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担心我?” 青年音色冷润,如皑皑雪山上常年不化的冰河,却因日头的照耀而泛出柔光,苍白失血的脸颊更显得瘦削,霓云薇看着看着,后知后觉发现,他和齐清州长得并不相像。 少时的斯文内秀等到今日,便是深不可测的内敛,帝王心有沟壑,手掌天下杀伐,再温润的人也在深宫之中变得冷硬。 霓云薇坐在窗边的迎春榻上,窗格外的夕阳透进来,将茶汤照出浅褐色,茶叶根根分明,缓缓舒卷。 担心他么…… 霓云薇闻言抬眼看向齐清宴,认真道:“我怕你死了。” 这话冒昧而犯上,齐清宴脸上却骤然迸出笑意,眼睑垂下,在肌肤上投落到淡淡阴影。 他们二人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从小一起长大,哪怕霓云薇心中有所偏爱,可若将一时半刻解不开的心结搁在一旁,无论霓云薇对齐清宴有多大的不满,于公于私,都不希望他出事。 即便是知晓她担心自己的原因……或许并不如自己期望的那般,齐清宴清冷的气息仍淡了几许,失血过多而沙哑的音色给他填上几分柔软,安慰她说:“别怕,我不会死的。” “......” 霓云薇偏过头,望向窗格外不远处洒扫的宫女,半晌,有些别扭道:“嗯,你最好说话算话。” 齐清宴望向霓云薇。 她话中微微透出波澜,华丽宫装加身,被缚在着四方之地的,不止是他。 长吸口气,齐清宴突然说:“那秋狩为你准备的礼物,你现在……要不要看看?” 第53章 齐清宴(4) 齐清宴说:“为你准备的礼物, 你要不要看看?” 恍惚回到旧年,心怀倾慕的少年人将一副忐忑心肠小心隐藏,怕她知, 又怕她不知,又怕她知而不在意。 小半生沉浮, 唯有她能勾起自己酸涩甜蜜的情感。 齐清宴静静等她回答。 坐在床边的霓云薇闻声望过来, 逆光的容颜慵懒舒倦,淡淡道:“有必要么。” 如同一盏冰水倒下,齐清宴带了温度的眼渐渐凉下来, 夜温降低,冰不过他心腔内发麻的心脏。 “我的情谊......就这么让你难受?” 失血过多的人脸色苍白,又被她这么一激, 满腔的酸涩都迸发出来。 当日, 霓云薇一句‘为先帝服丧’而拒绝立后大典, 不顾举国哗然之声, 朝臣揣测, 一时间流言纷纷,齐清宴体谅她骤然受此变故, 所以从未相怨。 可原来人心能这样动荡而嫉妒。 一时间疯魔,齐清宴妒恨疯涨,竟强撑着身子下了床,捂着伤处踉跄几步,走到霓云薇身边, 一定要她告诉自己:“你说啊, 我就这么让你难受?” 能与她成婚, 齐清宴只有满腔的欢喜。 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望向将两人名姓写于一起的庚帖婚书, 从来内敛沉静的人竟然也露出舒畅欢愉的笑声。 那上面说,他们二人天作之合,命定之缘分。 他以为霓云薇会有一日看向他。就算她心有偏爱,他也不介意。 登基三个月,多少明枪暗箭,多少通宵达旦的夜晚,他都期望霓云薇对他有片刻的心疼与理解,可他什么都没等到。 他一开始求的,从来不是这万人之上的帝位! 而看着他憔悴不堪的角色,眼前身着凤袍的女人突然轻轻唤他: “瑜之。” 齐清宴浑身一震,瞳眸刹那深沉如海。 瑜之,是他的字。 未登基前,霓云薇常常这样称他,她说齐瑜之更加好听,哪怕太后娘娘笑哧说她犯上,霓云薇也丝毫不怕。 霓云薇叹了口气,微蹙眉头,即便是对方略显逼问的语气,也没让她心底泛起丝毫怒意,她早就不是年少时仗着家世为所欲为的少女:“我们都长大了,人会变的,不要为难我。” “为难?” “你说说,我有何处让你为难了?” 齐清宴苦笑,声音低下来,疲惫席卷,让他忍不住晃了晃身子: “皇兄猝然崩逝,我和你一样难过,即便这万里江山他传于给我,所有人都觉得我捡了便宜,可是没人问过我,我愿不愿意。” 齐清宴哑声说:“你也没问过。” 霓云薇心中一刺。 离得近了,他身上的冷香掺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霸道的布满她的鼻息,方寸之间,这个世上最尊贵的男人正悲苦的望她,低声道: “临危上位,食民之奉,我有自己要担的责任,所以我从未表现出抗拒。” “你总以为是我占了皇兄的。” 霓云薇捏紧手中变了形的锦帕,偏头躲开他逼迫的视线。 齐清宴苦笑一声,疲惫道:“若我说,帝位和这荣耀,我从来都不想要,你可信?” “算了,不信便不信罢。” “你一向对我狠心。” …… 霓云薇只觉得脑子中有什么被刺道,对方受伤难过的脸让她下意识张口想反驳。 齐清宴静静望她,半晌过去,见她始终未语,眼底的期望又殆灭。 她总是能轻而易举拿捏他的情绪。 “皇后连日劳累,今日便早些回关雎殿休息吧。” 再开口时,音色轻的听不出情绪。 “……” 满心涩痛压的霓云薇喘不上气,臻首微抬,头一回被齐清宴的控诉说的难以招架,急匆匆地下榻跑出门,只来得及说了声:“好。” …… 直到皇后仪仗走远,霓云薇便也没有听到身后的惊呼声,齐清宴撑不住身子,摇摇欲坠地缓缓跪在地上。 勤政殿顿时又乱作一团。 —— 蝉鸣喧扰,暑热之下,人心战战兢兢。 宫里人都察觉到,陛下和皇后娘娘似乎闹了不愉快。 两人这样并不稀奇,但这次特别的是,似乎是陛下待娘娘更冷淡些。 霓云薇爱食栗子糕,往常都是御膳房做好了以后,每日清晨送到关雎殿。 送糕点的小黄门不肯说到底是哪位厨子做的,御膳房的各位老师傅为讨皇后娘娘欢心,也自己试着研究配方,但霓云薇都是摇摇头,只认她每日吃的那一份。 这几日却并未再有糕点送过来。 霓云薇自然没闲心因为一道糕点便去召见厨子,所以也并不知晓在御膳房的这些弯弯绕绕。 实际上,她有更忙的事情要做。 霓相,也就是霓云薇的父亲,递上辞呈,决意回到祖宅安养晚年。 一大早,霓云薇便出宫回了霓府。 “父亲怎么定的这么突然?”霓云薇疑惑地问。 “自太后再到皇后娘娘你,我霓氏一族受皇恩宠眷多年,也算是振兴门楣。” 霓相长叹一声,话语怅然:“可树大招风,你如今的地位尴尬,父亲掌权多年深知官海沉浮,能做到放手,才算真的消除帝座之人的忌惮。” 说到底,霓府曾是先帝齐清州的亲外祖家,当今与霓家并无血缘关系,能保住如今的荣华已是难得,若不懂得激流勇退,终有一日会落得大厦倾颓的一天。 霓云薇知晓父亲的意思,却是下意识反驳:“瑜之……陛下,他不会。” 不会顾虑霓府之势。 语毕,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对他如此信任。 霓云薇抿唇,忽视心底深处漂浮的悸动。 霓相闻言道:“荣宠侥幸随时事迁移,我知你委屈,但此后唯愿我的女儿能珍重己身,切莫触怒天颜。” 霓云薇垂眼,长睫微抖:“我没什么委屈的。” “清……陛下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心思城府极深,不如清州那样肆意坦荡,但他对你终究是有感情的。” 霓云薇默不作声。 知晓她心中迈不过去齐清州那道坎,霓相又道:“孩子,你们三个之间的事,父亲本没有立场多加干涉,但唯有一句,你得记住,那便是‘放下执念,看清本心’。” “你真正放不下的,到底是齐清州这个人,还是你骤然失去他后的心痛与害怕。” 霓云薇张了张嘴,被父亲温和出声打断:“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多思多想,试着自己慢慢找找答案。” …… 从父亲那处出来,霓云薇回到自己年少时的闺房。 一直到及笄前,她有大半时间都住在皇宫里陪伴太后,本朝已经许久没有公主,说霓云薇尊比公主一点也不为过。 闺房内的东西很少,还没有她少时在皇宫的房间多。 一张长条梨花书案后,两人高的书架纤尘不染,霓相定时派人打扫,故而房内陈设还算洁净, 霓云薇随手翻开上面的一本书,里面白玉书签还在,这本书停留在记忆中这页,便再也没被翻开。 霓云薇想起这码事。 那是一个雪后的冬日,当日她正在百无聊赖的看书,齐清州与齐清宴下学后,便随着时任太傅的霓大人一起来霓府游玩。 他们三个在霓府做游戏,又摆了小火炉温酒,就着大雪,心思和胆子都变大,就说让大家每喝一杯酒,便说一句心里话。 霓云薇那时候已经醉了,神智不清的说了许多自己的糗事。 后来齐清州因公务提前走了,酒桌前便只剩霓云薇与齐清宴两人。 傍晚的夕阳将叠雪的腊梅树照得格外迷人,鹅黄色的花瓣随雪花齐坠,纷扬扬的落了她满身。 霓云薇冷的一瑟缩。齐清州不在,气氛一时安静无比,简直像雪一样冷。 霓云薇错了错手,醉眼朦胧道:“你冷吗,齐瑜之。” “不冷。” 偏头看齐清宴清明的眼,少女微醺的双眼一瞪:“好家伙,齐瑜之,你喝的假酒吗,你的脸怎么一点也不红?” 齐清宴无奈极了:“我们喝的是同一个酒壶中的酒。” 她都醉成这个样子,他怎么喝假酒。 醉鬼哪里听得懂,霓云薇摇摇头,竟从他手里夺过杯子,仰头喝尽。 “我不信,我要亲自试试。” 她粉润唇瓣接触的地方,正是齐清宴方才对口之处…… 少年的脸红了,被她抓个正着,霓云薇笑眯眯戳了戳他的脸颊:“呀!有反应了,看来是真酒。” 齐清宴白皙的脸颊被她戳弄的泛红,替少女拢紧斗篷,望着她迷离的双眼。 齐清宴突然想每日都能见到这双眼,那便好了? 他说:“云薇,我们会永远如今日这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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