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竹意再度有意识之际,是在两日后。 她感觉自己体温高的骇人,口干舌燥,热汗直流。 费力地抬抬眼皮,首先闻见潮湿浓厚药气,其次才看见周围烟雾缭绕一片。 头脑还是混沌,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努力使自己可以清醒一点。 只是她方一动作,浓厚烟雾中,自对面传来个温润熟悉的声音:“阿意乖,先别动,忍一忍。” 这声音……是苍夜? 也是李晟轩。 她安心不少,睁开眼垂眸打量片刻,发现自己正泡在鸢灰色高温药池中。 缓缓抬头,烟雾缭绕的对面似乎还有个若隐若现的人影,那人衣裳尽退,此刻正聚精会神地也同她泡在这药浴中打坐。 这药池中暗涌流动着的气流便是他源源不断输送出的内力,他用内力加快药效自毛囊进入她身体。 药汤围绕着两人咕嘟咕嘟冒泡,见他这认真模样,竹意想起来他每次做的那些难以下咽的黑暗料理,便忍不住开玩笑: “李晟轩,你要把我煮来吃了吗?” 只是一开口讲话,嗓子更是撕裂针扎般疼痛。 对面那正襟危坐的人听了她讲的话,觉得她说的尤其贴切,甚是好笑。 可是他现在正专注运气,笑不得,于是转移话题,故意板起脸严肃道:“不是答应我不去找他了吗?为何又偷偷瞒着我跑去?” “还不是没瞒住……”她眩晕着脑袋兀自咕哝道。 “瞒未瞒住这并非重点,重点是为何又自己跑去找他?独自一人去干这么危险的事情,将自己弄成这样,你可知我有多担心?” 他在对面又运了运气,药池子里的药汤也跟着他的气流缓缓缠绕着竹意旋转起来。 “他又打不过我!还不是他卑鄙!” 竹意愤愤道,嗓子干的难受,迷蒙之际竟往下缩了脖子,欲喝一口浸泡身子的药汤。 对面李晟轩见她这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停止运气,一个步子上前捏住她朝下埋的下颚,将她脑袋扳起来。 匆忙道:“这可饮不得!” 他这一扳可不得了,竹意感觉他伸过来的臂膀好似从天而降的一股清泉,她顺着这清新味道就柔软缠了上去。 “如何饮不得呀?” 浸泡药浴的身子滑溜溜的,她坏笑着抱着他臂膀,脚下一蹬便带着一阵药浪来到了他身边。 贴近了他之后,竹意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并不是真的口渴,而是纵情蛊在作祟,是身子渴。 李晟轩本就一血气方刚的男儿,为了替她疗伤才泡在这高温药浴中,心爱之人就在眼前,他在她清醒过来之前,这两天每次替她药浴都都是要闭着眼睛反复默背圣贤书中的知识。 她这举动,无疑火上浇油。 待那日替她诊治后他才发现,原来她身上没有外伤,全是内伤。 心脉俱损。 伤得如此重,他很难想象她是如何撑着还从太子府自己逃了出来。 除此之外,他还百思不得其解,她身上无一处外伤,为何内伤却如此强悍严重,查来查去才忽地想起来可能是苗疆蛊术。 当即传了出生于苗疆的听禾求证,不想听禾见了,一眼便确认阿意体内被种蛊虫。 不幸中的万幸便是,这控制蛊虫的萧令,听禾也会吹。 只是没想到蛊虫沉睡了两日,今日阿意醒来,它也跟着苏醒了,遂才让她焦躁难耐。 两人脸都泡的红红的,竹意顺着他手臂钻到他怀里,将滚烫的小脸贴在他布满雾气的脖子上。 李晟轩觉得这样很是不妥,但又不舍得推开她。 他单手攥拳,拿到嘴边尴尬咳了咳,不去看某些诱人的风景,缓缓别过头看向别处。 “这里面有的药草沐浴尚可,但入腹却是有毒的,所以不可胡乱饮下。”他别扭地解释一二。 停下来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口渴是不是?待我唤人送茶进来。” 竹意贴在他锁骨上摇摇头,蹭得他有些难受。 “身子难受是不是?你再捱一下,且等我唤听禾进来,她会吹控制这蛊虫的萧令。” 她仍是摇摇头。 李晟轩无奈,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他收回视线,垂眸看她。 只见她碎发皆湿,面颊潮红之至,微微努着嘴乖乖依靠着他。 她这乖巧模样让他瞬间心中一软,伸手回揽住她的腰,将她往上提了提,与自身贴紧。 再三寻思,还是要再嘱咐她一道,声音温柔至极: “你同他接触过,你知道皇兄那人爱使些不正当的手段,他那日在朝堂上又受了父皇的气,为何还是要冒险去见他?嗯?你可知我彼时看见你浑身是血的样子,我……” 他话说一半,忽然没声了。 竹意疑惑地抬头打探,却见他喉结滚动一下,眼眶红了。 这一次他的感性成功感染了她,她不再在心底嘲笑他是爱哭的小狗,而是也沉默地红了眼眶。 因为她深刻地知道失去在意的人是一种什么感觉,她双手圈上他的脖子,两人紧紧相拥。 一如好多好多年前,那个夜晚的初见。 以及那个清晨,那个被冠以救赎之名的拥抱。 * 沃田桑景午,田野菜花春。① 眼下三月中旬,蜀州蜀山,一梯一梯的金黄油菜花,宣告春的到来。 蜀山空气清新怡人,迎面的风是微暖,大团大团的白云在明媚蓝空中缓缓流动着。 那一年,大羽663。 他十五岁,竹意十六岁。 明朗少年嗅着带春香的风,背着好些书册,攀登险峻的山峰。 孙尚书说蜀州蜀山山匪猖獗,方圆十里乡民遭殃,特意派他前去查看一番。 他今日乃寻常书生扮相,只是教寻常更为朴素,任何贵重皇室的东西都未携带,任谁一看,都是一副普通书生模样。 不过小小山匪,何以需要引起朝廷这番高度重视? 按说顶多在朝中责令蜀州刺史管管尚可,何以引起孙尚书的特别关注,派了他来此险峻走一遭? 因为,他们怀疑此匪窝并非普通匪窝,而是珏人阴谋据点。 此时珏羽明面上关系往来都正常且频繁,遂羽国境内珏人倒是不少。 可若是大量珏人都聚集到一处,且专干些不义之事,那就得留意仔细去查一查。 李晟轩此行便是以书生身份路过为由,刻意教他们抓去,作探子进去打探一番,顺便再收集一些他们阴谋的证据。 他晌午时分上山的,听闻山匪多在傍晚太阳下山之后出没,遂他此刻惬意地躺在油菜花田梗边,望着天边云卷云舒,思索古人古言里的韵味。 经年流转,面对皇宫里各色人的冷言冷语他早已习惯。 自前几年梅羽大战,他在宫中的地位和处境便一落千丈。 娘亲进冷宫前对他讲的最后一句话是: “切莫要记挂仇恨,凡事看开,你每日过的开心,娘亲每日便也会开心。” 遂他后来在宫中遭遇的众多白眼,冷嘲热讽,甚至拳打脚踢,他都从未放在心上。 他每日都过得无比开心自在。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待他不好,贤妃娘娘待他好,只是碍于皇后,她不敢太明目张胆地为他争取一些东西,生怕弄巧成拙,害他丢了性命。 孙尚书和苏太傅待他好,苏太傅是他老师,李晟轩在古籍文学上天赋异禀,遂很是喜爱他。 而孙尚书甚至颇有想扶他做太子的意思,可他如今水深火热,想安稳活着都是一件难事,更别提什么争夺太子之位了。 皇后母家位高权重,两个儿子又齐心协力,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他有啥资格可跟他们争的。 这些年他几乎都是被孙尚书推着走,孙尚书不喜打仗不喜百姓受苦,遂看不惯圣上和太子的有些激进做派。 一直私心想扶持他,他李晟轩虽然对权位不那么感兴趣,但他到底是个懂得感恩之人。 孙尚书如此器重自己,全朝廷在他对面,而他身后就孙尚书一个人,遂他说明他就照做,不教他失望便是。 只是他还是缺乏些对权位争夺的主动和野心,因为娘亲说了,凡事看开,开心则是。 “害,先睡一觉罢,等太阳下山再到处去晃晃,看有无山匪来逮我。” 十五岁少年玩性还未褪尽,他随手拔了一根野草含在嘴中,脑袋上还戴着油菜花花环,别说这遮阳作用甚好。 双手枕在脑后,丝毫未感阳光扎眼,乃至一觉自晌午睡到了半夜。 时辰瞟了一眼睡的死沉的李晟轩,“咻”一下偷摸窜过。 天空披上黑衣,黑衣坠满繁星,错落有致。 四下里偶有不知名细微虫鸣。 睡的香甜的他倏尔睁开双眼,看着深黑的夜色,呆楞无比。 片刻之后猛然坐起身,一面拾掇被他散在地上的书籍,一面慌乱喃喃: “完了完了,咋一觉睡到此时!山匪怕不是都歇息了!” 打整完毕后,他踉跄拢着长袖,往山深处去,专挑些险峻地方走。 走了不过半个时辰,但见远处星星火光,立马来了精神,聚精会神地用内力感受那边动静。 嘿嘿,内力启蒙师父是听禾,自他几年前学会后便觉甚是方便。 只是训练的时候吃了点苦头,不过尚可,他甜食吃的多,也便不苦了。 正感受着,但见丛林中一枚漂浮的火团向他靠近,待那火团近了方才发现下方举着火把的人。 那人五官立体分明,样貌三十来岁,胡青重,看他穿着些野兽皮衣,顿时反应过来应是山匪。 山匪大哥一双眼睛精明警惕,将他自上而下打量一番,凶狠问道: “什么人?” 李晟轩被他粗犷的声音凶地一激灵,连忙礼貌作揖,斯文道: “山匪大哥……” 岂料他话还没说完,那山匪便猛踹他一脚,直接将他踹出去撞到后面树干上。 那人皱着鼻子,骂骂咧咧: “山你个头,娘。炮兮兮的!” 树被他撞地颤了一下,纷纷落下些飞叶,还有一个……鸟窝? 正巧不巧,鸟窝正好盖在那山匪头顶,里面的三个鸟蛋摔碎在他头上,黏糊糊的蛋液缓缓流下至他眉眼。 李晟轩见到此景,忍不住想笑,心中想了近日里的许多伤心事,可想来想去发现他没有伤心事,便噗嗤一声笑出来。 随后觉得不妥,赶忙捂住嘴巴,又弯腰鞠一躬:“对不住。” 顿了顿,他看着他头顶上碎裂的鸟蛋,心中觉得惭愧,便又双手拢着对着他头顶的鸟窝鞠一躬: “对不住,小雏鸟们。” 山匪被鸟*蛋砸到本就火大,见眼前这个小白脸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行为更是怒火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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