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移开视线,一时不知看向哪里,只好落在那盏被擦拭过的长明灯上。 “所以你真的不是昭宁十七年生人……” “容絮说我是昭宁十七年生?”叔山梧挑眉,唇角勾起冷笑,“——我只比阿柏小半个月,是昭宁十五年正月十五出生。” “那为什么……?”郑来仪疑惑。 “一个驻守边关、抗击外侮的将领,怎可娶异族女子为正妻?父亲思及自己前程,在她死后抹去了她的存在,转而娶了容氏为正妻,还让我认她为母亲。甚至将我的出生年月也一起改了。” “而我的生母安夙,在生下我之后没多久便抑郁而终,死后姓名未入族谱,甚至连一块自己的墓碑都没有。” 郑来仪嘴角浮起一抹讽笑。前世算命的说,她和叔山梧同岁出生,八字相配,是天作之合,这段姻缘从一开始果然便是错的。 她垂下眼睫,声音很冷:“……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叔山梧向前一步,似乎是想伸手,终究只是握紧了拳头,沉声道:“郑来仪,不要嫁给叔山柏。” “为什么?”她掀眉看他。 “……这样的家族,没有人会付出真心,不值得托付。” 郑来仪笑了起来,眉眼却是冷的:“指挥使大人,也是在说你自己么?” 叔山梧隐忍地看她一眼,想说什么,却抿紧了唇,不知是不是默认。 即使前世他们成了夫妻,彼此之间曾经再紧密无比,郑来仪却从未在他眼中见到过如此刻一般的坦诚。 她突然有些不自在,后退了半步,察觉到靴筒里的东西正硬硬地硌着自己的脚。 曾以为那匕首会是叔山梧勾结异族的证据,费劲心机得到手,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白。她虽然恨叔山梧,但拉他下马的办法有很多种,死者为大,不必在逝者身上做文章。 郑来仪弯腰将那把曲柄匕首抽了出来,递过去:“我无意打探指挥使大人的私隐。既然是令堂的遗物,这样珍贵的东西,还是还给你。” 叔山梧没动,她又伸了伸手催他接过。 他不接:“说过送你,就是你的了。” 郑来仪皱眉:“这样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母亲在此见证,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吹得那盏长明灯原本微弱的烛火陡然盛旺,仿佛是有魂灵在附和着叔山梧的话。 郑来仪拧着眉看他,而他态度坚决,不可撼动。她僵持的劲头终于松懈,握着匕首的手垂了下去,暂且放弃了僵持。 “既然是你的东西,留着也好,嫌碍事扔了也罢,都随你。”叔山梧颇为大度地道。 她哼了一声:“你母亲看着,我要扔也不会扔在这里。” 叔山梧的心机被戳破,笑了起来。他真心开怀的时候的笑容很好看,像打透阴翳的一缕阳光,只是这样的时候并不常有。 鸟儿成群飞入山林,暮色在不知觉间降临,带着凉意的风将郑来仪的衣裙吹起,叔山梧抬头看了看天:“不早了,走吧。” 两骑马缓缓行走在曲折的山路上,依旧是一前一后,和来时一样的情形。幽深的山林里寂静无声,一时间连鸟兽虫鸣都听不见了。 始终在前开道的叔山梧突然停住了。郑来仪不知缘故,也勒马停了下来,“怎么了?” “和姑娘一道的人呢?” 郑来仪一怔,而后些许不自然道:“什么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叔山梧看她一眼:“姑娘不觉得,这林子里安静得有些诡异么?” 仿佛是佐证一般,他话音未落,林中便传来一声枭鸟空灵的鸣叫,除此外再无任何动静。 郑来仪转头四顾,二人此时正在一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碎石山道上,周遭除了森然的树影,看不见任何活物。 她让戎赞跟着自己,但若是寻常情况,她想要找到他时,只要稍微留心便能发现蛛丝马迹,来时他一路跟着她都能够察觉,可此时却并无半分第三人的气息。 郑来仪心头不免瑟缩,下意识地夹了下马腹,向叔山梧靠近了些。 “你那名图罗近卫,来时一路跟得还算紧,眼下却不知去了哪里。” “你——”郑来仪要反驳,却意识到凭借叔山梧的警觉,不可能对戎赞的存在一无所察,放弃了抵抗,“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约是……在青州的时候?他跟踪决云,两人还交了手,难道他没有向你禀报?”叔山梧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点评,“——姑娘这近卫实在有些不够称职。” 郑来仪撇了撇嘴,她对此一无所知。但能够猜到戎赞性子骄傲,应当是在交手中落于下风,才不愿和自己提及,当下放弃伪装,扬声:“戎赞。” 除了一丝风声,无人应答。 叔山梧眉眼间的闲适散去,姿态莫名绷紧了许多。 “看来这小子不是贪玩,”他转头看向郑来仪,“在这里等着别动,我去去就来。” “你去哪——” 郑来仪话音未落,叔山梧已经从马背上纵身跃起,迅捷的身影如鹰消失在密林深处。 天色益发暗了下去,郑来仪无数次地看向叔山梧消失的方向,面色难掩焦虑。 不知过去多久,似乎有动静从林中传来,她仔细分辨,是刀兵相接的声音,混杂着男人痛苦的嘶吼。
第38章 派禁军指挥使叔山梧去往槊方监军 郑来仪神色一凛, 立即翻身下马,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 没有跑出多久,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视线中。林中空地上, 两个戎服士兵正一左一右地夹击着一人, 被合力攻击的人赤手空拳,背对着她——正是叔山梧。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大树下,那里坐着一人,低垂着头看不请脸, 但衣服是熟悉的。 “戎赞!” 戎赞猛地抬起头来, 而叔山梧也听见她的声音,二人一齐出声。 “别过来!” “别过来!阿姐!” 郑来仪看清戎赞的右腿受了伤, 被匆匆包裹过, 血已经将衣裤染成深褐色。他狠狠地冲郑来仪摇头,让她不要靠近, 而后满脸焦虑地看向林中正热的战局。 叔山梧手无寸铁, 而对面的二人却似乎对他十分忌惮。郑来仪正在疑惑这二人究竟来自那支部队, 怎么会对身着禁军服制的叔山梧大打出手,却听见他高声喊了句什么。 是异族语言。 戎赞的表情顿时复杂,似是听懂了他的话。郑来仪心中一动。难道这二人是图罗奸细? 果然, 那两名身着大祈士兵服饰的男子面泛凶光,其中一人粗着嗓子对叔山梧喊话, 一边喊着,一边持着刀向他冲了过去。 叔山梧身形沉稳, 一时没有任何动作, 有那么一瞬, 郑来仪都以为他是被吓住了,偏偏在那刀锋袭至面门的一刻, 他迅疾转身,敌人眼前一花,手中的兵刃便被劈手夺了下来。 叔山梧在二人身后站定,反手执刀,冷笑着说了句:“连刀都不会握,如何装得像?” 大祈军中配备的陌刀重十五斤,刃长三尺,柄长四尺,下用铁钻,那两个图罗奸细用惯了短刀,对这样大型的兵刃根本无法招架,叔山梧早就看出敌人的窘迫,轻而易举地空手夺刃。 被夺了刀的一人满脸涨得通红,叽哩哇啦一阵怪叫,他的同伴则二话不说,双手提着刀冲上前来。 郑来仪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她可以确定这二人绝无可能是叔山梧的对手。果然没有几个回合,两个身高八尺的图罗壮汉就被按倒在地。 她只是有些意外,按照叔山梧的性子,敢与他为敌死相不会好看。可是当下他并没立刻要他们的性命,只是将二人双手反剪,利落地在他们后心分别戳了两下,二人顿时满头大汗,神色痛苦,却叫不出声来。 郑来仪走到戎赞面前,蹲下身子查看他伤势:“还在流血,有药么?” 戎赞点头,面上的羞愧多过痛苦:“我没事的,阿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郑来仪的视线移向不远处被捆缚住手脚的两人,面色复杂。 “他发现了这两名伪装的图罗奸细,好心劝二人离开,他这两个同胞假意顺从,突然反目从背后偷袭……” 郑来仪站起身,叔山梧活动着手腕,朝二人走了过来。 “其实姑娘这位近卫身手不错,这两个蠢货本来不应是他的对手。只是一时仁慈,难免被蒙蔽。” 戎赞脸色一红,梗着脖子用图罗语嘟哝了一句什么。 叔山梧闻言轻笑一声,而后眉眼冷厉地回答:“向你挥刀的人,不是敌人又是什么?若他们的目标是你的阿姐,你还会手下留情么?” 戎赞一滞,不无心虚地看向郑来仪。 郑来仪朝那两个手足被困的图罗人走了过去。两人神色痛苦,被叔山梧点中穴道后浑身酸麻,苦于叫不出声,已经出了一头的汗。她的视线移向他们身着的戎服,平巾帻,紫补裆,大口裤,锦媵蛇——她只觉得没来由地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叔山梧弯腰捡起两把陌刀,看一眼手柄,神色冷峻。 郑来仪意识到什么,走上前,拿过他手上其中一把,仔细分辨上面的错金铭文。 「昌顺元年,槊方节度府造锷,刀匠苏四等造,专当参军事王某」 她的心头一坠,意识到这两个图罗奸细身着的是槊方军的服制。 陌刀上记载着兵刃制作的时间、地点、参与的工匠及监管的官员,绝无可能作伪。他们能堂而皇之地混进关内,必是槊方那里出了问题。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叔山梧。 叔山梧从她手中抽回刀,冷静道:“图罗人已经混进中原,这两人绝不会是最后的两个。先让戎赞陪你回去,这两个人我需要带走。” 他看向坐在树下的戎赞:“小子,还能骑马么?” “当然能!我没事!”戎赞一脸倔强,随即扶着树便站了起来。 叔山梧笑了笑,从蹀躞带上解下一样东西,放在郑来仪手里。她低头一看,是禁军指挥使的腰牌。 许是为了照顾戎赞的自尊,他朝郑来仪倾身,压低几分声音,姿态莫名有些亲近:“这小子在逞强,骑马没问题,其他的不能指望。你拿着令牌,山脚便有禁军的人,让他们送你们回去。” 郑来仪看着那枚腰牌,一时有些犹豫。 她不想拿叔山梧的令牌,可眼下天已黑透,经历方才这一场,这郊野之地已是草木皆兵,心中的害怕也不是没有道理。 叔山梧对如何说服她十分在行,他看一眼戎赞:“快拿着,那小子的血没有完全止住,回去以后腿伤还需要静养。耽误了治疗便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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