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决赶到椒房殿时,殿中诸人已经被史太后尽数掌控。 他在门口略微停顿,大步走了进去。 “母后这么着急叫朕过来,所谓何事?”他拱手施礼,目光冷然滑过伏跪于地的史语蓝,又在见到史太后身边侍立的凌之妍时,略微怔了怔。 凌之妍福身施礼。 史太后抬手,示意了凌之妍道:“圣上先瞧瞧这些吧。” 殿上无关之人都已经被清退出去,凌之妍充当女官,捧着供词来到江决跟前。 素手纤纤。江决拿起那一叠纸,待翻看了几眼再抬眸,凌之妍却早已退回太后身侧。残存的茉莉香气扰动鼻间,他压下目光,对史太后道:“母后,兹事体大,可否容朕与皇后单独说话?” “嗯,圣上亲自问问也好。”史太后道,抬手扶住凌之妍伸来的胳膊,站起身,“老身就在偏殿。” “是,谢母后。”江决道。 很快,椒房殿中只剩下帝后二人。 史语蓝一身家常素衫,待殿上的人都退出去后,她颤颤地抬起来,柔婉道:“圣上,臣妾是冤枉的。”她怀孕后也没胖多少,小腹隆起,肩膀却瘦弱得不胜衣宽。 玄袍赤舄停在一臂之外,衣袂晃动,江决定定地注视须臾。 凌子焰刚告诉他此事时,他怒不可遏,甚至想杀了胡言乱语的凌子焰。可是紧接着,谢徎出逃,太后也派人过来请他。御史台已经传来快报,劫走谢徎的乃是宫中内侍。 江决转身,在上首宝座坐下,看着史语蓝的眼睛里,最后一点温情也逐渐消弭。 “你跟谢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江决道。 史语蓝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江决,她白皙的脸几乎被泪水浸透,因未施脂粉而比往常稚嫩许多。 江决的目光却只停留了短短一瞬,便与她错开: “你不用跟朕喊冤。谢徎已经被你安排的内侍劫走,朕命翊卫即刻封锁九门,定然会把他揪出来。你是想等他来了一起供认,还是自己先说?” 大殿内,轻纱柔曼,史语蓝惯用的熏香悠然浮动。 以往江决很喜欢这个味道,此时却只觉甜腻。 他有些不耐,冷声道:“你若不跟朕说,那便到大理寺说去。” “圣上如今连听臣妾说话的耐心都没有了吗?”史语蓝哽咽道,“圣上刚刚娶到臣妾的时候,恨不能捧在掌心上,就连会见臣子,也不舍得将臣妾赶走。” “这就是你跟谢徎苟且的原因?因为朕对你不够上心?”江决道。 史语蓝话被截断,咬住了嘴唇。 座上的男人目光冷淡至极,若说有什么,大概只有恼怒和厌烦。 “圣上真的相信凌氏的一面之辞吗?指证臣妾的那个医者,是凌氏的大嫂,她说出来的话如何可信?”史语蓝道。 “那你宫里的人呢?也被凌氏收买了?”江决扬起供词道。 “重刑之下,何事不能屈打成招?”史语蓝道,“太后一向不满臣妾,圣上是知道的,又有凌氏妖言蛊惑,宫人们的供词当然不利于臣妾。” 江决看着史语蓝,待她说完,嘲讽一笑。 他多希望今天的一切,真的是凌之妍谋划的闹剧? “你说凌氏污蔑于你,那你告诉朕,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跟她的仇不是一两天了,她为何偏要在这时候动手?”江决道,“这些供词句句清晰,事事翔实,跟凌氏的兄长在紫宸殿里告诉朕的那些话都一一对应,你不如也说说,凌氏是怎么蛊惑太后,又蛊惑了你殿中的宫女,来给你下了这么大一个圈套的?” “她……”史语蓝愣住,片刻后她目光一凛,大声道,“谢徎出逃,乃是凌氏的谋划,所以她才会在这个时候对付臣妾!” “是么?” 江决起身,走到了史语蓝的面前,睨着她: “还有呢?” 史语蓝的视线有些躲闪:“还……还有,太后偏宠凌氏,就算被其蛊惑也正常。凌氏曾经出入宫闱,可能是那个时候收买了臣妾宫里的人。” “你是不是还想说,跟谢徎私通的人不是你,是凌之妍?”江决弯下身,捏住了史语蓝的下巴。 “这……又如何不可能?” 江决的力道不小,史语蓝说话变得有些艰难,声音断断续续道。 “让朕来告诉你,这个跟谢徎私通的人,为何是你吧。”江决道,手上的力道又加重几分,目光越发凌厉,“因为,你才是皇后。” “什么?”史语蓝怔住。 “谢徎在民间收拢人心,欲图不轨。唯有皇后,才可能与他里应外合,毒害朕,窃取大权。”江决道,“凌氏可做不到这些。” 史语蓝怔怔地看着江决,眼睛越瞪越大,惊恐万分,艰难道: “圣上……怎会知道这些?” “哼!” 江决甩开史语蓝。 他背过身,在史语蓝看不见的地方,闭上了眼。 “自英翠宫秋宴后,你对朕的态度就越发冷淡,朕原本以为你只是孕中多思,但其实是从那次开始吧?就是在那次,你怀上了谢徎的种。” 江决的话音有些轻颤,继续道: “朕与你,也是从英翠宫开始的,你可还记得?” 史语蓝尤在谢徎之事被江决发现的震惊中回不了神,闻言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看着江决的背影。 “泰启十五年,除夕宫宴。那时你才六岁,朕九岁,你受锦乐郡主欺凌。她有太子撑腰,无人敢替你出头说话,是朕,把你扶起来,带你回宫上药,你还记得吗?” 江决的话,把史语蓝从震惊中拉了出来,恍惚间寒风凛冽,她的思绪也被带回到了那年除夕—— 事情,与江决说的,其实不太一样。 那次宫宴上,她被几个大孩子推倒在地,踹了好多下,还有人要来揪她的头发。 大人们在很远的地方不会听见,周围的孩子们要么不敢说话,要么已经开始奉承锦乐和太子,对她拳脚相加。而就在她瑟缩着抱紧自己,疼得满心绝望的时候,有人挡在了她身前。 地上冰冷彻骨。那人身量不高,约莫只比她大一两岁。 但是他的身手很好,面对十几岁的壮硕少年也分毫不惧,他出手如电,一脚横扫,便能撂倒三五人。她怔怔地看着,那人一身皇子华服,背影坚实,那是她第一次被某个人这样保护。 江决是在人群散后才来扶她的,她其实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朕喜欢过你很多年,你却一直忽冷忽热。直到朕跟南门史合作,你的态度才终于改变。”江决没发现史语蓝的出神,继续说着,“你不就是想要皇后之位么?朕成全你,朕不在意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要的东西朕有,你就是朕的。” 史语蓝浓密的睫毛垂下,却有些许鼻酸。 她自嘲一笑,没有接口。 “谢徎就算成功了,你也不过是皇后,这些朕已经给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另求他人?”江决说完,转过身来。 史语蓝捧着孕肚,艰难地调整着跪姿。砖石阴冷,一如那年的除夕。 “臣妾所求,圣上也好,谢徎也好,都满足不了。”史语蓝道,一道泪滑下,某些憋了许多年的浊气,早已凝成磐石,“只可惜臣妾从前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江决眉头抽动了下,不太明白史语蓝的意思。 史语蓝淡然一笑,仰头道:“也难怪圣上只是知道谢徎有所图谋,便会认定臣妾必然与之苟且。谢徎筹谋的那些,比之圣上和父亲做过的事,只能说相形见绌。” “原来你也清楚。”江决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杀机涌动。 “是呢,臣妾都知道。” 史语蓝娇柔轻笑,从阴冷的地上爬起来。 腹部绞痛起来,腹中的孩子似乎有些不安,她只当不知,捏住裙摆,拖着脚步走近江决。 “圣上放心,臣妾的性命尚在您一念之间,臣妾不会乱说话。”史语蓝道,“臣妾只求在这殿内再苟活些时日。只要臣妾在一日,后位上就有人,前朝便也不能逼着您另立新后。” 江决漠然打量着她:“不用白费心思,你不会再有机会走出这里。” 江决扔下话,转身离开。 …… “三皇子妃请留步。” 凌之妍跟艾夭夭刚要离开椒房殿,便被江决的心腹内侍拦住。 太后等人已经离开,江决从殿内出来后,便下旨封宫,又命青龙卫带走了那几个作为证人的宫女。只是史语蓝的后位仍在,这让凌之妍不甚满意。 不过,这些事不是她能置喙的,只能再等待时机了。 “公公可有事?”凌之妍心中一紧,有礼道。 “圣上有请。”对方侧身让开,不远处通往紫宸殿的宫道上,帝王仪驾正静静停驻着,“圣上说,令兄还在紫宸殿中,恐怕得劳烦三皇子妃亲自走一趟。” 凌之妍抬眼,望了眼仪驾的方向。 今天的事情到底还是太巧合了,江决有所疑心的话也正常。 让祈夏先行带艾夭夭走后,凌之妍在内侍的陪同下,走到了仪驾首端,屈膝行礼:“参见圣上。” 江决有些出神地望着宫墙外的夜空,直到她话音落下,才淡淡看她一眼:“免礼,随朕回紫宸殿吧,就当是……去接你的兄长。” 斜阳已然落尽,天晴无月,稀疏的星子逐渐点亮夜幕。 江决目光滑下,神色颇有些惫懒。 他看了眼凌之妍交握于身前的手,手指朝前抽动了下,握紧了拳。 “是。”凌之妍道,朝后退了一步,等待江决先行。 紫宸殿离椒房殿不远,但江决走得极慢,凌之妍也只好配合着他的脚步。江决很沉默,凌之妍也不想多说什么,但她有些担心紫宸殿里凌子焰的情况。 史语蓝和谢徎的事情被拆穿,江决头上顶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心情肯定很不好。 又走了一会儿,江决回眸瞧她一眼,道:“皇后的事你是何时知道的?” “回圣上,是今日与兄长见面之时,兄长托我救下嫂嫂。”凌之妍有礼道。 江决嗤笑一声,不大相信:“难道不是你为了扳倒皇后,处心积虑探听来的?她曾那样折磨过你,你应当怀恨在心吧?” “算不上。”凌之妍道。 夜风徐徐,吹在身上有些寒凉。 “怎么说?”江决挑眉。 凌之妍沉默片刻。 这件事她也想过很多回。最初的时候,江洄没有复位,她亦有伤在身,史语蓝是皇后,她根本不敢想报复的事情。时间久了以后,她其实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总是念着。 “我气量小。”凌之妍悠悠道,“她如果倒霉,我肯定第一个放鞭炮庆祝。但是我也懒惰,天天记着恨着等着筹谋着,去报复某个人,我做不到。我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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