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目光在他们二人中间转过,轻咳了咳:“琇琇,我还有事,就不留下陪你们了。” 她溜得快,连尾音还没说完,人都已经走出了门口,云琇视线收回,撇了一眼两个侍者:“你们先出去吧。” “谢——” “等等。” 殷徊骤然出声打断,走到那方才想为云琇挽发的男子身边,帏帽遮挡住的双眼阴鸷如刀:“你方才,碰了她?” “哪只手?” 殷徊用那梳子抬起侍者的左手:“是这只吗?” 那精灵幻化的侍者此刻脸色惨白,暗叫倒霉,正想为自己辩驳几句,便听一旁的女子喊了声:“殷徊。” 带着醉意的软调,甜的像是蜜酒,殷徊压抑气息一滞,他面前两股抖动的侍者如蒙大赦,赶紧从他手下跑走。 临走前还想,这女子逛茗楼被夫君抓个正着,本以为还有一番苦头吃,没想到这男人真能忍...... ...... 等到室内重回寂静,云琇又说:“殷徊,你替我挽发吧。” 背对着她的人静立片刻,而后默不作声地站在她背后为她梳头。 “那两个人……是你们叫进来的?” 云琇否认:“不是,他们不请自来的,估摸着看我和陈婉出手的银钱不低,便想来卖个好。” 身后怨沉的气息淡了些。 云琇勾起唇,回手一把将人拽到自己面前,她喝了不少酒,就这一个动作便觉得脑子眩晕,殷徊怕伤了她,顺着她的动作一栽,躺在铺了厚厚地毯的地面上。 云琇压身覆上来,抬手摘了他帏帽:“吃醋了?” 殷徊定定看着她,默不作声,然而染红的眼梢却泄露出所有情绪。 他生的模样不好,更加怕云琇看上别人的好皮囊。 方才那人仅仅是碰了碰云琇的头发,殷徊便有一种想将对方的手砍掉的冲动。 云琇在他唇角亲了亲:“真没什么。” 燥怒方歇,剩下的便是满腔的委屈。 “他好看吗?” “谁?” “那两个男人。” 云琇:“不好看,跟你比差远了。” “那你还是看了。” “......” 殷徊轻嘲一声,淡淡道:“琇琇还真是会说笑,精怪最能擅长蛊惑人心,样貌身段都是按照女子喜欢的样子幻化。” 深吸口气,继续道:“不说别的,便是他那股温柔样子我便是学不来的,我看陈娘子便享受的很。”他顿了顿,不放过云琇脸上的表情:“琇琇便没有一丝心动吗?!” 云琇:“......” “想什么呢。” 亲吻落满他紧绷的脸颊和下颌,云琇声音亲昵,一口一口的啄他,安抚道:“便是谁也比不上我的殷徊呀。” “......真的?” “真的。” 又耳鬓厮磨好一阵儿,等他终于安静下来,云琇酒意上来,开始昏昏欲睡。 “回家再睡。”殷徊被顺了毛,此刻心绪平散,低头蹭了蹭云琇的脸。 “唔——嗯,你带我回去。” “好。” 殷徊将人抱起来,看了眼云琇带着酒意的绯红脸颊,然后一把将自己的帏帽扣了上去。 遮的严严实实,殷徊方才满意踱步出门。 谁也不许看琇琇。 云琇:“......” —— 殷徊抱着云琇一路回了卧房,殷遥已经乖乖睡在床上,白净的小脸像云琇,更像殷徊。 将云琇小心地放到床上,殷徊望着床榻上的母子,开始出神。 眼前一切美好的像是虚妄。 少时苦难,三十年无望等待,竟然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许久。 他有了妻子,孩子。 殷徊时常疑心,这一切是否都仅是一场梦? …… 云琇迷迷糊糊睁眼,见床边立着个人影,她面含春露,怀里搂着殷遥,往床里挪了挪,醉意盎然的嗓音微哑: “上来,一起睡会儿。” 殷徊牵住她递过来的手。 心底兽鸣消歇,片刻后勾起依眷的笑。 不是梦,云琇在他身边。 殷徊默默片刻,道了一句:“好。” …… 夜长有尽,枕边人的叮咛牵挂却永远无涯。 —— 该用什么记载这一路呢。 琇琇常说,这几十年的每一步皆是苦涩难挨。 可我知道,这每一步,都是更靠近她的证明。 她是我贫瘠生活的柳暗花明,此后人生每一场滂沱大雨,我亦有她。 琇琇怜我,我便知足。 第50章 齐清宴(1)(待修,不联系订) “娘娘, 陛下方才让人传了话,说今日要与大学士们商议锦城罢考之事,晚上便不得空回关雎殿了。” 女侍禀过御意, 静静立在一旁,等上首之人示下。 美人榻上, 一名着绢纱金丝宫装的年轻女子半阖着目, 如云发髻梳的一丝不苟,上裳绣着的金鸾璀璨夺目,随她摇扇的动作, 活灵活现,欲展翅般摇曳。 当今陛下清简,天家富贵都搁在了她的身上。一应黄白砸下去, 雕出个美艳瑰丽的皇后娘娘。 霓云薇闻言淡淡颔首, 漂亮的凤眸抬都没抬, 不怎么在意道:“知道了。” 她望着指尖上新染的豆蔻, 懒懒散散地摇着扇子, 殿中八宝香炉里袅袅飘起甘华的香气,是广陵新供, 味道幽清细腻,霓云薇昏昏欲睡。 女侍对她丝毫不在意陛下的样子见怪不怪,见霓云薇显露困乏,便又贴心道:“娘娘近日苦夏,食欲不振, 不如今夜去明月楼歇歇?” 明月楼建于宫内西北角, 是宫城内最高的建筑, 白日暑热散尽,夜里凉风吹拂, 又有明月高悬,很是舒惬。 先帝殡天后,明月楼荒置许久,当今陛下登基不过三月,通宵达旦处理朝政的空隙还不忘让人整修明月楼...... 是为了谁,显而易见。 霓云薇性子舒闲,惯爱躲懒,闻言自不会拒绝,只是到底怕失分寸:“我们几个过去便罢了,不用多的人伺候。” 齐清宴登基不过三月,处处勤俭,若她这个皇后过于享乐,臣民不知又如何参奏。 若霓云薇问心无愧便也罢了,但偏偏,她的后位能拿出来诟病的地方太多。 于是从小张扬的姑娘,也不得不在这深宫之中收敛了性子。 …… —— 勤政殿内,两侧描金烛架上各摆着二十四支红烛,将御座之人圈在一方龙首金案之后。 齐清宴面容静穆,灯花跳闪,在他冷雪般的眉眼上投下温色,只是凤眸中的疲惫如海中微澜,竭力难压。 “什么时辰了?” 一开口,连声音都是嘶沉的。 “回陛下,已近子时了,陛下龙体为重,还是歇歇吧。” 窗格开着,细微的夜风吹抚而入,却不得凉爽,只烛台摇曳,投了一地暗影。 齐清宴长指揉按眉心,等那一阵涩疼过去。 先帝为当今陛下嫡长兄,性子好大喜功,半年前亲征突厥,欲扬国威于边塞,未成想身中敌计,又逢军中将领倒戈,以至齐军大败。 皇帝被俘,齐国重创,瑜王齐清宴暂代监国,可未曾想到,三月前边塞传来消息,先帝耻于愧对宗祠,不堪折磨,刎颈而亡。 消息传回,举国大震,然国不可一日无君,齐清宴被推至帝位到如今,朝内大大小小一应事务皆是亲历亲为,原本对他颇有成见的大臣们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一样—— 齐清宴做了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先帝御驾亲征前,圣旨已下,立霓氏女为中宫皇后,自此京中沸然,霓家门槛几乎被拜访之人踏破,虽未举行立后大典,但霓氏与先帝自幼青梅竹马,任谁看了都是一段命定姻缘。 可一朝事变,霓家瞬间门可罗雀。 不知有多少人正等着看这高楼起又塌的笑话,然而齐清宴登基第一月,便以皇后之礼迎霓云薇入宫。 不到半年,前后两道立后旨意送入霓府,天下哗然,一时间流言纷纷,前朝更有御史碰柱厉谏,年轻的帝王却依然一意孤行。 因这一层关系,民间纷传着当今皇后霓云薇在前后两帝中间斡旋钻营的话本,其中不乏祸国妖后这般的评价。 沸议许久,仍未平息。 ...... “皇后在做什么。” 齐清宴垂首望向手中书卷,意识飘远。 禄泉闻言恭敬回道:“关雎殿的灯都灭了......皇后娘娘应是歇下了。” 身着黑金龙纹华袍的男人捏紧手中御笔,半晌后搁下:“知道了。” 其实霓云薇从未刻意等过他,如这按时熄灭的烛火一样,干脆冷情。 即便齐清宴再忙,只要得空,必定会去关雎殿留宿,大多时候那女人都是懒懒散散地福了安,便不再搭理他。 若他回的晚了,正逢霓云薇已歇下,最好的,也不过是睁开困倦的双眸扫他一眼,而后略微蹙眉地给他让出一个位置。 同床异梦也不为过。 今日傍晚,齐清宴让禄泉传话时,有那么一丝零星的期待,那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女人能回个只言片语。 只不过是又一次的冷漠而对。 再进了第三盏浓茶后,齐清宴的脸色已经苍白,禄泉又劝道:“陛下!恕奴才多言,您快歇下吧,您的龙体哪经得起这般磋磨——” 齐清宴扫了他一眼,禄泉忙噤声。 …… 今岁是个旱年,过了小满,田里竟未下一滴雨,又批了道下月出宫前往祭坛求雨的折子,齐清宴终于搁下笔。 禄泉差点喜极而泣:“陛下,今夜要歇在哪儿?” 这话若是换了别的皇帝,那便是要问今夜临幸哪位妃嫔,但齐清宴如今后宫之中只有霓云薇一人,是以这问题便是问他,是否要去关雎殿。 想到她可能已经安睡,齐清宴起身走出御案:“不必。” 禄泉一愣:“那——” “你先退下。” “......是。” —— 明月楼内,霓云薇沐浴过后,便摒退了旁人,独自躺在榻上安眠。 这里地势高,似乎连吹进的风都清爽了些,寝殿中搁着冰盆,她睡的香甜,直到外面传来轻响,齐清宴进来时,才略微清醒。 “陛下。” 卸了钗环妆粉的女子肌肤清透,好梦叫醒,眉心轻蹙着,望向他时掩口打了个哈欠,眼里登时染上水意:“陛下怎来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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