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只听说过,那些垂髫小儿若是在外头与同伴打架输了,才会哭哭啼啼地回家找兄姐撑腰解围。可如今吴大人年逾不惑,难道还需要兄弟为他助阵不成? 还是说,吴国公府人丁兴旺,兄弟亲党一气呵成,便仗着这势力庞大,想要欺压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吴二则面露尴尬之色,脸色由红转白被虞韶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半空的脚既不能进,也不能退,整个人僵在那里。 吴登本已怒不可遏,如今更是被她的讽刺激得脸色铁青,浑身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他猛地向前一步,怒视着虞韶,大声反驳道:“你别在这里巧言令色,咄咄逼人!即便只有我一人,今天也要将你这番诬告彻底驳倒,让你无话可说!” “好,果然是吴小国舅啊!如此气概,果然令人敬佩。” 吴登只觉得虞韶这话极其刺耳,心中隐隐感到不对劲,他虽从小锦衣玉食,但学识浅薄,四十多年来尽做些纨绔之事,靠的是家族庇佑而非真才实学。此刻听虞韶如此说,猜测对方是在挖苦他,却又一时说不出哪里不对,气得额头青筋暴跳,却又不知如何反击。 为首的玄衣卫一袭黑衣,面色冷峻,丝毫不为虞韶和吴登的唇枪舌剑所动,毫不犹豫地抓住两人的手腕,指尖轻巧地一划,指头微微一挤,便见两滴鲜红的血珠从他们的指尖滑落,滴入面前的白瓷盏中。 那妇人怕疼,身体微微颤抖,忍不住因疼痛发出一声低低的气音,带着些惊恐。然而,她刚刚张开的嘴巴在玄衣卫冰冷的目光中又立刻闭上。 玄衣卫的前身乃是当年随皇上亲征漠北的三万玄甲军,人人披坚执锐,战功赫赫。当战事结束,天下太平后,大部分玄甲军都解甲归田,回归平民生活,唯有一万精锐留守漠北,由蒋家统领,镇守边疆。而剩下的一支最为精锐的队伍,则被皇上带回京城。 他们收养孤儿少年,严加训练,传授武艺,后来演变成了如今的玄衣卫,不仅仅是拱卫君王的亲卫,更是监察百官的利剑。 因玄衣卫对待贪官污吏的手段过于“不客气”,当年清扫摄政王余孽时,又有一日抄斩朝廷命官一百八十五家的凶名,因此在民间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那妇人即使对政事一无所知,看见黑衣带刀的官大人,也从心底生出本能的恐惧,不敢有丝毫反抗之意。 两滴血珠落入水中,泛起微微的水波,血色在清水中缓缓扩散开来,不一会儿,水波渐渐平复下来,那两滴新落入水中的血珠,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悄然向水中最初的那一滴血珠靠近,最后竟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竟然好似从最初就浑然一体。 虞韶的目光紧紧注视着水面,直到玄衣卫将瓷碗捧在手中,交给一旁的方闻,才回过神来,心下大松。无论这对中年夫妻真的是这私生子的亲生父母,还是吴登在水中提前做下的小动作,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总算是将这惹人厌的所谓“私生子”,从外祖父身上甩出去了。 方闻会意,接过瓷碗,步伐稳健地走上前,将其呈至皇上和众位大臣面前。 “皇上,既然这一对夫妇的血液与原先的相融,可见他们就是这所谓“私生子”的亲生父母。毕竟,世上父母可以有兄弟姐妹多人,可是这世上一个人有好几个父亲的,请恕微臣从未听过!” 吴登怎料玄衣卫横插一刀,如今却事成定局,无法反驳了。总不能说自己让宫人准备好的这碗水,无论谁在里面滴血都能相融吧,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皇上自己欺君吗? 如今血缘验证已清清楚楚,真相大白,任凭吴登舌灿莲花,再也无法将那所谓的“私生子”强加到外祖父头上,诬陷如此不堪的“风流罪名”了。 虞韶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位玄衣卫统领腰间的令牌上,衣摆之下隐约露出半个“萧”字,她的心微微一动,听闻玄衣卫如今的副使正是姓萧的年轻人,比起在宫中别院看管自己的杜升还要高一阶呢。 杜升对着自己从最初的冷漠严厉到后来的照顾有加,态度转变实在诡异,除了皇上特地叮嘱过,虞韶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派去江南查案的玄衣卫副使定然也是赵煜亲自派遣 ——虞韶的目光从赵煜被冕旒遮住的面庞上划过了一瞬,又收敛而下,虞韶不禁在心中暗自揣测,皇上对这件案子、对吴家背后的势力,甚至对自己这个本已被冷落的虞氏妃嫔,究竟抱有怎样的态度? “萧瑟,这一趟下江南,时间紧迫,任务繁重。你和玄衣卫众人皆尽忠职守,实在辛苦了。传旨,赏玄衣卫上下,黄金百两,以表嘉奖。” 赵煜随即将目光冷冷地转向一旁拧着眉头,面色阴沉的吴登,赵煜眼神一沉,语气陡然变得严厉, “吴登,既然血缘已验,真相已明,这所谓的‘私生子’乃是眼前这对夫妇的亲生骨肉,绝非浔阳知府之子。证据确凿,事实俱在。你不解释清楚在朝会之上拿出伪证的原因,却仍然摆出这副不满的表情,是何意?莫非你是要质疑朕的判断,藐视君上?还是已然生出忤逆之心?” 吴登虽然混账,但也知道,忤逆与谋反之间仅差一步之遥,若真让“忤逆之心”这一罪名坐实,他这个吴家之子便会成为弃子,哪怕是亲姐姐太后,为了保全整个家族,也只能将他舍弃。 他不敢再耽搁,立刻跪倒在地,脸上堆起几分勉强的恳切之色,急忙道:“皇上,臣不敢!臣……臣只是府中下人谗言蒙蔽,一时迷惑,才会信了这些贱民的欺骗之言,绝无半分对皇上不满之意啊!” 只可惜,吴登混账久了,纵然如今跪下认错,却依旧不改桀骜的模样,梗着脖子不像是在向皇上认错,倒像是大声嚷嚷着挑衅。试图将自己的态度摆得低些,但言辞之间依旧透露着一种不耐烦,显得敷衍又生硬。 萧瑟冷冷地看了吴登一眼,眼中满是厌恶之色。他二话不说,抬起脚,长靴毫不留情地踏在吴登圆滚滚的腰背上,狠狠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吴登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整个身子狼狈地伏趴在冰冷的殿堂地砖上。 萧瑟却好整以暇地对着赵煜拱拱手,“请皇上宽恕臣御前失仪之罪!只是臣实在见不得这竖子对皇上如此无礼,擅自冒犯,臣不得不出手教训一番!” 方葳蕤握紧了拳头,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真是解气! 虞韶心中也一舒,纵然唇枪舌剑也能让吴登败落,可是对着这样的恶人!能将他那张高高在上的面庞踩在脚下,实在让她心中痛快无比!她的眼角微微扬起,掩不住的畅快之意在眼中一闪而过。 就连一向苛刻、素来严词弹劾玄衣卫行事“过于血腥暴烈,难免草菅人命”的崔大人,此刻也没有出言谴责。反而,他双手背在身后,看得很是愉快。 吴登自从出生以来,处处都被捧着敬着,何曾遭受过如此屈辱?此刻,他被萧瑟毫不留情地踩在地上,脊背上的靴子如同千斤重压,令他一动也不能动。吴登只觉羞愤交加,脸色涨红,目眦欲裂。 他咬紧牙关,心中暗骂不已,拼尽全力想要挣脱萧瑟的束缚,想要将萧瑟掀翻在地。然而,他多年来只知纸醉金迷,沉溺于酒色,早已消磨了体力和斗志,身体更是肥硕臃肿,双臂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过是徒劳无功,根本无法撼动如磐石般的萧瑟半分。 萧瑟面无表情,完全没有把他的挣扎放在眼里。他脚下微微用力,压得更深,将那张肥硕的脸庞死死地压在冰冷的地砖上。吴登的面颊被迫挤压成一团肉饼。 吴登觉得全身骨头仿佛都在嘎吱作响,脊背和肩膀一阵剧痛,似乎要被生生压碎。他再也顾不上所谓的尊严与面子,额头上冷汗涔涔,疼痛中夹杂着恐惧,连忙求饶道:“臣……臣饶命啊!臣还有其他的证据!能证明,当年的水患……全是浔阳知府一人之责,臣……臣只是被小人蒙蔽!”
第70章 “你还有何证据?”赵煜挥手示意,萧瑟立刻放开了吴登,吴登双手撑地,跪倒在地,总算低下了那一贯傲慢的头颅。 吴登眼中划过一丝阴狠的光芒,语气带着几分冷意,“昭美人虽然声称虞家账目中并未有那笔巨额银钱的踪迹,但这只能说明虞知府贪污的银两没有落入家中子女手中,然而赃款的去处有千百种可能。 除了暗中转交给私生子,还可能托付于信赖的友人,或是偷偷藏匿起来,等待风头过去后再悄然使用。或许虞知府自以为谋划周密,殊不知还是没逃过朝廷的法眼,最终一死了之,故而连藏起来的赃款也不能使用,只能落得如今这样无头公案的结果。 但两江沿岸的百姓呢?他们无家可归、流离失所、饥寒交迫,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民生疾苦。昭美人所依仗的,不过是那账目上的几行字,又怎能洗清虞知府的罪责? 且不说是否真的有证据证明他的清白,当年在浔阳狱中,虞知府亲笔写下血书,可字字句句皆是认罪悔过之言。若真是清白无辜,他完全可以视死如归,拒不承认,何必主动留下血书,为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忏悔? 昭美人若真要为虞家平反,何不先去看看那封血书?虞知府自己都已认罪,昭美人却依旧执意为他辩护,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那封血书,就放在大理寺的存档中,臣恳请陛下将其取出,交由朝中诸臣与昭美人亲眼所见。或许,昭美人见到外祖父的遗书之后,便会明白虞知府的心意,不再一意孤行,将旧案翻起,再掀起朝堂上的腥风血雨。 为人子孙为长辈申冤固然是孝道,可若一味执念于虚名,却忽略了长辈的真正意愿,那又谈何为大孝?虞知府在血书中坦言,‘只求速死,甘之如饴’。 若虞知府在世,看到昭美人如此坚持为他翻案,恐怕他心中更是痛苦。外祖已经在血书中认罪伏法,不愿再拖累家族,宁愿以死谢罪,也希望浔阳的百姓能够得到安抚,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总要尊重逝者的遗愿才是。” 大理寺的官员们立马将早就准备好的血书证物呈上,关键证物,理所当然要第一个奉给坐在龙椅上的赵煜过目。大理寺的官员们多半是常年奔波在外办案之人,与寻常的文官不同,举止刚硬,步伐也十分迅疾。虞韶的目光紧紧追随,只见那团染着暗红血迹的惨白绢布一闪而过。 虞韶下意识地握紧了方葳蕤的手,掌心渐渐渗出微微的冷汗。方葳蕤察觉到虞韶的紧张,温柔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扶住她,眼中浮现出一抹深深的担忧。 知府大人已逝十多年,如今存世的最后一封血书得以重见天日,即使早就知道吴家手里握着这门最关键的“证物”,虞韶还是忍不住被牵动了心神,方葳蕤低声安慰道:“小主,吴家这回是明谋,又何尝不是一计攻心。您一定要撑住,不要让他们得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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