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连躲也不躲,任由那张符纸正中眉心,鲜血顿时染红符纸,划过他的眼睛,如血泪一般流淌下来。 老者一见是他,顿在原地,默然无语。 那一刹那,连陆渺身处在宗连体内,都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在汹涌而来。 难过、愤怒、憎恨,还有……嫉妒。 门内的年轻人,见他受伤,先是一惊,然后赶忙掏出手帕,大步向他走来,口中念道:“小师弟,你站在门口怎么不吭声,快进来,我给你治疗伤口。” 宗连红着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年轻人原本还想去追,却被师父按住了:“算了,由他去吧。” 比起二十年后那个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的骷髅,此时此刻的宗连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弟子,尽管情绪在他的胸腔中翻腾,好似沸水一般,在熬煮着他的内心,他也只会转身逃避,仿佛回避了场景,便能回避掉现实一般。 现实。 现实就是,他虽为前任掌门之子,却被现任掌门排出继任的候选;现实就是,他虽然天赋奇高,却依然被师父轻视;现实就是,他明明竭尽全力想要获得师父的认可,却得来一句“心高气傲、铢施两较”的评语。 凭什么? 凭什么是那个样样不如他,愚蠢、笨拙,只会假惺惺关心别人的小师兄? 他不服! 不服! 滔天的愤怒在宗连的心中翻搅,丛生的恶念甚至形成了风暴,摧枯拉朽地,将陆渺所处地虚空轰成一片废墟,像刀片一样,飞旋着刮擦着陆渺的皮肤。 宗连的心绪激荡,一句一个不甘、不服在陆渺耳旁咆哮,震得她几乎要小命不保,她在风暴之中努力稳住自己,既是在拯救宗连,也是在拯救自己:“宗连,别这样!” 陆渺在宗连的身体里,她能听见宗连的心声,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她的呼喊。 但她还是努力尝试,呼叫道:“他人对你的评价,无非是站在各自立场上粗暴的论断。你是什么样的人,该由你自己决定。你在乎师父,想要被他认可,那就不要自怨自艾,为什么不砥砺前行,用成绩来证明自己?” 就在陆渺大声劝说宗连的时候,在另一片虚空里,江行舟蜷缩其中。饱含恶念的黑暗包裹着他,像包裹婴儿的小小襁褓。 混沌的黑暗如有实质般挤压着他,他甚至能够品尝出其中隐藏的阴暗情绪。 难过、愤怒、憎恨,还有嫉妒。 恶魔的絮语如约而至,贴在江行舟耳边,想要钻到他的脑子里去。 江行舟牙关紧咬,在失控边缘挣扎地冷汗涔涔,忽然听见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发出愚蠢的宣告。 ——证明自己。 呵。 江行舟缓缓睁开了眼。
第16章 .往事 宗连内心的风暴渐渐平息,陆渺抱膝坐在黑暗之中,隐隐感觉,那块连接外界的光幕好像变得黯淡了一些。 透过光幕,她看见第二天,两仪宫的掌门向弟子们宣布了要前往仙魔战场的消息。 出人意料的,宗连竟然第一个站出来响应了。 一贯了解宗连秉性的同门都纷纷回头,讶然地看向他,只有昨天那位小师兄高兴地上前,拍了拍宗连的肩膀:“小师弟,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跟我们一起去的!” 宗连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触碰:“你也去?不留下来守护宗门吗?” 小师兄道“我跟师父说好了,咱们师门一个不落,支援仙门对抗魔物这种事情,怎么能少了我?” 陆渺有些讶异于宗连的改变,要知道,他昨天还愤恨不已,心中波涛翻涌,简直要当场叛出师门。不过才一夜功夫,他怎么就态度逆转,忽然配合起来? 陆渺不得不怀疑,难道她的劝告真的能被宗连所听见,起作用了? 尽管陆渺也觉得,她的劝诫毫无根基,都是些描绘着虚假美好的空中楼阁,但想到眼前这个仍旧飞扬的少年,变成日后那具入了魔的枯骨,她多少觉得唏嘘,还是想能拉一把是一把。 她试探着出声,鼓励道:“你做的很好,宗连。不要去在意别人对你的偏见,趁着这个机会,努力提升自己。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你的好总会被他们看到的。” 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她的鼓励,宗连扯了一下嘴角,没有说话。 而在宗连身体的另一边,江行舟趺坐在黑暗之中。 和陆渺一样,他身处在宗连的身体里,也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经过昨晚那一番情绪震荡后,江行舟所处的黑暗中裂出了一道缝隙,一道光幕在他面前显现,使他不再封闭在黑暗之中,而是通过光幕看见了外面的场景。 江行舟敏锐的发现,宗连心头的恶意越凶,眼前的光幕也就越亮,他不由得猜测,这其中,是否暗藏着逃脱困境的玄机? 于是,在陆渺对宗连进行善意的劝解时,江行舟也开口煽动起来。 “这么主动干什么,你难道还想讨好他们?可是你看看师兄们的眼神,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你!” 随着江行舟的煽动,他眼前的光幕似乎更亮了一些,他勾了勾嘴角,继续道:“想想吧,你可是前任掌门的遗孤,他们凭什么这么轻视你?还不是因为你师父?师父对你有偏见,所以这些师兄弟也有样学样,他们嫉妒你、排挤你,根本就看不见你的好。” 黑暗中的情绪似乎在翻腾,涌现出更多的恶意,江行舟又道:“而你的小师兄,他没有你的天资,也没有你的聪明,可他想去战场就去,想留下来就留,凭什么?哪怕你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掌门的位置还不是你小师兄的!” 在陆渺和江行舟这一正一反的劝说下,宗连只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在打架,一个劝他向善,一个劝他向恶,激得他心中情绪翻腾,久久难平。 两仪宫门下八名弟子齐齐上阵,随着掌门一同来到了前线,宗连紧随其后,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仙魔大战。 颍川地处江南,原本是一派山明水秀之景,此时此刻,整个地界上空笼罩着一层魔气,黑云压城,可以听见下面传来震天的嘶吼。 宗连站在上空,根本看不清下面的情形,在他们飞临颍川上空的时候,有仙门子弟源源不断地御剑而来,如一道道流星一般,穿过重重魔障,降临战场。 可即便如此,宗连还是看到那些滚滚翻腾的魔气在不断壮大,显然,即便有仙门赶来支援,魔界的大军还是以摧枯拉朽之势攻陷了颍川。 颍川江氏陷身于一片火海之中,魔气翻腾间,只听得到里面传来老弱妇孺的哭喊,宛若人间地狱。 宗连呆呆站在原地,看见浑身甲胄的魔物在颍川肆虐横行。 他们有的大摇大摆,走街串巷,刮地三尺地收缴宝物;有的当街架起赌摊,挥霍刚刚到手的财宝;一只魔物找到了藏在地窖中的少女,揪着头皮将她拖出,还来不及到床边就要施暴;一只魔物乐呵呵站在一旁等候,顺便一爪捅穿赶来救援之人的身体;老者瘫倒在地,被魔物掏出肠子,碾压成泥;婴童茫然哭嚎,被魔物敲开头颅,吸食脑髓…… 仙界的弟子们节节败退,混乱地撤退,宗连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一只魔物冲到他背后,就要掏出他的心脏,“铛!”的一声,大师兄险险赶到,替他挡住了袭击。 大师兄本想拉他一起撤退,那只魔物被阻拦后却恼羞成怒,挥舞着利爪,和大师兄缠斗起来。 魔物们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好像苍蝇闻到了鲜血,蜂拥而来,大师兄一边抵挡魔物,一边冲宗连大声呼吼:“快走!” 黑压压的魔气滚滚而来,宗连心知,再不走就来不及撤退了,他没有想到,一向瞧不起自己的大师兄会舍命前来相救,他犹豫着要不要抛却生死,去帮助大师兄。 这时,几个魔物兴奋地赶来,将大师兄团团围住,释放出魔气,笼罩在他的身上。 也不知魔物们做了什么,大师兄的身体迅速衰败下去,化为一具干瘪的尸体,反观魔物们,却个个脸冒红光,心满意足,又转过头,向他奔来。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宗连的耳朵嗡然作响,满脑子都是大师兄恐怖的死状,他感到血液沸腾,有什么在心口呼啸欲出…… 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肩膀,小师兄及时赶到,御起长剑,拖着他冲出重围。 小师兄带着他一边追赶撤退大军,一边用哭腔喊道:“留得青山在,我们一定要为大师兄报仇!” 颍川失陷,仙门向后退守,两仪宫的弟子们也在师父的带领下,赶往新的据点。 第一天上战场,大师兄便牺牲了,当晚,两仪宫的弟子们相顾无言,期期哀哀,哭作一团。 宗连垂下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泪意,二师姐看不过去,讨伐道:“都怪你!要不是为了救你,大师兄怎会牺牲?” 宗连没有回答,像木头一样,毫无反应。 二师姐越骂越伤心,偏偏宗连根本看不出半点愧疚伤心,她忍不住站起身,用指头戳向宗连的脑门。 他们师门一贯感情和睦,这动作在别人那里可能只是打闹,可到了宗连这里,却被视为侮辱,若不是想到大师兄毕竟为自己而死,二师姐如此情有可原,宗连隐忍未发,脸色却已冷了下来。 “我会替大师兄报仇的。”宗连道。 “你会报仇?”二师姐哼然冷笑,“你有那本事,为什么当时不阻止魔物,却眼睁睁看他死在你面前?” 宗连道:“我当时无力抵抗,但现在,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两仪宫的弟子们满脸泪水,闻言抬起头来看他,宗连的牙关因激动而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是,大师兄是为了救我而死,可我们应召而来,谁不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今天死得是大师兄,明天,也许是你,是我。而魔界的大军,他们为什么杀也杀不尽,反而越战越强?” 面对师兄弟们的目光,宗连道:“因为魔物,他们会吸食仙门弟子的灵气。杀一人,则更强大,而后又能杀更多人,这才是魔军力量生生不息的力量源泉。而我们呢?对于仙门弟子而言,好不容易杀死一个魔物,力量多有损耗,又困在战场之上,无法修行补充灵力,长此以往,仙界怎能不败?” 二师姐泪水挂在腮边,愣愣出神道:“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仙界要想战胜,必须抛开无谓的束缚,魔物可以吸收仙者的灵力,那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反过来吸取他们的魔气?我想好了……” “荒唐!”宗连话还没说完,却被三师兄出言打断。他义正言辞道,“魔物行事百无禁忌,吸食灵气,必遭天谴。我们身为仙门中人,何以区别于魔物?不就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吗?岂能为了灵力增长而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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