,原本是怕有人来叨扰她才跟来的,一点武功也不会,还不如施施反应机敏。 刀锋贴着肌理的感觉很糟糕,施施的脖颈白皙,她稍动了一下就有血丝渗了出来。 那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手握得很稳,让她连细微的挣扎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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