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她没忍住,针女的针狠狠地刺了过去。 白光闪过,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第四日来临了。 猪仔的报复更猛烈的降临。 黎应晨咬着牙,慢慢习惯了。 这正是当年瓶女姐妹过得日子。她们能熬得住,能熬到那猪仔死了,她怎么就不能? 反正改变这一切也没有用,最终也会回到常态去,那就只能继续熬着了。 一日。一日。又一日。 割草,砍柴,喂鸡,做饭,洗衣。 无尽时间中的某天,黎应晨在满天星斗下抬起头,只看见耀武扬威的猪仔,和台下熙熙攘攘地看着她的人。 今天如此过完了。 明天也应该是如此吧。 这样的日子,是不会有尽头的。 黎应晨笑了。 她的脑子混混沌沌,在这漫长的折磨中已然不大清醒。她朦胧的记着,白光似乎是闪回的标志,所以现在的情况不对劲,她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是什么地方做错了? 哪怕没有任何的推理。她也知道该做什么。 在这一瞬间,她无师自通地明白了,自己有一个非常严重的误解。 或者说,村长婆婆有一个非常严重的误解。 她蹲下身去割草,度过这一天。 直到晚上洗衣服,猪仔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脚踏进她的盆子里。 黎应晨毫不犹豫,狠狠地拽住猪仔的肥腿,扯倒猪仔,一脚踏上去。 “哼哧——” 一声剧烈的惨叫伴随着骨骼崩裂的声音爆发。黎应晨狠狠又一锤砸下去,咚的一声,筋骨俱碎。猪崽杀猪般地惨叫起来,黎应晨一脚踩住它的喉咙,咔哒一声压住了。 闭嘴!哪那么多话。她目光冰冷。 猪崽颤抖着伸出蹄髈求饶。黎应晨毫无动摇,狠狠一推,将猪仔扔到了台下。 扑通! 猪仔明明是掉入了虚空中,但是响起了巨大的落水声。 他破损的喉咙呛咳着,扑腾出了翻滚的水花和嘈杂的水声。 咚!咚!咚! 黎应晨蹲下身来,合着水一起,用力敲打着盆里的衣物,盖过了那些呛水的声音。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台下,盯着在水中扑腾的猪仔,盯着满场座无虚席的观众。 猪仔拼命挣扎,呛咳,吐着水,也吐着血,慢慢地沉了下去。 咕嘟。 …… 她等了很久,白光没有亮起。
第11章 瓶女-“仙人” 很显然,这只猪就代表着当年瓶女姐妹的“小丈夫”。 村长 婆婆一笔带过,觉得当年的小丈夫是失足落水…… 她错了。 是姐姐杀了他。 姐姐是故意的。 黎应晨洗完衣服,平静地把脏水倒掉,带着衣物回到了屋子里,去继续给一家人烧炭。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隐隐地响起一声惊呼,然后是嘈杂的喧闹和哭喊。哀乐响起。唢呐声响起。纸钱洋洋洒洒地从空中飘落。在一片喧闹中,黎应晨安静地做着活,给灶台多添了一把火。 她非常、非常地平静。 如果不推这一下,她们不会被卖到戏班。她们会在这里平淡的度过一生,长大嫁给猪仔,结婚生子,穿衣吃饭,在棍棒、拳头、灶台和洗衣锤之间过了这一辈子,等到那几十年后的“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黎应晨想起借由婆婆之口听到的那句话:“我就不信,我偏不服。” 再然后,她们被卖到了戏班。 戏班的姜班主摸着下巴,念白道:“多是一对好姐~妹~啊!好牙口,好容颜!” “想那李家班子,有两个雏鸡使唤,如两个摇钱树一般!看的我是心痒难耐,万般可馋。” 雏妓?不是瓶女吗? 黎应晨瞪大眼睛。 一个不可思议的设想慢慢地、慢慢地冒了出来。 等等,别吧。她在心里说,这…… 姜班主盯着黎应晨,黎应晨也盯着姜班主,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姜班主叫人去教习黎应晨伺候男人的技巧,她被拖下去了, 白光闪过。 姜班主盯着她。 黎应晨说:“班主莫急,我年纪尚小,等长大些再做不迟。我有家乡的手艺,给您唱一首,保证能得满堂喝彩,七八倍的赏钱都有的。您先试一次,若是不成拿我试问……” 白光闪过。 姜班主盯着她。 黎应晨的额角逐渐冒出一些汗滴,她绞尽脑汁,没有废话,直接开口:“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注] 她下意识地去当了这一回文抄公,开口就背整个历史上最优秀的元曲之一《天净沙秋思》 别想着伺候男人了,我能写出这种词! 白光闪过。 姜班主盯着她,脸色逐渐变得愠怒。 每一次闪回,他惨白的脸就多红一分。现下,已经是红彤彤的正红色了。 他的脸型还是正常的,五官却已经错位了,双眼变成竖向排列,鼻子长在脸颊左侧,就像是被水冲散的泥娃娃,无端的诡异恐怖。四散的眼球黑洞洞,直勾勾地盯着黎应晨。 这些试错和闪回,恐怕不是没有代价的。一场戏NG的次数超过上限,恐怕会有非常难看的后果。 黎应晨终于妥协,她说:“我们身量尚小,骨头还软,请把我们做成瓶女吧。” 时间终于恢复了正常流动。班主“哦?”了一声,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喜上眉梢。 这一对姐妹变成瓶女,是姐姐主动争取的。 妹妹一直蒙在鼓里。 黎应晨很难评价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姜班主一开始打算把她们当做雏妓。雏妓远没有瓶女这么凄惨,但是至少能保留有正常人的健全四肢与肢体。 姜家班子要的雏妓,自然是窑姐儿,而不是青楼才女。封建社会的性工作者,哪里能活很久呢。一生都在想着如何伺候男人,没过多久就会染上无数脏病。拿卖出来的钱都拿去治卖出来的病,什么也存不下。最后年老色衰,死于疾病、饥饿或者老鸨的毒打,这一辈子就过完了。 又或者你也可以祈祷,有吃不起饭的老单身汉,愿意再出那么几十斤粮食,把你买下来做老婆。 姐姐看着这一眼望到头的结局,再一次说出了那句话—— “我偏不服。” 瓶女凄惨,畸形,从此断绝了拥有正常人生的机会。 但是,瓶女是要当做地仙去造的,是要正儿八经去学习那些常人不可习得的东西,才能哄住人的。 姜家班主确实是要请人来教她们卜算和医理的! 黎应晨自然不可能让这个戏台真的把自己变成瓶女,她做好了准备,如果要到那一步,直接让针女救出自己走人。好在毕竟是唱戏,这戏台并没有恶意到这种程度,她装模作样被捋了几下,拿了一个花瓶形状的纸盒子套住,就当她被纳完了骨、住进了瓶子里。 教她卜算的先生看着她,唱腔称赞:“真真是奇才一个!若你我在别处相见,定要将你收成关门弟子呀啊啊啊啊——” 黎应晨没有开心,只有沉默。 是啊。 就这几个江湖先生和走街郎中的教习,竟然教出来了能在绝路中窃天命的卜算人!竟然教出来了医术高超到能够借此成为村长的医女! 这得是多么聪慧,多有天赋的两个女孩。 若是这个世道能给她们机会,让你能在别处见到她们,该有多好? 接下来的故事,与村长婆婆说的一模一样。 纳骨,巡演,大旱,夜卜。星空璀璨无垠,却没有一刻属于过这两姐妹。姐姐在漫天繁星之下将龟甲扔进火堆,问天曰: 【何处死门洞开,九死一生?何处可让戏班挫骨扬灰、形魂俱灭、死无葬身之地?】 如同她将那猪崽推下河,如同她在戏班主面前自荐瓶女。黎应晨的眼神坚定,瞳孔里燃烧着火焰。 我就不信,我偏不服。 我要所有束缚我的人和物,都挫骨扬灰,形魂俱灭,死无葬身之地! 台下万众瞩目,盯着这一场滔天豪赌。 “……可惜我晚生了八十年。”黎应晨对着虚空轻声说,“否则我们一定很聊得来。” 台上的戏继续唱着。直到收到了昆仑宫的拜帖。班主喜气洋洋,收下帖子,只等三日后昆仑宫人来见。 黎应晨集中了注意力。 瓶女姐姐,和戏班上下三十多口人,最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没有小猎户。没有旁的内容。 三日之后,天上刮起滚滚风雪。不知何时,台下的观众已然散尽。就连给黎应晨准备的那把椅子,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终局的陌路来临。 天上的来使乘云驾雾,向戏台飞来。 黎应晨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群衣袂飘飘的……仙人吗?他们的衣着近似于传统审美里的仙人,但是每一个人的脸部都模糊不清,五官像是热化了一样流淌下去。他们的身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透明的,蠕动的圆球,那些圆球趴在他们的身上吮吸着,吸得圆滚滚,胖嘟嘟。 他们在融化。 “竟敢在昆仑山脚下行这等污秽之事!” 为首的人已经几乎被透明小球填满了,厉声喝道。 “尔等宵小之辈,为了一己私利,竟将那好端端的女子练成这等邪物,罪不容诛!” ……仙人们的外观奇怪了点,讲的话倒是很有点“一腔正气,荡尽千秋”的味道。 这是一场没有意外的屠杀。 一众纸人有的跪下拼命求饶,有的惨叫着四处逃窜。仙人们没有半分追逐的意思。他们祭出法宝,念动剑诀或者挥一挥手,那些人立马连声音都发不出一点,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很快,戏班上下三十多口,悉数灭杀殆尽,吊挂在槐树上。 一个活口也未留。 罪恶,恩怨,视死如归的决心,在鲜血中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黎应晨坐在戏台中央,抬头看着仙人们。 一个仙人看着她,对领头的仙人低声说:“峰主,这个女子已然没救了。” 黎应晨的心刚刚提起来,峰主就摇摇头:“尚未咽气,也不是害人邪祟,本也是苦命女子了,不许伤她。” 峰主蹲下身来,对瓶女姐姐说:“你有什么心愿未了,或者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我们能帮则帮。” 黎应晨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嘴了。 她说:“我想要和你们一样的神通。” 峰主沉默一会儿,说:“好。” 轰隆。 天上爆发了剧烈的雷声与闪电。 白光过后,一切归于沉寂。 戏台落满了灰,空空荡荡。 戏唱完了。 黎应晨睁开眼睛,满目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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