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玉珏背对着宋鸾枝,让她看不真切他眼底的情绪,只是发现那怀中篮子里的落梅,似乎因为轮子被石头绊了下,竟撒了些出来。 “自、自然是,不介意的。能帮上宋小姐的忙,我很开心...” 云雾轻拂黛山,光影阑珊下,风起林梢。 容玉珏的声音微颤着,越往后越弱,竟堪堪被风声遮掩住,却也似那份不知名的情感,被千层丝线缠绕着,无法脱身。 宋鸾枝未能捕捉到容玉珏的尾音,只是想着这时间过去许久,宋汝善会不会偷偷溜走。 两人各怀心思缓缓从梅花林走出。马车还静静停在原地,宋鸾枝蹙着眉眯了眯眼,却发现马车前竟有两个人影。 距离越近,吵闹声便越清晰。 “说好的,最后一个桂花糕,留给阿姐吃!” 宋鸾枝放眼望去,只见宋汝善双手叉腰,站在马车上微微怒嗔道。 “...可是你猜拳输了,愿赌服输,该听我的。” “你!你无赖!” “是你说的愿赌服输,怎的无赖还成我了?” 宋汝善见辩驳不过,气的小脸通红,抬手作势想要指指点点,却发觉不礼貌,只好作罢,转过头不愿去理眼前这个无礼之徒。 未曾想,刚一转头,便与宋鸾枝对上了眼。 “阿姐!!” 满腔委屈顷刻爆发,此刻她也顾不得什么脏泥巴和外人,提着裙子便小跑到宋鸾枝身侧,委屈巴巴地抱住宋鸾枝的胳膊蹭了蹭,嘴角下拉控诉道:“阿姐,这里有个无理之徒要抢我留给你的桂花糕!!” “宋汝善,不得无礼。” 虽心疼,但礼数不能无。 宋鸾枝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乖乖来到容玉珏身前,满脸不乐意的行了个礼。 “问容世子安。” 容玉珏紧紧抱着篮子,生怕将红梅撒出来。此时,刚刚还透红的脸颊已然恢复原样,正一副温和样静静笑着。 “不必多礼。你刚 才说,有无礼之徒?” 闻言,宋汝善明显激动起来,抬起袖子指了指马车的方向:“就是他!” 宋鸾枝睫羽微动,掩去眼底的雾气,正眼瞧去,只见马车旁,赫然站立着一位身着一袭黑衣,头戴斗笠,腰间别着长剑的陌生男子。 斗笠遮盖住了他的面容,宋鸾枝微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将宋汝善牵到自己身后,警惕不动。 良久后,却闻耳畔传来轻笑一声,是容玉珏。 只见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抬手朝男子的方向挥了挥手,喊道:“鹤宵兄!” 鹤宵二字一出,脑海深处的记忆瞬间被唤醒。 此人身姿挺立,看似神秘莫测,但身侧佩戴的长剑乃是特制,花纹奇特,正是明阳崔氏常用样式。 明阳崔氏之子,崔渡山,字鹤宵。 宋鸾枝眉头紧蹙,握着宋汝善的手紧了紧。眼见男子缓步朝前走来,容玉珏身前站定后弯腰行了个礼,声音清冷疏离:“世子。” “你与我就不必多礼了,怎的不在京城,跑来我这儿了?” “逃婚。” “逃婚?!” 容玉珏怎么想也想不到是这个回答,瞳孔微震,声音不自觉放大。 崔渡山似是一副蛮不在意的模样,漆黑的眸子阴恻恻地扫了眼躲在宋鸾枝身后的宋汝善,吓得她急忙将头缩了回去。 “母亲这个月内总是为我寻媒,我不愿,便独自骑马来找你了。” “府上下人告诉我你在梅花林,未曾想我刚到,没见着你,反倒惹上一位口口声声称我为无赖的姑娘。” 此话一出宋汝善立刻不乐意的,轻皱着眉反驳道:“分明就是,抢了我桂花糕不说,还要抢我阿姐的!” “汝善!” 宋鸾枝立刻眉眼担忧地低吼道,吓得宋汝善立刻闭上了嘴,不敢相信一向温柔的阿姐此刻竟吼了她。 她眸子带着些泪光,声音绵绵地委屈道:“阿姐,你吼我...” 宋鸾枝并未回话,而是朝崔渡山恭敬地行了个礼,微低着头道歉:“抱歉崔公子,我家小妹在家娇惯久了,难免有些冲动,请见谅。” 宋鸾枝何尝不知道宋汝善面对自己吼她时的委屈?可此时此刻,她无暇顾及,只能愿眼前这位崔公子,能既往不咎。 明阳崔氏,去年刚进行了一次易主。 那一夜,鲜血几乎流遍了整座明阳城。 虽说如今崔氏的家主,是当今陛下的淑妃的表兄崔颐安,但眼下这位崔渡山,才是整个易主之计中的核心人物。 崔渡山生的出色,长相又清冷,似乎将一切都置身事外,如窗前孤月。 但这只是他的表面,世人皆知,崔渡山野心勃勃,视权利于己身。 她曾记得有传言,儿时的崔渡山,为了将陷害自己的兄弟赶出崔家,竟自愿在寒冷的冬日,就着狂风暴雨,跪在祠堂外一整天,只为博当时崔家家主的一念。 此人心肠狠毒、城府颇深,汝善切不可与他搭上关系。 宋鸾枝这么想着,又将宋汝善往后拉了拉。 崔渡山面容不动,眼底晦暗不明,沉声道:“我不会与一介女子斤斤计较。” 宋鸾枝暗自松了口气,未曾想刚抬眸,却瞥见他嘴角微扬,语气略显轻佻:“不过,那桂花糕,我不会放手的。” “你!” 宋汝善真是被气急了,她从未见过有哪一人能有这般无赖,刚探出头却又被宋鸾枝按下。 “崔公子路途跋涉辛苦,这桂花糕,自然归公子,就当因小妹语言冒昧的赔礼了。” “不。” 崔渡山双手叠放在胸前,玉冠束发,墨丝被风撩起。他微微扬着头,眉目疏淡。目光略过宋鸾枝落在身后发愣的宋汝善身上。 他抬手指向宋汝善:“我要她亲自买。” 最终,那最后一个桂花糕的的确确进了宋鸾枝的嘴,但宋汝善好不容易存住的零钱却是遭了殃。 宋汝善坐在马车里,手里捧着自己攒了一个月的零钱,欲哭无泪,抬起头哭喊道:“可恶的崔渡山!等我以后,一定让他十倍百倍的还给我!!” 马车驶入城内,令人意外的是,本该热热闹闹的时间,街巷处竟无人,就连一些商贩都不见踪影。 宋鸾枝心中生疑,却并未开口。等到马车停在桂花糕点铺前,众人下了车后却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糕点铺内的糕点全都被打翻,碎屑掺杂着玻璃渣落的遍地都是,就连牌匾都被破坏的摇摇欲坠。 进到店内便发现,糕点铺的店家也不见踪影,唯独剩下靠在墙角奄奄一息的小厮。 崔渡山率先上前将人弄醒,只见小厮嘴角带着血,脸上、身上,都带着青紫色的伤痕,眼神空洞无神,意识近乎消沉。 似是看到了宋鸾枝,他眼眸亮了亮,不顾身上剧痛跪倒在地,哀嚎着:“宋小姐,求您救救我们老板,救救我们铺子吧,我们只想简简单单卖些桂花糕求生而已啊!” 声音凄惨,近乎破音,可见受了多大的苦楚。宋鸾枝不忍心,急忙蹲下身扶起小厮。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慢慢同我说。” 小厮无力的靠在墙上,眼中疲态尽显,身子控制不住微颤着,哑着声幽幽叹了一句:“唉,都是孽啊。就在刚才,店主正在店外吆喝,忽的遇上一波人,对着桂花糕评头论足,店主做了十几年桂花糕,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便理论了几句,结果他们、他们竟然将店主抓走了!” 说到气急之处,小厮连续咳了好几声,才继续开口:“后来,他们便找了人砸了这铺子,将我暴打了一顿。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 看来,这街巷空无一人的原因,恐怕就是被这一波人给吓着了。 宋鸾枝蹙着眉,替他拍了拍后背顺着气,沉思良久后才缓缓道:“你可知,他们是何人?” 小厮心急如焚地抬起颤抖着的手,艰难开口,语含悲慨:“那身装扮,我死都不会记错。” “是、是绣衣纺!” 第8章 红豆寄相思 既无错,为何忍? 午风林木轻摇,群山如寐。 去往邻镇的小路上,一辆马车缓缓行进。 宋鸾枝神色凝重,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握拳。就在刚刚,小厮话毕后便陷入昏迷,众人商量片刻,便决定去绣衣纺一探究竟,至少,要将店铺老板寻回。 为避免太过招摇,众人决定以一辆马车出行。 宋鸾枝原本想让宋汝善回府等消息,她却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什么都要保护阿姐,给阿姐撑腰。 见丢不掉这小尾巴,宋鸾枝只好无奈顺从着。 “这绣衣纺的背后主理人究竟是谁,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行将人带走,无视王法?” 容玉珏眉目沉沉,语气带着些少见的冷意。 宋鸾枝坐在他身侧,回忆起刚刚见到的那副场景,声调渐冷:“自三年前,这绣衣纺的名头打响后,绣衣纺的主家便再未出现过,坊内诸多事宜皆是兰若姑娘处理。” 三年前,绣衣纺凭借惊为天人的琉璃绸缎样式在众多的丝绸商铺中脱颖而出,紧跟在宋家之下。 更有甚者,竟然说这绣衣纺早已代替了宋家在丝绸铺上的地位。 “这么说,这绣衣纺是在三年前才出现的?”容浔也蹙着眉,严谨问道。 宋鸾枝摇了摇头,“据我所知,这绣衣纺其实许多年前便已开铺,不过那时还是一个普通的丝绸铺子。” “这么说,倒像是在三年前有人买下了这铺子。毕竟回看这手段和眼光,与之前完全不是一个水平。” 宋鸾枝点了点头,与容玉珏的想法不谋而合。 “琉璃绸缎...”容玉珏微微抬眸,目光似放的长远,抬着头思索了良久后,眸子微动。 “若我没记错的话,有年贵妃生辰,我记得有人的赠礼,便有这琉璃绸缎。” 宋汝善條忽抬眸,琥珀色的眼眸直直投进宋鸾枝眼底,她脑袋飞速转动起来,略显浮夸的形容道:“那琉璃绸缎我曾远远看过一眼,在阳光下,真真如天边鎏金霞光,波光粼粼,涟漪漾动,甚是好看。” 宋鸾枝怎么会不知? 都知陛下宠爱的贵妃素爱各样丝绸,因此那年生辰,达官显贵们都争先恐后派人来寻,也就是在那一年,绣衣纺的琉璃绸缎博得了全城人的目 光,名声鹊起。 而霸占城内丝绸生意发宋家,竟跌下高台,不得如愿。 “是晋王。” 在车上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崔渡山忽的出声,嗓音不卑不亢,却显得异常严肃。 那双漆黑的眼眸轻扫过容玉珏的方向,紧接着再次出声:“三年前贵妃的生辰,晋王随的礼中,就有这琉璃绸缎。当时陛下龙颜大悦,便赐了他明阳城的一部分铺子和地契。但其实,是忌惮崔家势力独占一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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