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鄢缓声向施施讲述着那段过往,她的手指收紧又舒展,轻轻地覆在他的手背上,像他喜欢的那样,和他的手指交扣在一处。 他神情微动,低声说道:“在皇家父杀子,子弑父,叔侄相残,兄弟阋墙,诸如此类的事比比皆是” 某一瞬间,李鄢的神情是残忍的。 但说完以后,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摸了摸施施的头发,止住话语。 负责宫中戍卫的是射生军,而这又被李鄢握得最稳的一支军。 即便是不带神武军和亲卫军,他亦能轻易踏进紫极殿,但李鄢一向谨慎,身边又有施施,他几乎将准备做到了万全。 施施掰着手指,盘算清徽殿的当值宰相,然后毫不意外地发现今夜该是谢观昀轮值。 她坐在马上,视线到处乱飘,一双水杏般的杏眸转来转去。 在梦魇里宫变时,父亲在做什么呢 李鄢低笑一声轻声说道:“施施若是愿意,今夜的宫变就由你来写。” 他的话语带着少许随意,但又有些郑重,琉璃般的眼瞳认真地注视着怀里的小姑娘。 施施却睁大了眼睛,质问道:“您宫变都不带记事文官的吗” 李鄢揉了揉她的头发,想要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可看向她的目光时,就觉得什么否定的话都说不出。 “带了的。”他低声说道,“但更想让囡囡来写。” 在这冷肃的杀夺之夜,李鄢的心中倏地生出些柔情,他暗想写着他名字的那册史籍若是由施施来撰写,无论她怎样写他他都会甘之如饴。 施施亲了下他的侧脸,很娇气地说道:“我不要给你写,你要活得比我长很多才是不然怎么一直疼爱我呢” “施施说得是”李鄢轻笑一声他捏了下施施的小脸,“不过我来得太迟了请姑娘再许我百年时光吧。” “你来得不迟。”施施的手指绞着垂落的发丝,“一点儿都不迟。” 她咬着唇,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片刻后李鄢的手指抚上她的唇,施施才想起他现今是看得见的。 他吻了下她的额头,低声说道:“那就是答应我的意思了” 施施愣了一瞬,才想起他的前言。 她重重地点点头:“嗯。” 暗夜里的紫极殿高耸巍峨,琉璃瓦在月光下被镀上一层澄净的银辉。 这座庄严的禁宫就好比瓮中的鱼鳖,在铁骑的威势下毫无反抗的余地只余下萧贵妃重金诱来的那支近卫在苟延残喘。 李鄢将丝带系在施施的眼上,而后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 “别怕,囡囡。”他低声哄她。 被从马上抱下来时,施施就知道这一切都要落幕了 宫变的麻烦在于前期的预备,而真正杀入深宫的那夜,绝对不会繁杂,往往在一两个时辰间,就足以完成改朝换代 李鄢甚至没让她的脚着地直接是抱着她走进的紫极殿。 萧贵妃被刀剑架着脸色煞白中透着铁青,她连声说道:“你这是谋逆!你这是谋逆!” 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斥血丝,发髻和簪钗也乱作一团,几乎看不出是往日那位得体尊贵的妃嫔。 “你错了”李鄢冷淡地说道,“孤这是诛逆。” 他神情冷漠至极,像是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情感,甚至唇角上挑,露出一个残忍的淡笑来。 “要说谋逆,”李鄢的声音冰冷,“你与太子一党意图弑君,方才为谋逆。” 说完他没再看萧贵妃一眼,径直抱着施施进了内殿。 施施将丝带解下,抱紧了他的脖颈,她的杏眸水灵灵的,剔透澄澈,睫毛卷翘浓密,如同鸦羽。 她亲了亲李鄢的侧脸,忽然细声说道:“你不要难过。” 纵然经历了再多,施施还是个天真懵懂的姑娘。 她总觉得他还会同常人那般一样,有伤心、失落的情绪,她从未想过他的心早已在太多年前,就被寒冰所倾覆,除却恨意以外再无其他 但此刻李鄢还是低声应道:“有囡囡在,我是不会难过的。” 皇帝像是困兽般握着一柄旧剑,他在殿中像秃鹫盘旋般走来走去,发丝花白病气沉重。 只是他的手中仍攥住支瓷瓶,烦闷时就要取出一两粒金丹服下。 宫人和内侍如树倒后的鸟雀般四散,各寻出路,而在知悉最信赖的年长内侍也早已成为雍王内应后,他瞬时变得暴怒起来。 但最令皇帝痛苦的还是楚王的背叛。 虚玄道长跟在他的身侧,反复地同他解释:“陛下,定然是内侍胡言,楚王雍王待您至孝,您可千万别听信奸人所言。” 他头顶的道冠乌黑,暗纹如沟渠般幽深。 “您还是先将剑放下吧。”虚玄道长苦口婆心地劝道,手甚至都僭越地快要握住剑柄。 皇帝的目光灼灼:“只有你待朕是真心的。” 这些天来,他的病一直没有好转,且记忆也常常会出现错乱,但皇帝不欲令人知晓,一直隐而不发。 他相信在虚玄道长回来后,就算他半边身子踏进黄土里,这位忠诚又法力高强的道长也能救他于水火。 虚玄道长捋了捋胡须,宽慰道:“陛下,您思虑太多,这天下谁敢待您不以真心呢” 说着他便微微上前替皇帝将剑收了起来。 虚玄道长娓娓道来:“陛下要保重龙体,便不能多动气,像刀剑这类利器,更是不能多碰。” 皇帝的心底更愿意信任自己的血脉,但他知道,即便是楚王也做不到虚玄道长这般温和,那孩子因旧事怨他而且本来脾气就不甚平和。 于是他渐渐地平静下来,一夕之间皇帝好像苍老了数倍,他坐在榻上,慢声说道:“朕听你的,道长说的事朕哪有不遵从的道理呢” 只是拿着旧剑走了几圈,手臂便泛起酸意来。 皇帝的声音倏然放轻:“麻烦道长出去一下,帮朕将贵妃请进来。” 虚玄道长敛起眼底的讽意,将旧剑放进剑匣里,缓声说道:“是陛下。” 他躬身行礼,步履轻缓地走出内殿。 虽然头发和胡须已经花白他的步履仍像年轻人那般。 皇帝不由地有些艳羡,他把玩着手里的瓷瓶,正想要再服用一颗时,外间突然传来了刀剑交锋的声响。 虚玄道长匆匆地回来殿中,紧忙走到皇帝身旁。 “发生什么了”皇帝脑中晕眩,眼前也阵阵地发黑。 虚玄道长笑容轻松,向他解释道:“陛下莫要忧心,叛军已经被诛杀殆尽。” “叛军谁叛了!”皇帝当即就从榻上站了起来,“是谁” 他盯着内殿的门,精神有些恍惚,就像是在病中似的,不太能分清过往与现实。 虚玄道长扶着皇帝的手臂,边按着他的肩头让他坐下,边抚着他的后背为他平复吐息。 “是太子叛了”虚玄道长和缓地说道,“太子勾结萧贵妃意图谋逆,好在雍王殿下赶来得及时,现今已将乱军杀尽。” 皇帝的眼睛睁大那双浑浊的眼瞳里充斥着无法置信。 “不、不可能。”他口中念念有词,“太子那般怯弱无谋……” 虚玄道长打断了皇帝话,他如赤子般的眼里闪烁着异光:“太孙李越和萧氏才是谋事者,陛下。” “您且不必慌乱,雍王殿下可是您的亲子,势必能护您周全。”他循序渐进地说道,“再者,您之前不就想行废立,让楚王殿下继承大统吗” 虚玄道长的话语充满诱导,但皇帝却缓缓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是你说得是” 他的话音刚落,李鄢便从外间走了进来。 李鄢神色沉静从容,怀里还抱着一个姑娘,边推开殿门,还边温声和她说这些什么。 走得近些,皇帝才听清他唤的是“囡囡”。 既亲近又怪异,像是在哄孩子似的,偏偏又纠缠着几缕暧昧的情思。 小姑娘坐在他的手臂上,肩上披的好似也是他的鹤氅,娇娇地伸出手攀上他的脖颈,小腿摇晃着露出半截细白的足腕。 看起来就是那种被娇惯得很厉害的孩子,纵然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也会有人为她去摘。 李鄢的扈从和侍卫都落后半步,但听见有人唤她“施施姑娘”的时候,皇帝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起来。 是谢氏的那个姑娘! 是那个满月宴比国宴更盛的女孩子。 无人知悉,皇帝之所以对谢氏起杀心,正是因为施施的满月宴。 十余年前的谢氏如日中天连一个女孩的满月宴都能匹敌国宴,这简直是将皇家的脸面踩在脚下。 他亦知晓谢氏几代单传,难得有个女孩,因此才办得盛大但猜忌和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迅速地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此刻慌乱和恐惧也旋即袭上了皇帝的心头,他还能信任李鄢吗 李鄢是不是已经知悉当年的真相这些年来,他和谢氏到底是势同水火,还是早就暗相勾结 皇帝猛地抓住虚玄道长,他的眼神阴刻凉薄,透着逼人的冷意:“你确定谋逆的是太子” “千真万确。”虚玄道长笑着说道,“还是楚王殿下开神武门,请雍王殿下进的宫。” 下一瞬他便撩起衣摆,起身向李鄢行了个礼。 楚王神武门 皇帝自小长在宫闱,又经过数次宫变,顷刻间就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哪里是太子谋逆是雍王和楚王勾结,引诱他谋逆,然后借机夺权! 不,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夺,是他将禁军的权柄尽数交给这两兄弟的…… 李鄢这出借刀杀人,行得精湛至极,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声名尽数拢如掌心,连谋逆都谋得堂皇,至于实权更是早早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当年皇帝也是这般借皇子、群臣和妃嫔之手,诛灭谢氏之权,而在雍王眼伤、谢贵妃病故后,还斩断其原本的亲善关系,更使谢氏彻底沦落,使雍王更为孤立无援。 但后来发生的事任谁也没有想到 伊始皇帝对朱淑妃的两个儿子没有半分柔情,一个古板好学,一个风流狡诈,他都看不上眼,而对群臣瞩目、允文允武的雍王,他则深为忌惮。 皇帝最青睐的反是出身低微、但纯善且略显愚笨的二皇子。 皇帝想如果二皇子听话的话,他会给他送上最好的一切,甚至愿意将做父亲的柔情也倾注在他的身上。 只要他听话。 而在皇帝知悉李鄢的眼伤是由他所致时,他出离愤怒,几乎是想要将新立的这位太子废杀。 看走眼的错愕,远及不上被欺骗更使他暴怒。 他这是立了个什么蠢货! 连兄弟都残害的人,总有一日也会将屠刀朝向父亲。 可皇帝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他意欲再行废立的时候,是李鄢制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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