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安胎的大夫投鼠忌器,怕影响胎儿不敢给伍暮云施针治疗,只能开了剂药,勉强将人压制住了。 昙绍大师便给束手无措的老王妃想了个办法。 “老王爷病危,神魂游离,已经侵扰到了茂王妃,如今人已在弥留之际,不如迁入正殿,做一场法事,静待逝者气绝,牵引离魂安然升天,以免影响生人。”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容絮和叔山柏略一商量,便同意了。 按照招魂的仪式流程,需由至亲之人身着亡者的旧服,潜心祝祷,并在亲人离去后高喊他的名字,将魂灵引至祭祀法坛,再由大师念诵经文,接引入轮回。 选定了吉时,叔山柏便穿上了叔山寻的衣袍,亲自开始了仪式。 司仪官叹了口气:“这些大师们本来是为了小世子的降生礼请来的,这也是没办法,看样子,还是老王爷的丧仪在先了。” 虽然叔山寻尚未过身,但所有人都已经当他作死人看待。他阖目躺在榻上,也直如已经死了一般,对周遭的动静没有半点反应。 容絮一身未亡人的服制,黑纱覆面,唯有近看才能发觉,她黑纱下哀戚的神色里,还藏着深重的不安。 她与叔山柏合谋,串通了昔年的老军医,在丈夫的日常饮食中投入一味无香无色的慢性毒药,饶是叔山寻平日里再警觉,也没有察觉自己的妻儿会下如此毒手。如今毒计已售,眼看着阿柏已经掌握权柄,叔山寻奄奄一息,大势已去,很快就再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儿子会在与叔山梧的斗争中落入下风。 但从伍暮云开始发病起,容絮心中便有隐隐不安,每当看着儿媳形状疯癫胡言乱语,她都忍不住想,是不是老天在惩罚自己毒杀亲夫。 伍暮云腹中的孩子是他们拿捏皇室的最大筹码,只要叔山寻一死,清野军顺理成章归入阿柏麾下,再有皇嗣作保,他们母子便能顺利坐上巅峰。 眼下已经是关键时刻,容不得半分行差踏错。 自从来到东都,容絮几乎夜夜都要失眠。野心的膨胀、未知的恐惧,和对权利的想象将她置身于一个耀眼却灼热的熔炉,让她辗转难眠,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只有在看到自己的儿子时,心中的不安才能稍稍缓解一些。 她的视线移向床榻边,胡奉御被叔山柏专程从宫中请来,伺候叔山寻的病情。此时他的任务已经只剩下一个:确认叔山寻何时断气。 她和儿子像在等待一场最终的审判。容絮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祝祷:“老天保佑,让暮云腹中的孩子早日平安降生,愿吾儿平步青云,一生无忧……” 木鱼声声,钟罄齐鸣,让人心神不由镇静,就在这样的气氛中,突有凄厉的女子叫声划破天际,隔着院墙飘进了正殿之中。 叔山柏眉心紧皱,看了容絮一眼。二人对视,俱是烦躁:偏在这个节骨眼,伍暮云又发病了。 伍暮云的叫声伴着口齿不清的嘶吼,一声声听的人汗毛倒竖。容絮心中对叔山寻仅剩的一点愧疚变成了后悔:早知当初药量就再猛一些,一朝送他归西,也好过现在夜长梦多,平白惹出这么多事来。本想让弥留的叔山寻引来二郎,可那叔山梧果然如自己所料,是个绝情的主,父亲病重的消息传出去这么久,他竟然至今音讯全无。 她心思烦乱,一时间求助般地望向端坐首位正在主持仪式的昙绍;后者回以领会的眼神,手中木鱼敲击频率加快,厚重的钟罄与法号声陡然提高,一时间盖住了外面传来的哭喊。 喧然的动静中,昙绍突然站起身来,右手一挥,法号声中,三个身着异族式样的翻领长袍的法师从后殿走了出来,三人皆是腰悬佩剑,头戴面具,在两根合抱粗的柱子间站定了。 叔山梧皱眉:“这几位是?” 容絮在他耳边压低声音:“是西域那里的法师,昙绍大师请来的,据说他们有一套镇魂术颇为管用……” 说话间,为首的一人抽出腰间的佩剑,在殿中舞了起来。 这人身姿轻盈,一看便有功底在身,五色丝绦制成的剑穗随着他动作飘洒摇曳,一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 一曲剑舞结束,殿中伴奏的曲乐也暂停了下来,不知何时,殿外伍暮云刺耳的尖叫声也渐渐归于平静。 “当真是灵啊……”门边的小黄门不由得感慨。 那法师还剑入鞘,快步走到昙绍身旁,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昙绍微微颔首,转向叔山柏,双手合十:“王爷,老王爷魂体游离,只因有执念未了,才侵扰了周边的生气,现需暂时清场,请这位法师近前,为老王爷清理污浊之气,助他早登极乐。” “清场的意思是?” “大师做法时,殿内除了将亡者的至亲之人,其余无关人等都须撤走。” “您的意思是,只留下母亲和我?”叔山柏皱眉。 昙绍点了点头:“施法过程中,需亲人在将死之人身旁守候,以完成招魂仪式,中途不得离开。” 容絮听言,神色一时迟疑,但方才的做法收效明显,又让人不得不信。 昙绍似是读懂了她的疑虑,缓声道:“这三位乃是老衲云游西域时一同修行的师兄弟,俱是修为颇深,精研佛法,于修元渡化颇有造诣。” 有霄云寺首座背书,很难不让人信服。容絮看着昙绍视端容寂一脸庄严的样子,心定了不。在场众人都等着叔山柏,待他发话。 叔山柏的视线落在殿外重重的森严守卫,他事先安排过,伍暮云那边有容邝和顺姬守着,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半晌点头道:“可。” 随着他一声令下,除了带着面具的法师,殿中其余的僧侣道士和守卫仆从们鱼贯而出。昙绍也缓步向外,经过那法师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便随着人流迈出了大殿。 为首的法师目送人群走出,正要掀开帐幔走去叔山寻榻边,突然被叔山柏伸手拦住了。 “等等。” 那法师动作一顿,转过身来。 叔山柏倏然伸手,不及那法师反应,便将他面上覆着的面具一把摘了下来。
第96章 我来送你一程 面具后露出一张苍白扁平的脸, 低垂的眼角刻满了皱纹。这是个全然陌生的人。 容絮不解地看向儿子:“茂郎,你这是……做什么?” 叔山柏平静地将面具递还,双手合十, 敛眸道:“抱歉, 大师。今日慈父丧仪,为免贼人混入,行不轨之事,是以不得不谨慎行事。” 领衔的法师接过面具, 声色平和:“无妨。凡所有相, 皆是虚妄。行镇魂礼时,需以面具覆面, 以免亵渎魂灵。” “明白。大师, 请便。” “那就请二位候坐于帐外,面向正西, 心中默念金刚经, 以免魂灵滋扰。无论听到任何动静, 不待我吩咐,不能有任何动作。” 容絮因这严正的气氛,神色明显紧张了几分。叔山柏拍了拍母亲的肩膀, 以示安抚。二人依次在大殿摆着的蒲团上盘腿落座,看着那法师和两名随从掀开帐幔走了进去。没过多久, 帘幕后响起了空灵的诵经声。 殿内的空气滞涩,床榻周遭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死气, 昏暗的光线透过窗棂, 照到了层层帐幔之后。 叔山寻安静地躺着, 脑中的梦却有如走马灯一般不停地切换着场景。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年少时分,刚刚立下三连大捷的跳荡之功, 又接到了朝廷让他率队征讨漪兰的命令。 他梦见一个面向古怪的人闯入他的帐中求见主将,他一眼就看出那人带着面具,对方被他看穿伪装也不害怕,揭开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眉目清绝的脸,少女言称是他的故人之女。二人隔着帅帐的巨大沙盘相对而立,他能看清她衣裙里藏着的匕首,而彼此对望的眼神却有如电光石火。 “阿夙——!” 叔山寻猛地睁眼,胸口起伏不定,眼前渐渐清晰的是昏暗的帐顶,厚重的帐幔上有暗色的花纹,绣的似乎是麒麟一类的异兽。 他一时恍惚,梵音如海潮涌入耳中,依稀看见层层重叠的帐幔后似有人影,身段窈窕,盈盈一握。 “你……是谁?” 帐后的人影没有动作。 “你,过来。” 饶是病入膏肓,叔山寻说话时还是威严十足的命令语气。一如战场上说一不二的统帅,天下从来尽在掌握。 安夙站在帐后,冷蔑地想。 “安夙,是你。对不对?”他的声音清明了不少。 安夙缓缓从幕后步出,虽然覆着面具,但姿态与眼神却是骗不了人。 叔山寻微微转过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眸光却有如寒潭,他胸腔中已经衰败无力的心脏突然猛跳了起来。 二十四年前,她第一次走进自己帐中时,便是这副伪装。 “……你真的……还活着……” 安夙冷冷出声:“不。是厉鬼来索你的命。” 叔山寻的目光一时茫然,最后落在她宽袍投下的阴影,原本死水一般的眸底波澜翻滚:“不、不是的……真的是……阿夙,你回来了……你没有死……” 同样乔装的犀奴手持法杖守在一旁,闻声皱眉提醒安夙:“主子,不必和他废话,我们只要在这里多拖延一些时间便好。” 叔山寻的神智突然前所未有地清醒,除了手脚依旧动不了,很快理会了犀奴话中的意思,声音低哑地问:“容絮他们在外面?” 安夙靠近一步,冷声道:“对,你妻儿在外面盼着你死,而我,是来送你一程。” 叔山寻搁在床沿的手缓缓举起,想碰一碰她的衣角,却是徒劳:“阿夙……我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我叔山寻这辈子……唯一亏欠的……就是你。” “呵呵,叔山将军此话太客气,若无当年的你,便没有今日的我。” 叔山寻神色怅然:“那时你诞下阿梧不久便离世,家中亲人将你的尸身接走,说你的遗愿是魂归故土……我知道你恨我,我无权挽留……但后来,我去你的故地寻过许多次,都未曾找到你的坟茔……” “你我之间,一场孽缘不必再说。你有功夫惺惺作态,却不肯多用心在你自己的儿子身上。”安夙冷漠的神色中终是出现了一丝恨意。 “阿梧……他长得像你,性情却与我如出一辙。这孩子脾气倔强,心思深沉,我们虽相处时日不多,实则我早已认定,他是我叔山氏的接班人……” 饶是隔着一层面具,安夙眼中的讽意也显露无疑:“也难怪容絮母子要毒杀你,连我都替她觉得不值。” “不是的,阿夙,当年我一时糊涂……你是我一生挚爱,其余任何人都及不上,是我伤了你的心,容絮她不过是,我犯下的一个错误……”叔山寻冷硬强悍的面目鲜少露出这样追悔莫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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