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江洄别开视线,平复了一下忽然起伏的心绪,又把手递给了凌之妍,“跟紧我。” 凌之妍很乖巧地点头,攥住江洄的一根手指,慢慢跟着他走。 走到一半,她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又捏捏江洄的手,低低问道:“前面的,是谁?” 江洄无奈,解释道:“是我胞弟,先帝第七子,江漓。” “弟弟?”凌之妍迟缓道。 她从未听江洄提起过。 江漓竖着耳朵听后面的对话,可江洄没再说别的,他有些小小的失望。 殿中的赵太妃早就得了消息,却左等右等不来,她向帘外张望着。总是不自觉握紧的手心里,已经出了层薄薄的汗。 “七殿下可是真的接到他们了?”她又问身边的中年侍女道。 侍女笑着重复了早已说过好几遍的答案,可赵太妃仍旧不安心,又絮絮叨叨问道:“可把酒都撤下了没?他受伤了,不能饮酒。还有,太医署那……” 话到一半,变声期少年嗓音在门外响起: “母妃,兄长和嫂嫂到了!” 江漓率先走入室内,紧接着,又有几人的脚步陆续踏进门内。 赵太妃隔着珠帘望去,保养得当的眼角顷刻便湿了。随着人影临近,湿意愈加蔓延,她轻轻遮住下颜,侧了身去,却听外头之人利落地跪地行大礼道: “儿江洄携妇,拜见母妃,恭请母妃金安。” 赵太妃侧眸瞧去。 珠帘晃动,那道人影银冠锦衣。 他身侧的女子身形晃了晃,不太熟练地跪下磕头。 赵太妃皱起了眉,这就是皇后找来的新妇? 她只听闻是凌氏嫡系,虽说门楣不显,但到底是士族女儿,怎的连行礼都行不好? 正这么想着,又一股酒气悠悠飘来,赵太妃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江洄受了伤不能饮酒,且他也不至于这般放肆,赵太妃将目光锁在了凌之妍的身上,那道酒气似乎就是从此而来。 “先起来吧。”赵太妃道。 她打量着摇摇晃晃起身,还要江洄这个伤患相扶的凌之妍,怒气更甚。 当初史语蓝要给江洄找媳妇的时候,她就不愿意,但先帝一走,她处境堪忧,并不能阻止。本想着到底是士族女儿,能陪一陪孤苦的长子也是好的,谁知竟是个白日酗酒的货色? 史语蓝撺掇江决赐这桩婚事,果然没安好心。 凌之妍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嫌弃了,起身后仍记得江洄那句“跟紧我”,又低头去找江洄的手。 直到握住了江洄的手指,紧皱的眉头才松下来,还低低舒了口气。 “到了,不用抓着了。”江洄转身,耐心解释道。 “嗯?”凌之妍扬起红红的脸,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哦,好的。”过了一会儿,她才不舍得地放开了那根手指。 赵太妃没有说话,其他人自然也都安静着,室内氤氲着暖意,唯有江洄和凌之妍的对话悠悠回荡。 江洄的声音低柔轻缓,即使女子的回答有些迟钝,也没有半丝不耐烦的意思。 江洄八岁回宫,之后有许多年是住在颜和殿的,赵太妃身边的老人都对他极是熟悉,只是他总冷冷的,不好亲近,是以与他的关系并不如与七殿下那般。 不过,再是不亲近,他们也知道—— 这位殿下生来俊美,烨都上下对他献殷情的小娘子不知几何,却从未有入得他眼的,更别说得他这样细心对待。 连当初几乎要与他定亲的赵家娘子都…… 宫女内侍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瞧。 “母妃。”安抚好凌之妍,江洄转头,向赵太妃道,“方才在紫宸殿时,圣上赐酒,儿有伤在身,是凌氏为儿挡酒,解了为难,是以醉了。请母妃宽恕。” 他弯腰拱手,礼数周全。 赵太妃心里却越发不是滋味。 “解释得这样急切,是怕本宫为难你的新妇吗?” “母妃,兄长他……” “你闭嘴。”赵太妃不悦道,“本宫还不至于跟个二十不到的小娘置气。” “是儿着急了,多谢母妃。”江洄脸色未变,又扶住了有些懵懂的凌之妍,“可否借母妃侧殿,让她歇一歇?” 赵太妃扣住了腕上的串珠,一丝丝拧紧,就像她纠结愤然的心绪。 若没有方才那一幕,她倒未必生气。 她一直以为江洄天生性子冷淡,无论待她还是待江漓,都是守礼而疏离的,可刚才那一幕,深深刺痛了她,她那一向冷情的长子,在面对新妇时,竟能那样温柔仔细。 呵。 借? 哪个孩子回母亲家,是借来的? 她无力地垂下眼眸:“西侧殿都收拾好了,让小七带你们过去吧。” “多谢母妃。”江洄依旧礼貌道,他又默默行了一礼,打横抱起凌之妍,跟着江漓离开。 颜和殿内,喜意融融的气氛像被兜头浇了桶冷水。 侍女们蹑手蹑脚地将精致的菜肴撤走,赵太妃颓然坐在珠帘后的宝座上,唯有一名心腹侍女陪侍在侧。 江洄对此地显然也非常熟悉。 他抱着凌之妍,步子甚至比江漓还要快上些许。 小内侍奔上前为江洄推开房门,他径直带凌之妍去了已经打理好的床铺。 江漓停留在门外,只点了两个可靠的侍女入内,又着意叮嘱了几句。 “恶心?” 江洄低柔的嗓音从屋里传出来。 似乎是凌之妍想吐,两名侍女也跟着忙碌起来。 江漓辨出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凌之妍的情况,还是他本身的伤势。 屋内,侍女们帮凌之妍收拾好,便退了出去,房门关上,凌之妍坐在床上,额头抵着江洄的肩:“难受。” “一会儿吃点醒酒的便好。”江洄道,“想吃什么?” “蛋花汤,”凌之妍低低道,“哥哥做的。” 江洄以为她说的是凌子焰,心中一痛,不太熟练地替她顺着背脊。 “我一会儿让她们送进来,好吗?” “嗯。”凌之妍点头。 隔了一会儿,江洄以为她快睡着了,没想到凌之妍却摸摸索索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罐子,皱着眉暴力拆解。 “你怎么把这个也带来了?” 江洄吃惊道,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是艾夭夭留下治外伤的药膏。 “你受伤了,得上药。”凌之妍认真道。 江洄张了张嘴,忽而一阵酸涩涌了上来。 “为了让我随时能上药,所以你一直带着它?”江洄托起她小巧的下巴,专注地看着脸色红红的凌之妍。 “嗯。”凌之妍认真地点头。 “你……担心我?”江洄似乎不敢确定,问得非常小心。 “嗯。”凌之妍点头,“你的伤还没好。” 身上的伤口一阵阵抽疼,江洄一直忍着,但此时仿佛忽然忍不住了。 “为什么?”江洄低低道,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我们已经从废院出来了,就算我死,你的外祖家在京城,他们会帮你。况且,圣上现在也舍不得杀你。” “我……”凌之妍困惑地拧起眉头,她听见了,但大脑被酒精占据,只要一用力思考,就恶心。 “小醉鬼。”江洄看出她的为难,轻轻笑了,“难受的话,就先不要想了。” 清冽的气息忽然靠近。 身上被一片暖意包裹。 凌之妍恍惚间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一会儿喝了蛋花汤,就睡吧,母妃那里我会解释。” 手上的药罐子被拿走了,凌之妍盯着江洄的脸,却被按到了床上,对方低柔地安抚着,她却懵懵懂懂,想问他伤口不痛了吗?可是困意来袭,竟然不知不觉阖上了眼。 江洄给凌之妍掖好被角,快步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刹那,冷风卷过,他抹了把脸,氤氲的茉莉香气却久久不散。 “兄长?”等在外面的江漓疑惑道。 江洄察觉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敛神色:“她醉得厉害,可否弄点蛋花汤来?” “兄长放心,我立刻吩咐小厨房去做。”江漓道,他又瞥见江洄手上的小药罐,试探道,“兄长可需要找地方上药?去我殿中如何?” 江洄眉头微蹙,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殿内,最后点头道:“多谢。” …… 凌之妍和江洄走后,江决已无心用膳。 他呆了许久,甚至没察觉史语蓝也已经离开。 清醒过来后,他立刻冲向了自己的密阁。密阁中,大大小小的女子画像悬挂于四周,他揭下其中一幅,铺平于桌案。 执笔蘸墨,描画眉眼。 江决想象了无数遍的过程,终于在手下实现。 点上漆黑如星夜的眼眸,画上女子变得完整,她仿佛回过头来,对江决说着什么。 “你的嘴角有血。” 江决呢喃着,手指迷恋地描摹像上的眉眼。 当日的情形越发清晰。 庆安元年,英萃宫春猎,他一连十几日流连于大大小小的筵席。 那日为了讨好史语蓝,跟谭琨打了一架,他功夫不够好,输得很难看,躲去了无人之处。 海棠花下,等着自家马车的小娘子娴静淡然。 起初,江决觉得她跟史语蓝长得有些相似,便多看了几眼,没想到对方也注意到了他。 来递手绢的其实是那小娘子身旁的丫鬟,丫鬟将一条绣有海棠的丝帕交予他,脆生生道:“我家娘子说,你的嘴角有血,让你擦擦。” 小丫鬟说完便走了。 待他再抬起头,海棠花下空空如也。 那道身影仿佛印刻在他的脑海里,时不时便会跑出来,他以为史语蓝已经是天下最好的女子,可皮囊看多了终是甜腻。 他将那方丝帕收好,小心珍藏起这小小的,却忽然点亮了他世界的善意。 只可惜后来,他遍寻烨都诸姓,再无佳人音信。 江决扔下笔,唤来了心腹内侍。 …… 江洄走后,很快有侍女送了蛋花汤进来。 凌之妍闻到味,立刻清醒过来,但刚喝完便心神一松,没多久又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阳光映亮了窗棂纸,声声鸟鸣清脆,侍女们克制的脚步声,若有似无地传进耳中。 咕噜噜—— 比凌之妍的嘴先发出声音的,是她的肚子。 几乎同时,床幔被轻柔地掀起了一角,探出半张陌生但清秀的脸庞。 “夫人可是醒了?” 少女语调微扬,浅浅带笑: “婢子是颜和殿的宫女挽秋,昨日给夫人送过蛋花汤的,夫人可还记得?” 凌之妍额角突突地跳,宿醉还没完全缓解,张口便觉有些苦涩:“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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