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彧将他扶起来,“朕是担心有人借这事将脏水泼到晋文身上。” 程赫元捂嘴咳了两声,低头笑着说:“只要陛下知道臣的清白就好。” 他的名声本就不好,也不差这一件。 果然钱塘刺史死后,没有等到春休结束,便有官员联名上书弹劾程赫元。 苏彧压着没有处理。 王家家主王睿觉得自己捕捉到了向崔玄报复的机会,他则是上书力保程赫元,说钱塘刺史豢养私兵本就是死罪,又说当初崔玄大力开辟江南新水道,与钱塘刺史来往密切,希望皇帝能好好查一查崔玄。 崔玄被叫进宫的时候,苏彧正躺在摇椅上,似是睡着了,那本弹劾崔玄的奏折就这样打开摊在她的身上,让崔玄看得一清二楚。 崔玄在取暖的火炉边上将自己的大氅烤得暖和,方走上前,将那本奏折合起来放到一边,再将暖和的大氅盖在她的身上。 他盖下去的刹那,苏彧睁开了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 崔玄没有取回大氅,只收回了手,往后退了一步,静默地站在那里。 苏彧没有起身,将脸埋在大氅的狐毛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望向崔玄,很是可爱,崔玄只觉得心上像是被羽毛拂过一样,有些痒,但他克制住了将手伸向苏彧的冲动。 “刚刚那份奏折看清了吗?”苏彧问。 崔玄平静地回答:“看清了。” 苏彧又问:“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开辟新水道的事崔家确实参与了,钱塘刺史也曾与臣有书信往来。”他不否认,且十分实诚地说,“但是崔家不养私兵,只往军中派人,只是十六卫整顿之后,臣便不参与其中了。” 当初京城十六卫崔家能叫动三支,还有他手上有同州韦家的令牌,这些事苏彧都是知道的,后来他将韦家的令牌给了苏彧,再后来十六卫整顿,这些事苏彧也知道。 “嗯,”苏彧点点头,整张脸在狐裘里蹭来蹭去,愈发显得可爱,崔玄的目光也跟着柔和下来。 然而下一刻她转过头来,望向他的目光却犀利得让他怔住,这才是帝王真正的眼神,只是苏彧善于叫人放下心防罢了。 苏彧掀开大氅,站起身来,直视着他的眼眸,指了指摊在案几上的纸,说:“这是钱塘刺史最后留下的信,行简看看吧。” 崔玄一目十行地看完,又听到苏彧叹息着说:“他这是把家族看得比国重要。” 崔玄的手指紧了一下,苏彧像是在借喻什么,他再退一步,行了一个大礼,坚定地说:“于臣而言,有国方有家,有君方有臣。” 苏彧轻笑出声:“行简不必紧张,你既然是朕的人,朕总要护着你,不能让你的家都没了。” 崔玄望向她,她眼眸明亮,声音悦耳,他轻易地便信了她。 苏彧上前一步靠近他,他不自觉地屏息,苏彧接着说:“弹劾行简的奏折朕是半个字都不信的,朕想干什么行简也是知道的,所以借这个机会,得行简配合朕演一出戏。” “陛下想要臣做什么?” “替朕去守住江南,”苏彧微微仰头,眉眼飞扬,“朕要贬你去做钱塘刺史。” 她未等崔玄应下,又握住他的手,将一道兵符交到他的手上,“这是调动镇海军的兵符,若遇急事,行简可直接调兵。” 崔玄喉结滚动,只觉得掌心发烫,他极为认真地回答:“臣遵旨。”
第199章 春休结束后,最令朝野震惊的是,皇帝撤了崔玄宰相一职,并将他贬出京城,去钱塘做刺史。 朝堂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崔玄的身上。 崔玄少年成名,自十八岁迈入朝堂之后便一直高高在上,未曾跌落过,昔日他可以给先帝苏琰直接甩脸,纵然苏彧登基之后,他亦是步步高升,成为大启最年轻的宰相。 众人没有想到,崔玄会如此之快就跌了下来,甚至是被苏彧一脚踢出京城,前往钱塘这样远离中原的地方。 一时之间,他们看向崔玄的眼神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昔日高不可攀的崔家家主跌落下来的幸灾乐祸。 崔玄并不是不能感受到那些恶意的眼神,他只是挺直了背,极为标准地向苏彧行礼谢恩。 苏彧趁机提及,当初先帝所赐的那块世家家主可以随意进入皇宫的令牌,既然崔玄去了钱塘,那块令牌也没什么用了,该归还于她了。 崔玄一言不发,亲手将令牌呈上给苏彧。 周遭的人大约没有想到,堂堂崔家家主如此简单就向皇帝妥协了,他们隐隐有一种崔家也没落的感觉,看向崔玄的目光里愈发多了几分轻慢。 站在崔玄身旁的谢以观却是眯了一下眼睛,正月初一那日皇帝还带着他去崔府蹭饭,看着不像是要厌弃崔玄的样子,何况以他对崔玄的了解,崔玄这么傲一个人,纵然和钱塘刺史有些交往,但也不会是深交,更不会收钱塘刺史的贿赂—— 最主要的是,他虽然不喜欢崔玄这个人,但是并不会怀疑崔玄对皇帝的忠心。 谢以观沉思许久,只觉得这怕是皇帝的一步棋,故意派崔玄去钱塘。 他微微转眸对崔玄说了一声:“恭喜。” 众官员瞠目结舌,要说当面阴阳那还得是谢以观,果然两人极为不对付。 崔玄矜持颔首,离开皇宫时踽踽独行,纵然有人想要奚落,只是看到他那一身的冷冽,并不敢靠前,只敢在背后小声议论。 官员们看向满面笑容的谢以观,想要凑上前去和他说崔玄的坏话,只可惜谢以观滑不溜秋的,他们才刚开口,他就把他们的话题给带偏了,一直到谢以观翩翩离去,他们才回过神来,他们刚刚好像说了几句话,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说。 官员只能将目光放到姚非名身上,说起来,三人当中还属姚非名这个阁老做的时间最长。 他们转身笑着对姚非名说:“还是谢阁老厉害,两个字就把崔阁老……啊不崔刺史给气得脸都黑了。” 姚非名说了句公道话:“那倒不是气的,崔阁老的脸一直是这样的,你从前阿谀他的时候也不见他给你好脸色。” 官员:“……” 官员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姚非名一把年纪、健步如飞,他们想要赶上去说几句话,根本追不上他! 倒是李家家主李见行在崔玄离京前,特意到崔府安慰他:“钱塘算是好地方,想来圣人也只是临时放你去历练。” 崔玄没有否认。 李见行从崔府出来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难过,才几年的时间,五大家族竟落得如此光景。 他稍稍犹豫,还是去了一趟王家,他对王睿说:“崔行简并无对不住你王家的地方,你又何必如此?” 王睿以为是他的弹劾将崔玄从宰相的位置上拉下来,志得意满,只硬声对李见行说:“你今日倒是来劝我,从前崔行简对付我儿子的时候,你怎么就龟缩着不敢去劝崔行简了?” 什么叫龟缩着,你才是万年的王八!再说王睿也不想想,他儿子犯的是什么事!李见行气得转身离去。 王睿琢磨着如何继续报复崔玄,王若再次上门。 王睿打算听听她的建议,却没有想到王若对他说:“父亲还是趁早收手。” 王睿的脸色当下冷了下来,“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你阿兄的仇还没有报。” 王若平静地说:“江南是圣人的钱袋子,姑且不说去年江南的布匹产量是前面五年的总和,赚得锅满盆满,单说如今的镇海军萧节度使本就与崔家家主私交甚好,圣人把崔家家主放在钱塘刺史这个位置上,只怕用意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崔家家主是得圣人用的。”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反问王睿:“父亲别忘了您不止长兄一个儿子,八弟还在岭南,您不想他回来了?” 王睿僵住,长子已死,王墨成了他的软肋,心中有再多的不甘,他也不敢拿王墨的前途开玩笑。 王若见他沉默,又慢条斯理地说:“既然陛下将崔家的进宫令牌收回去了,王家的也不该留着了。” 王家就此消停下去,还主动拿出进宫令牌,苏彧倒有些意外。 谢以观说:“想来是上官夫人去劝的。” “上官尚书的夫人?”苏彧想起还有王若这么一号人物,再想到之前王睿主动上书建议女子参加科举,这事想来也是王若的手笔,“上官夫人身体不好吗?” 她想起之前上官绎和谢以观都曾说过王若身子骨弱。 “是。”谢以观回答。 果然苏彧面露惋惜,他笑着说:“夫妻一体,陛下多用用上官尚书,若是上官尚书遇上什么难题,上官夫人总是会出手相助的。” 如此,不仅能把王若给用上,还用两个人只要付一个人的俸禄。 苏彧忍不住朝谢以观竖起大拇指,论黑心谢以观不输她。 既然崔家和王家都把令牌交出来,李家自然也不好再留着,李见行都不用什么人来劝,十分爽快地将令牌交出来。 崔玄在正月十七这日就启程去了钱塘,他于天未亮的清晨出发,未曾告诉任何人,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江南。 他曾于年少时来过江南,那时候的江南是花船上温柔小意的小娘子,靡靡之音缠绵,却不敢过分张扬,不似现在红红火火,处处是纺织作坊,大街小巷尽是叽叽喳喳的织娘。 崔玄皱了皱眉头,纺织作坊繁荣虽然是好事,但哪哪都开纺织作坊未必是好事。 新官上任三把火,崔玄进行区域划分,规定作坊只能开在何处,尤其是涉及染布的,不可开在居民坊处,污了水源。 崔玄手段强硬且油盐不进。 江南的富商不管是给他送金银还是美人,统统都被拒了。 富商们只得妥协照做,只是那个在京城流传的谣言,又在钱塘流行了起来—— 他们说,钱塘刺史崔玄二十好几无妻无妾,什么美人都不收,必然有断袖之癖。 于是,有人悄悄地给崔玄塞小倌,崔玄的脸黑得不行,将给他塞小倌的人关了三日牢房,并大张旗鼓地通知他家中人来赎人,这才将这股歪风邪气压下去。 科技的一角掀起风浪之后,紧跟而来的便是狂风暴雨。 崔玄规整了钱塘作坊之后,便去了趟太原,与新的太原府尹商讨运煤之事,最后敲定太原和钱塘各出一半的钱,扩修官道用以运煤。 只是如今太原的煤炭产量供不应求,崔玄另外又寻了其他的石炭作坊。 太原府尹听说了来往的银两数额,隐隐有种错过亿两白银的心痛。 新太原府尹姓刘,是苏彧从户部提拔上来的,对财务收入最是敏感。 他想到,既然能用烧煤的机子提升布匹产量,为何就不能用这机子提升石炭的产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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