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 等那中年人连滚带爬的跑出去,殷徊才慢吞吞拿出一块干净的绢帕给瓷像擦脸,却在触碰到的前一秒,动作一顿—— 殷徊帕子转了方向,开始一根一根的,拭干净自己的手指。 “别怕,琇琇,我不脏的。”他勾起笑,迷蒙地望着瓷像冰冷的眉眼,克制半晌,还是忍耐不住,唇轻落其上。 ...... …… “这就是你说的......你在凡世留的...念想?”陈婉忍不住捧腹:“这少年,从前在我那里换了个进入酆都的机会,没想到这么久了还没来。” 又看了一眼那鬼魅身影,洇湿的殷红眼梢…… 陈婉道:“他这是,都快疯了吧。” “……”云琇轻嗯一声,面色复杂,只想扶额。 陈婉虽笑,却也被这鬼魅少年的执拗而打动,当年在虚境中,殷徊曾问陈婉,若想要换一个进入酆都的机会,该用什么来换? 他说可以倾尽自己的全部,可陈婉却说,他作为鬼魅,本身就一无所有,何来全部呢。 她仍然记得那阴郁少年听见这话的怔愣。 可恰逢新旧朝交替,天下不平事不知凡几,陈婉思及最近许多人来找自己,黄白珍宝一应呈上,只为寻得一封家书、亦或是与家人相见。 陈婉告诉殷徊,可以这般帮助别人来攒福报,以此换得进入酆都的机会。 一个鬼魅,何来福报呢。 可殷徊并未放弃这样的机会,他如获至宝的答应了。 此后三十年,日复一日,他忙于各城奔波,明明弑杀的人,却耐着性子生涩的做好事,攒福报。 只为见她一面。 只是见一面啊。 …… “只是见一面,为什么这样难。”殷徊依偎在瓷像颈侧,脸上疤痕贴着冰冷的瓷像,泪意上涌,被他很好的压下。 殷徊收紧抱着自己的手臂,低声哽咽道:“还要攒多久?还要多久,我才可以去酆都,才可以见到你。” …… 陈婉看到这起身,临走时收了戏谑,拍了拍云琇的肩:“情之一事,我本没什么可道的出的经验。” “但三十年的空等,这世间太多人都做不到。” ...... 陈婉离开后,云琇抬袖抹了灵石上的庙宇中景象,叹息一声。 “真是...傻子。” 三十年前,云琇将陈婉的消息带给那将军后,功业谱终于写满十笔,如愿来到酆都。 可她的亲人并不在。 几经周折,她打听出缘由。 当日父母兄姐抛下云琇,并不是什么保护,而是因为她年幼体弱,家人觉得云琇在危险的逃亡路上,是个拖累。 知道真相时,她枯坐一夜,后来便如常地继续生活,只不过别人再问云琇有何念想时,她的答案不再是寻找姐姐。 有时候,云琇也会想,自己还有什么念想呢? 直到在酆都遇见陈婉,听她道出殷徊之事。 凡世已是深冬时节,而酆都的玫瑰海仍然馥郁一片,这里四季温暖,尝不到半分凛冽的苦。 各界魂灵进入酆都,都是以玫瑰海作为入口,云琇的差事便是将他们的信息记录在册,进入酆都的人鬼灵皆可获得永生,只是再不得出酆都一步。 由于殷徊立像的缘故,云琇香火不断,故而她的灵力增长的极快,三十年来,她就坐在玫瑰海的边上,看着那个偏执少年为了能再见到自己,做的许多努力。 人非草木,怎可能不触动。 ...... 黑夜再度岑寂。 殷徊如往常般回到观音庙,他撩开一道又一道纱帘,露出云琇的瓷像,然后将怀里的新斗篷给她披上:“琇琇,落雪了,我给你添置了新衣服。” 大红色的斗篷,兜帽上缝了一圈柔软的兔毛,是如今女儿家时兴的款式,殷徊又自己去猎了兔子,一针一针的缝了兜帽。 “我今日碰到一位卦师。” 搂着瓷像,殷徊声音晦涩难辨:“他说我求而不得之事,即将便会有结果……” 殷徊勾唇,露出笑来,愉悦的望她:“是这样么,嗯?” …… 殷徊不知自己何时能见到云琇,又以什么样的方式见到她。 近日来,他的鬼息越来越浅淡,从起初的目眩到如今的步履艰难。 在三日后的这一天,殷徊终于撑不住地倒在瓷像脚边。 他依偎着瓷像垂下的斗篷,眷恋地蹭了蹭,低低道:“琇琇,我好难受。” “琇琇,我疼。” “琇琇……我想你了。” 然而他年复一年,始终等不到期望之人的回答。 殷徊捂腹提息,强撑着站起身,鬼瞳盯了瓷像半晌,凑近吮吻低喃:“琇琇,倘若鬼息消散,世界再无我......” 殷徊动作微滞,而后抬掌捧住瓷像的脸,一字一顿,带着殊死的绝望:“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放开你。” ...... 殷徊买了一口棺,放在了他墓穴的西室。 那里曾经是云琇的住所,即便几十年过去,墓室内的面貌也无甚大变化。 这口黑沉木棺修的很大,因为他要给琇琇放很多陪葬品。 殷徊小心地将瓷像搁在木棺内,又将许多裙钗妆环放入其中,瓷像静静躺在棺内,始终半阖着眼,如同睡着了一般。 殷徊站在棺边看了半晌,随后自怀中取出云琇给他的守魂铃。 “你曾说,只要我带着这铃铛,不管在哪儿,你都会将我召唤到你身边。” “可你食言了。” 时间静默粘稠,不知过了多久,殷徊又道: “不过没关系。” 白袍涌动,少年持铃入棺,安静躺在瓷像身侧,浸湿的睫半落。 “琇琇。” 他说:“生同衾,死同穴,我们永远在一起。” “这一次,我再不会失去你了。” 第47章 殷徊(12) 酆都的日光是浅淡的柔白, 落在身上并不灼人,吹过来的风里染了花香,玫瑰海摇曳出波澜壮阔的花浪。 云琇托着下巴哈欠连天, 昏昏欲睡。 自殷徊持铃入棺后,她便在玫瑰海边守着, 这里是生灵进入酆都的入口。 她也没等几日功夫, 相比于对方的三十年空待,云琇这般有奔头的等倒好一些。 只不过……殷徊来的倒是有些慢。 又一阵风刮过,云琇终于昏沉沉的睡过去。 她梦到了很多。 漂泊的幼年, 孤独的北辰岭岁月,和知晓酆都并无亲人的那一刻茫然。 光怪陆离之中,总有一阵银铃声响响在耳侧, 那些庙前袅袅生起的香火, 将过往钩织成一个迷离的梦。 银铃声响...... 云琇缓缓睁眼—— 带着帷帽的的白衣少年静立在她身侧, 他手里握着一只穿着线的铃铛, 每一次风吹过花海, 铃声齐响。 人在眼前,梦便不再是梦。 殷徊抬着手掌, 给云琇遮下日光,让她能静静安睡,袖袍轻扫到云琇脸颊,被她抬手攥住。 见她醒来,殷徊身子一僵, 缓缓收回胳膊。 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 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切漂浮的像梦一样。 他寻到她了。 他见到琇琇了。 …… “来的这样晚。”云琇眉梢挑起,声音含笑, 从榻上站起身,静静凝视他被风卷起的帷帽。 云琇轻轻撩开半白的纱。 “哭什么。”她长叹一声,手指很轻地摩挲片刻他的眼角,那里肌肤轻薄敏感,此刻殷红一片。 花海潋滟。 少年缓缓抬手握住她指尖,随后在她放纵的眉眼里缓缓和云琇十指相扣。 她的掌心温热,不同于白瓷像冰冷的触觉。 活生生的人。 琇琇站在他眼前。 “我找了你好久。” 他开口时音色颤抖,语带哽咽:“我...我给你立了像,给你烧好多很多的香火,我还给你买了很多漂亮衣服...漂亮衣服,对,还有首饰——” “我知道。” 云琇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我都知道的。” 殷徊像是听不到般,他察觉到对方的纵容,如同受伤的孩童,若是无人问津时还能强撑着忍耐,可若察觉到对方的温和态度,便一股脑地把苦楚诉进。 他要怎么回忆那三十年呢。 寒来暑往,白雪细雨,一个又一个四季,无数个没有她的夜。 殷徊想再多说一些,想多得一些她的怜悯,微张的唇触碰到她唇角时,一切想法都停了。 剧烈的蜂鸣声在脑海中炸开,日光变得炫目,风声变得刺耳,世间一切都被放大,近在咫尺的,是对方起伏的呼吸声。 起, 又落。 琇琇主动亲了他。 殷徊茫然地跟她对视。 “怎么了,很奇怪?”云琇一触即离,眉眼弯弯:“你对着我的瓷像,可不是这般反应。” “!” “你——”殷徊声音嘶哑,被这句话震惊的说不出来。 云琇竟然知晓他立瓷像......还知晓他对瓷像做过的事......?! 她会怎么想他? 花海香气让人眩晕,殷徊有些站不稳脚。 他的卑劣与无耻被这样堂而皇之地展露,还是...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云琇见他脸色红白闪烁,最后望向她时,已经有些懵了。 “我不介意。”她干脆道。 云琇再次凑近亲了亲他的脸颊,学着他的样子,在殷徊耳边轻声说:“介意的话,会这样亲你么。” 有时候云琇也不知,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对这个不太冷静的少年鬼有了别的心思。 许是她孤独惯了,也从来没被人坚定的选择过,情爱曾是云琇嗤之以鼻的情感,似毒如蜜,她本不对这些做什么想法。 遍寻父母兄姐不得,在知晓亲人离弃的真实缘由后,云琇曾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可也是那一日,少年于庙中立像,寻了金箔磨粉,一笔一笔地给她描排位上的字。 他不懂什么灵牌禁忌,光是‘云琇’二字,他便默默刻了一个晚上,最后在漆黑的夜里跪在她瓷像的脚边,说了一夜的话。 云琇就在酆都的灵石上枯坐一晚,静静看他。 那时她想,不知酆都与凡世的月亮是否是同一个?若是的话,他们便都不算孤单。 即便有这样遥远的距离,也算是一种陪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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