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门帘时,与里面正要出来的人打了个照面,二人互相吓了彼此一跳。 邓砚尘回过神,收了枪尖笑道:“孙叔,您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呢?” 来人一愣,随即在邓砚尘肩膀上拍了一下道:“什么鬼鬼祟祟的,我还不是为了你小子的事过来的。”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陈旧的册子递给邓砚尘。 邓砚尘在看到那本册子封皮上的几个字后,面上的笑容逐渐冷落下来。 他走进营帐内,用简易的木杯给孙叔倒了杯热茶,道:“孙叔先坐吧。” 被唤作孙叔的人名叫孙文成,是军中的文官,他是经朝廷挑选派遣至玄甲军中协助主将处理军务的官员。在跟随靖安侯来军中之前,曾在吏部任职过主事。 交到邓砚尘手上的册子不厚,是当年孙叔整理人事卷宗时出现错误留下的草稿。邓砚尘随手翻了几页,便看在上面看见了自己父亲的名字。 永德三年,邓洵进士及第被选入翰林院做编修。 永德六年,邓洵经朝廷调遣至苏州遂城县担任知县一职。 永德十二年,死于潇湘馆,被人发现时衣不蔽体。 邓砚尘握着手中的书册,目光停留在写满他父亲生平的那一行小字上,久久没有说话。 孙文成几欲张口,最终还是宽慰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时间过去的太久,且当年你们一家刚搬过去没多久,在苏州府举目无亲,要查起来的确是困难重重。” 邓砚尘抬起头,缓缓道:“我那时候还是太小了,许多事情没办法记得清楚。只是后来听母亲提起时,依稀记得父亲总是在外奔波,鲜少回家。那一年春雨连绵,洪水冲垮了河道,淹没了百姓的农田,所以父亲每每回家时下半身都被污水浸湿。” “我娘她告诉我,父亲是寒门出身更懂得苍生疾苦,是个心怀百姓的好官。所以这么多年,无论是我娘还是我都不相信父亲是死于那种原因。” 孙文成叹了口气,陷入回忆之中,“其实当年你父亲动身去苏州府之前我曾见过他一面, ” “当年我整理你父亲卷宗时,见他精通治河之道,心想此等人才去了苏州府,必能应对的了洪灾。未曾想一年后再得知消息,竟是天人永隔。如今看来,天灾究竟是比不过人祸啊。” 闻言,邓砚尘侧首看向孙文成,一双明亮的眸子像是有火光晃动,认真的问道,“所以孙叔也觉得我父亲的死是为人祸而非天灾,对吗?” 孙文成点了点头。 江浙一带,本就是水深混乱之地。 许多世家官员世代驻扎于此地,树大根深,难以撼动。 邓洵为人正直,不善于官场的弯弯绕绕,且他出生寒门,凭借着一腔热血,是没有办法同那些经验老到的世家官员做斗争的。 邓砚尘握着书卷的手紧了又紧,没有再说话。 孙文成看着他落寞的目光,开口道:“你想查清当年的真相,还你父亲母亲公道,光靠这些东西是远远不够的。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余年,朝中官员更替了不知多少人。小邓啊,听我一句劝不要再执着于此事了。” “你母亲查了这么多年一刻都不曾停歇,已经将自己搭进去了,你也要把自己的一生搭进去吗?你还年轻,忘掉前尘往事日后跟着黎将军和侯爷前途无量。人啊,无论何时都是要朝前看的。” 邓砚尘盯着前方,眸光闪烁依旧执拗道:“正是因为我母亲为了此事失了性命,所以我才要继续追查下去,让她在九泉之下得以安心。” 孙文成摇摇头,苦口婆心道:“这件事查下去关系非仅是一两个官员,也不仅仅是一两个权贵那么简单。兴许上至天子,下至朝臣百姓都会被牵扯其中,所带来的后果不是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承受得了的。” 孙文成叹了口气,这些年有关遂城县的事他也是留心过一些的。 邓洵去世这五年里,接连又有两位遂城县知县意外去世。 此地水深不可测,非寻常人可以涉足的。 邓砚尘收了手上的书册,正色道:“我意已决,孙叔不必多劝了。今日之事还要感谢孙叔倾力相助,砚尘感激不尽,不过还有一事需孙叔帮忙。” “什么事,你说吧。” 邓砚尘道:“今天的事就劳烦孙叔替我瞒着,不必在黎将军和侯爷面前提起了。” 孙文成应了声,一边叹息着一边摇着头走出了营帐。 这天夜里,邓砚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许是白日同人说起了许多过去的事,午夜梦回时他又梦到了他小时候。 在背着光的巷子里,他被几个熟悉的小混混他堵在里面,小混混们手中握着的或是石子或是臭鸡蛋,不停的往他身上抛打着。 他们嘴里咒骂着他是小畜生,他们说他爹死在潇湘馆那种地方,必定是和那里的□□有着不可言说的关系,兴许是得了什么脏病,不仅害死了自己,还传染给了他娘,只留下他一个有娘生没养没娘养的小畜生。 邓砚尘浑身是伤走在风雪里,只要他经过,身边都会有人在他身后对他指指点点,谣言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个村子。 他哭着和身边人解释他爹娘不是那样的人,但是却没有人愿意听。 人们始终相只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不会在意事情的真相。 他爹下葬的那一日,邻里乡亲没有人过来送上一程。 他娘带着他拿了一把铁锹,寻了个相对偏僻不会被人打扰的位置,一下又一下用力挖着,冬日里表层土壤被冻的坚硬,一直到了日落时分方才草草的为他爹办了一场仪式。 两年后同样的一个大雪天里,邓砚尘背着那把铁锹,将他阿娘的尸骨同父亲合葬在一起。 再后来他被黎瑄接到了京城,开启了他寄人篱下的生活。 初到将军府的第一天,邓砚尘就被发现,府上的人看着他时微妙的气氛。 将军府的女主人并不不喜欢邓砚尘,连同着府中下人也不会同他讲话。 那段时间,他躺在将军府柔软的锦被里,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离皇城越近,他心里便越发焦躁不安,他想出去看一看,想找到当年与父亲共事的官员,查清当年的真相,为自己父亲正名。 可他还太小了,什么也做不到,以他目前的状态就连这座将军府都寸步难行。 遗憾一新一旧,通通在他心里生了根。 梦中一阵天旋地转,脚下的场景发生变化,他踩着草坪之上,头顶是炎炎烈日,不知自己置身于何地。 突然间,他听见身后一声巨响。 回首时发现一个身着月牙白色衣裙的姑娘,不知怎么落入水中,正在湖中不停地挣扎着拍打着,模样甚是痛苦。 邓砚尘心口一紧,没有做任何犹豫只身扎入水中游向那个姑娘。 他揽过那个姑娘纤细的腰身,一把将她抱起来游向了岸边,急切的给那个姑娘按压着胸口,嘴中呼唤着她的名字,直到看见她将胸腔里积水吐出来,这才放心。 然而下一瞬,有人带着怒气而来,将那姑娘从他怀里夺走,斥责着他“滚开。” 邓砚尘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茫然地跪坐在原地。直到起身时,透过清澈见底的湖面,梦境中的邓砚尘看见了一张像他却又不像他的脸。 那湖面中映照出来的人,无论是身量还是身形都要比现在的他高大健硕几分,脸部的线条硬朗,宛然一副青年人的模样。 周围环境熟悉又陌生,他可以清楚的知道哪里通往前院,哪里通往府中后花园。 他漫无目的地在梦境中走着,不知怎么得竟走到了一间院子前。他站在院前的长廊下看着府中接连有人在那间屋子里进进出出,或是诊治或是看望。 直到日落西沉,院中方才一点一点的安静下来。 邓砚尘在廊下站了一整天,终于等到四下无人时,他鼓起勇气抬腿走进那间院子。 伸手推开门时,看见床榻上躺着的那个方才身着月牙白衣群的姑娘。 可不知怎么的,就像是眼前有一层薄雾一般,他看不清她的脸,但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在因她落水昏迷而感到着急不安。 他走到那个姑娘身边坐下来,握紧她的手,眼中满是疼惜。他说了很多包含爱意的话,那个姑娘在睡梦中眉头微蹙,不知是不是因为听清了他的话。 心上人近在咫尺,心中压抑的情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邓砚尘不受控制地颤抖地伸出手,在触碰到她脸颊半拳的位置克制地停下来,隔空描画着她的眉眼。 他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呼咚呼咚,在寂静的屋内一声比一声清晰。 直到最后,他忍受不住了那般情难自禁地俯下身,颤抖而又小心的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温热的唇瓣刚刚触碰到她冰凉的额角时,房间的门被人外面推开。 在一阵惊呼中,邓砚尘抬起头看到了沈夫人怒不可遏的脸。 他站起身正欲解释,却见沈夫人一脚朝着他胸口踹过来。 她自幼习武,力量远胜于寻常女子。这一脚,用了她十成十的力气。 邓砚尘倒在地上,头磕在到了雕花木床,瞬间的疼痛让他直不起身,眼前一阵忽明忽暗。 沈夫人走到他面前,五官因愤怒而扭曲着,抬手指责他道:“你个畜生,你居然敢...你居然敢......” 邓砚尘随手擦了一下额头磕出血迹,他听见梦境中的自己声音沙哑着开口道:“沈夫人,你来的不巧。” 梦境中的场景再次发生改变,一阵天旋地转中,他置身于一座高大巍峨的宫墙外。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邓砚尘四下打量时突然听见那扇门背后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喊声。 像是有个姑娘拼命的拍打着门,呼喊道:“放我出去啊,放我出去啊我要去找我爹爹,邓砚尘你救救我,你带我出去,邓砚尘......” 邓砚尘心急如焚,扑上前不停的扒着拍打着门,他用尽浑身的力气苦苦挣扎着,但那扇大门依旧严丝合缝。 门内那个姑娘的哭喊声一声比一声弱,他正准备翻墙过去时,那扇门被打开了,门内的侍卫排成队走出来,大力地将他拖开。 邓砚尘奋力挣扎着,一瞬间七八双拳脚狂风暴雨般朝他身上打过来,他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朝着大门吃力地爬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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