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什么?” 她彻底醉过去,终究没有答他的这句话。 ...... 从回忆抽离,霓云薇摩挲着多宝架上一方雕花盒子,微微一顿。 看着像是皇宫出来的,当年齐清宴兄弟二人经常在霓府,霓云薇猜想应是那时候齐清州留下的。 她思忖着,箱子里左不过是一些书卷之类的东西,伸手拨弄了下,锁扣‘咔嗒——’一声打开,淡淡的油墨气味飘出,里面的味道不难闻,泛黄的宣纸昭示着,这些东西已经搁有了一些念头。 不同于齐清州的草书,宣纸上是端方秀丽的楷书。 霓云薇顿时明白这是谁的字。 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将宣纸放回盒子,而是缓缓展开。 上面写着的,是他们的一年四季。 ——景元二十年冬,青州与云薇共泛同心湖,吾亦同往。 ——景元二十一年秋,青州与云薇秋狩同乘,吾亦同往。 ——景元二十一年冬,云薇同我摘梅酿酒,青州邀云薇冬日乐宴,吾未同往。 …… ——永宁元年,帝立云薇为后。 ——永宁元年,再见皇后,我向她道,娘娘千岁。 ...... 霓云薇缓缓轻轻吸口气,几乎有些握不住这些泛黄的宣纸。 那上面记载着三人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 霓云薇记忆中,她与齐清州有许多回忆,所以在他离开后,心中总有闷痛。 可她回忆中,却很少看到另一个身影。 如今就着这宣纸,有些模糊的记忆却渐渐清楚。 那一年暴雪肆虐京都,三人泛舟同心湖,她偏偏耐不住性子,非要站在船头捞水里的浮冰,却不慎坠入水中。 一开始,霓云薇听到齐清州大声喊她的名字,随后有人迅速的跳入水里向她靠近,将已经呛了几口水的霓云薇拖上了船。 她晕了一会儿醒来,发现自己身上裹着齐清州的披风,见船已快靠岸,自己也窝在齐清州宽阔的怀里,便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对方救了自己。 是一场很俗套的英雄救美,那也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对齐清州心动。 如今再回想那段记忆,霓云薇却觉得光怪陆离,模糊一片,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她遗忘了。 [景元二十年冬,青州与云薇共泛同心湖,吾亦同往。] 吾亦同往...... 三人同乘……可登岸时,霓云薇似乎并没见到另一人的身影。 当时的齐清宴在哪里? 她只依稀记得,那次意外之后,齐清宴卧床病了半月,她也染了风寒,她老爹进宫给景元帝后请罪,回来后便斥她再不许遣了奴才,带着两个殿下偷偷游湖。 她连父亲的斥责都还记得,却连到底是谁救了自己都不知道。 可如果是齐清宴,为什么他从来都没和自己提过? …… 她心中不能压事,只要有了疑惑,便是再小一件事,也要弄清楚,拜别了父亲,霓云薇匆匆回宫。 那年的湖水刺骨的冷,霓云薇只记得那人有力的手臂紧紧圈着自己,她慌的只能双手环住他的腰,生怕对方把她扔在这冰冷水中。 ...... 等回到关雎殿后,霓云薇匆匆换了套轻软常服,便直奔勤政殿而去。 第54章 齐清宴(5) 酉时刚过, 斜阳照落红墙,宫道两侧柳树林立,翠叶簌簌, 日光掩映的湖面翻出粼粼波光,一如往年。 禄泉领着太医刚从勤政殿出来, 就见霓云薇匆匆忙忙地走近, 身后的皇后仪仗被她甩开老远,瞧着像是着急赶来的。 禄泉连忙小跑几步迎过去:“娘娘万安,娘娘这是……” 急促回宫, 下了凤撵后又跑了半程,此刻热了一身的血,霓云薇平复呼吸, 在殿前站定: “陛下在做什么?” 禄泉给她打着帘子往里面迎, 闻言忙应道:“回娘娘, 内阁几位大人刚走, 陛下这会儿应还在处理政事。” “知道了, 我去看看他。” 禄泉为她霓云薇和缓的态度惊诧一瞬,而后神色如常地恭敬引路, 只是心下忍不住想,皇后娘娘出宫一趟,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一样了? …… 早有小黄门进来通传过,霓云薇迈进内室,禄泉的声音适时停下。 霓云薇向上而望, 正逢齐清宴也抬首看向自己。 勤政殿内雕龙刻凤, 明黄内饰将这里衬出强烈暖色, 齐清宴脸色有些苍白,三千烦恼丝高束, 黑金滚边袍服内敛奢华。 他手里握着本奏折,眸光流转,扫一眼霓云薇身上装扮,目光落在她规矩交叠的手上:“回来了?” 嗓音听不出情绪。 霓云薇最近总觉得,自齐清宴登基以后,便甚少有情绪外露,眉眼压平不变喜怒,端的一副冰冷帝王的模样。 他也有过舒朗快意的时刻吗? 她第一次想,这至高无上的九五之位,他是否真的想要? 拾阶而上,华丽凤袍曳起葳蕤,‘嗯’了一声算是回了话,霓云薇挥手遣散了外间的宫人,沉默站在御桌旁。 齐清宴侧首望去。 不驯被收起,眉眼微垂,只有不经意间才露出丝缕的光彩,容色姝绝。 淡青色的宫装在夏日里如同一块鲜翠的薄荷,霓云薇似是有些别扭,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你……受伤了就多躺着歇歇,朝政……一时半刻的,不是有内阁给你担着?” “……” 齐清宴未作声。 素白的手指捏着墨条在砚台上缓缓打圈,霓云薇眼睛忽闪着,思忖着怎么开口比较合适。 齐清宴握笔蘸墨的动作一顿,终于开口:“有事找我?” ……又被他发现了。 霓云薇一时语塞。 看她样子已经默认,又思及霓相退隐的辞呈...... 齐清宴脸色淡淡,话音微凉,如冷玉相击,带着不容置喙的微笑,只是那笑里含苦:“我不会同意你去的。” 磨墨的动作一停,霓云薇没反应过来,望向他隐在烛光里的面容:“什么?” 齐清宴捏紧手中奏折,又皱眉重复了一遍:“广陵,我不会同意你去。” 霓府旧宅在广陵,离京都隔着两百多里,距离不算远,但一路舟车劳顿不说...... 一旦霓云薇离开皇宫不再回来,他要用什么才能勾她回来? 这京都,早就没她留恋的东西了。 “......”霓云薇闻言一时心情复杂。 或许是自己平时表现的太疏远,齐清宴现在对她的有意靠近,皆是以为她有事相求。 霓云薇沉默许久,清咳两声而后正色道:“我是有话要说。” 案头的奏章桌案上摆着一方南海国供的舍利塔样的小屏风,男人的手便挨着这漆黑的物什,衬得手指更加冷白,此刻因她的话缓缓攥紧,透出青绿色的经络。 霓云薇说:“今日我回了霓府,看到一样旧物。” 齐清宴语如落雪轻响,指尖动了动:“什么?” “你的书匣。” 齐清宴放下朱笔,身子靠近椅背,嗓音嘶哑,疲惫地揉按眉心:“嗯,然后呢。” 他并无挤兑之意,只是有些纳闷霓云薇突然提这件事。 少年时,他们三人下了学后送霓云薇一道回霓府,常等到霓相留饭后傍晚才回宫,有落下书匣之类的事,并不稀奇。 “我记得有一年,我们三人泛舟游玩,我不慎掉入水中,幸而获救。” 齐清宴抬手掩住口唇,抑制住涌上的咳意,偏首与她四目相对,看到霓云薇涂着绯色口脂的唇扯了扯,用他从未听到过的复杂声音道:“救我的人,是谁?” 原是那个书匣…… 一时静默后,笔尖划过纸张的簌簌声落了又起,齐清宴音色平淡,只是深深忘了她一眼,而后收回视线:“你一直以为是青州。” 话里轻嘲,不知是对谁的。 霓云薇抿唇,神色软了几分:“抱歉。” 齐清宴动了动僵直的脖子,深深看她一眼:“所以,你如今道歉是为何?” “当日救你并不图回报,即便今日你明晰过往,我也并不用你做什么报恩的事情。” 他图的根本不是挟恩讨报,霓云薇也不可能因为一两件事而转而喜欢上自己,她既已认定那人是清州,那么这样的事便没必要告诉她。 “我知晓,你常觉得,是我抢了皇兄的一切。” 雁过留声,玫色的瑰丽云霞挂在苍穹,暗青色的天空立在飞檐之上,天光渐暗。 齐清宴的声音低下来,潺水样缓缓漾开:“皇兄御驾亲征之时,我暂代监国,宦海沉浮,勾心倾轧,自他崩逝后,朝堂每一次动荡,都让我觉得,这个皇帝,我并不想当。” 霓云薇咬唇不语。 “可皇室食民奉养,国有危难,自当挺身担责,时逢动乱,内有黎民将置身于水火,外有边关强敌,我知你不信,或许认为我冠冕堂皇。” “但是云薇。” 齐清宴声音苦闷,带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疲惫,明明正当盛年,却颓然生出一股苍老气息: “若有可选择的机会,我宁愿替皇兄而死。” “若是这般的话,最起码我们三个人之间,还能有两个人快乐。” 烛台上的灯又灭了一盏,霓云薇转过身去,从一旁拿了火折子点上,光晕盈盈,照出她满脸的泪。 齐清宴登基的这三个月,天下间风言风语从未听过,他听了关于兄弟阋墙的传言,也听了各种揣测他早有谋图帝位的说法。 可风雨再大,齐清宴也认为,有人同舟而渡,那这一条染血荆棘的帝王之路,会好走一些。 言语之利剑,远不如她一双冰冷的眼给他的痛彻大。 至亲之人的排斥,才是一把锋利剜心的刀子。 他惯来一副冷淡的样貌,却几次三番对着霓云薇失态,又错错落落捡起自己满地的狼狈,怕离落时太难看。 如今说完,又是长久安静。 “齐清宴。” 半晌后,霓云薇转身,望进那双晦暗的双眼:“我该相信你么。” 霓云薇与他一双清冷凤目对视,得见他眼中春华秋实,一个脉脉如玉的人,不管不顾地迈进她这一片落雪的荒野,任凭肆虐。 烛火摇曳,长吟一声后猝然熄灭。 “你可以不相信眼前这个齐清宴。” 他轻轻地笑,又低声说:“但你可以永远相信齐瑜之。” 暗路彳亍,可总有得见天光之时。 霓云薇闭眼颔首,静静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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