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踏”的马蹄声清脆,洞开的城门后,有人纵马穿过晨雾,缓缓而出。 蒋朝义看清了来人的形象,面上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二——” “请郡王爷卸甲除兵后,由此入城。” 叔山梧坐在马上,冷冷扫一眼叔山寻身后寥落的人马,“其余人在城外等候。” 蒋朝义愕然转头去看叔山寻,只见他仰着头,对着眉眼冷酷如同陌路的二郎,缓缓笑了起来。 叔山寻朝着叔山梧一拱手,从容道:“那便有劳指挥使大人带路。” 他转过身,将佩刀交给一旁的卫兵,张开手臂,示意蒋朝义为他卸甲。 蒋朝义上前,一边帮着叔山寻解除身上的盔甲,一边低声:“将军,二公子他……” 叔山寻语气淡然地纠正:“是禁军指挥使。皇城戒律森严,你我自然应当遵守。你带兵就地扎营,等我消息。” 蒋朝义神色复杂地看一眼马上的人,点头应是。 一轮红日从地面线露出头角,光芒映在城门牌匾上,“解甲门”三个大字熠熠闪光。宽而深的门洞里,一黑一白两骑马并行向内,父子二人之间如有天堑相隔。 时辰还早,玉京城内除了几家贩卖朝食的铺子里飘出冉冉的白气,大多坊市中的楼宇和民宅都紧闭着大门,街上更是人烟寥寥。 二人一路沉默,到了主干道万祀大街上,叔山梧一勒缰绳。 “前面不远便是崇业坊,王爷自便,末将这便失陪了。” “阿梧。” 叔山梧马头调转一半,动作微顿。 “你在玉京这些时日,可还适应?” “没什么不适应的。都城繁华,总比边关强得多。”马儿在原地来回踏着步,他头也没回,不耐地扯着缰绳。 叔山寻沉默半晌,方道:“听说你一直没有回过王府,一直宿在衙署,是么?” “我说过,那里不是我的家。” 叔山梧看了一眼前方崇业坊巨大的牌楼,坊市中渐有热闹的人声传来,他淡淡移开视线,而后彻底掉转了马头。 “您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一步了,军中事忙。” 叔山寻在他身后提高了声音:“所以你应当不知道,夫人已经代你兄长向国公府提亲了吧?” 叔山梧扯着缰绳的手松了松。 “难得为父回来,今日随我回一趟家吧。”叔山寻的声音从身后靠近,第一次放软了姿态。 叔山梧抿唇,朝着不远处跟着的两名禁军士兵一抬手:“你们先去吧。” “是,指挥使大人。” 待两名士兵远去了,叔山寻意态不明地笑了起来:“指挥使大人好气派。” 叔山梧看了父亲一眼:“这样的气派,节度使大人应当能感同身受。” 叔山寻面上笑意一时收敛。 叔山梧这个禁军指挥使的位置缘何而来,他未必了解全部的细节,而朝廷是否已经完全对叔山氏放下心中芥蒂,叔山寻却有清醒的自知之明。 有的东西看上去是一呼百应的官威,实则不过是在你身边安置的眼线。 比如李肃举荐他成为奉州节度使,却同时将亲信李纯恩也留下做了奉州节度副使。河北说到底,依旧是李氏的势力范围。 这里不是讨论这样话题的地方,叔山寻语气一变:“所以那日为父问你,到底喜不喜欢那郑家丫头,你并未和我说实话。” 叔山梧抿着唇,没有说话,神态倔强。 “咱们还是不要站在这里说话吧。” 叔山寻将二郎的反应尽收眼底,夹了下马腹,自管朝着平野郡王府的方向走,隔了一瞬听见身后响起拖沓的马蹄声,嘴角勾起笑意。 “其实我也是才知道。王府的书信昨夜才送到奉州驿站,五日前夫人亲自登了国公府的门。正逢陛下唤本王回都议事,否则,也许阿柏把人娶进门了你都不知道。” “不会的。” 叔山寻扬眉,转头看向自己儿子。后者神色中一时看不出波澜,状似平静地反问自己:“难道国公府同意了?” “没有。郑国公夫妇爱女如命,只说需得先问过四姑娘自己的意思。”叔山寻神色淡淡。 叔山梧哼笑一声,“我看也是。” “不过,”叔山寻看着他这幅样子,语气放慢,“国公府似乎对你兄长很是满意,国公夫人还十分歉意地解释,说本来也有意和王府结亲,不巧此前相看的三姑娘已经许配出去了。他们已经收下了大郎的庚帖,只要四姑娘点头就行。” “她不会点头的。”勒马的人语气冷硬了几分。 “你怎么知道?” “……她那样的出身,如何会看上叔山氏的门第?” 叔山寻还不曾见过二郎这样的姿态,那副骄矜的外表之下到底咂摸出了些其他的意味。他唇角一勾:儿子再横,如何敌得过老子? “她父母亲都看得上,她为何看不上?” 叔山梧神色变冷,没有接话。 “况且,你不是也知道,她不看重门阀背景、能力样貌,唯一只看真心与否……”叔山寻别有深意地提醒。 叔山梧无法反驳,这是烧尾宴那夜,他们父子二人在王府假山后听到的郑来仪的原话。 叔山寻摇了摇头:“或许是玉京的高门贵女们见多了家世显赫的青年才俊,反而追求起画本里说的神仙姻缘吧。这郑四小姐但求一心人,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他叹息般道,“毕竟真心这样的东西,谁又能一眼判明?” 平野郡王府的大门出现在长街尽头。 叔山寻在阶下勒马,转头却见二郎依旧停在十步之外,眸色冷厉。
第36章 他的生母怎可能在他出生之前便去世了? 叔山寻翻身下马, 信手将缰绳交给迎上前来的家丁,冲着叔山梧道:“怎么不过来?” “所以您当初也是这样骗过母亲的么?” 叔山寻面上一僵,笑意瞬间消失。 “您就是用所谓真心骗她远离家乡、舍弃一切, 一路跟着您, 直到最后凄凉地死在——” “住口!” 叔山寻怒不可遏,低吼出声:“你这竖子,居然敢提你母亲!若不是因为你,她怎么会死?!” 叔山梧抬眼看向平野郡王府气派的院门, 眸色幽深如墨, 点点头:“对,我也不配提她。就让她安心转世, 下辈子不要再碰到我们这样的人家……” “你——!”叔山寻一时气结。 叔山梧的视线落回他身上, 如同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我不会进去的,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绝无可能与他们共处同一屋檐下。” 叔山寻怒极反笑, 点头道:“好!你小子硬气!烧尾宴那日还不是踏进我府门?!” “是我愚蠢, 妄想您还会记得, 那日是她诞辰。” 叔山梧的声音扬了起来,阶下的人反而沉默,笔挺的肩背似乎塌下几分。 “就当母亲从未存在过, 而我也离平野郡王府越远越好。这不是如您所愿么,父亲?” 他冷冷的咬着最后两个字, 这是重逢后第一次这么称呼叔山寻。 街道那一头,人声愈发熙攘, 繁忙的早市揭开序幕。这对父子站在空旷的郡王府门前, 沉默地对峙。廊下的阍者远远站着不敢上前, 似乎这已经成为家主和二公子之间的常态。 “对……你说得对,今日我叔山寻所拥有的一切, 皆如我所愿……” 叔山寻眼角的沟壑益发深了,他缓缓转过身去,声音沉重而疲惫。 “本王不送,指挥使大人好走。” 叔山梧纵马穿过热闹的早市,沿途遇到执勤的禁军士兵,见到他便原地立定,向上官行礼,而他恍若未见,始终眉峰冷峻,马蹄不停。 他没有再回解甲门。身为指挥使,城门守卫这样的事本就不需他亲自去做。 他在北衙司庄严气派的狮子门前下马。门前两个守卫的兵丁见指挥使大人脸色难看,都心生畏惧,相互退让了一番,其中一个叫贾二的硬着头皮上来,接过叔山梧手上的缰绳,却没有立即去栓马,面色犹豫似是有话要说。 “讲。”叔山梧脚步不停迈上台阶。 “是、大人……有、有客人来衙署找您……”贾二结巴着小步跟在后面。 “什么人?” “是、是……” 贾二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看他面色,似乎也并不清楚来客的底细。 自叔山梧接掌北衙六军以来,总有人慕名来衙署,要求见指挥使大人。有的心存结交之意,有的是来探查虚实,有的则纯属对这位禁军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指挥使好奇。 而他对这种毫无意义的交际十分抵触,早就交代过,遇到这种闲的没事上门的客人,一律请他们打道回府。 他皱眉:“人呢?” “已经进去了,长史大人陪着进去的,让小的在门口迎您……是、是个女客,带着幂篱……” 叔山梧掀眉看了贾二一眼,“带我过去。” “是。” 贾二引着叔山梧穿过前堂,进了内院,在指挥使的书房门前停下了。 “大人,就在里面。” 叔山梧撩起衣袍下摆,推开门。 书房内,一个身着绯色衣裙的少女背着手,正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局促地守在门边,正是北衙司的长史。看这情形,一时间竟分不清他和那少女谁才是北衙司的主人。 长史一见上官来了,连忙打起精神迎上前:“大人,您回来了!” 那少女闻声回头,看见门边的叔山梧,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指挥使大人!” 叔山梧看清少女的脸,转头皱眉看向长史,眸中严厉之色叫人不禁瑟缩。 “大、大人,这位是吏、吏部尚书伍、伍大人的女——” 贾二站在门外听着,心里自在了些。看来不光是自己,连长史面对指挥使的气场都会发怵,打磕巴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不用你介绍!” 伍暮云打断长史,快步走到叔山梧面前,屈膝行礼,“奴家闺名暮云,我爹爹是——” “不是说了,无关之人概不接见么?” 叔山梧并未多看伍暮云一眼,只冷冷地责问长史。 长史一手心的汗,在官服下摆悄悄擦了擦,飞快地瞄了一眼伍暮云,只能将长官的斥责生生应下:“是、是、是下官失职……下官也是看伍小姐似乎有要事……” 他心中大感冤枉,自己身为一个禁军长史,如何对找上门来的吏部尚书家的小姐说不?况且人家说有事找指挥使大人,他怎好多问是什么事? “你有什么事?” 叔山梧的视线终于转回伍暮云,后者面上泛起一片娇羞的红晕,正要开口,想到什么,又转头对局促不安的长史道:“你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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