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唇边的笑意又多了几分,手里还托着她送来的衣物。齐昀说话的时候,不管说什么,都不见任何狰狞的穷图匕现,只有涓涓流水也似的百转柔和。 “就算他父亲碍于颜面,当众教训了。恐怕也只是心服口不服。也不知道会不会怀恨在心,以至于后面出什么事。” “幸好,出了这么一桩事。打击之下,也能让他好生收敛,免得日后再出这种祸事。” 话语说的冠冕堂皇,让人只觉得这对父子活该。 “这事和郎君没有关系吧?”晏南镜抿了下嘴唇轻声问道。 她讨厌徐司马家的那个长子,突然听到人死了,要说惋惜那是半点都没有的。只是她总觉得此事有些过于巧合的,尤其齐昀之前还和她说过那种话。 眉目间的婉转柔和,霎时成了淡淡的惊讶。全数都浮现在面庞上,“这话怎么说?女郎以为是我?” 他不等晏南镜回答,微微叹息,“我这条手臂到现如今还没有大好,平日里勉强还能维持起居,要挥刀杀人这还是有些难。” 齐昀的眼睛在不动怒不起杀意的时候,如同薄雾笼罩的山水一般,清澈秀丽却又看不真切。 “而且我毕竟是外来人,地形不熟,也摸不清楚这儿的底细。贸然动手,一定是要出差错的。到时候要是被查出来,会牵连到杨使君。这样的道理我知道的。” 这话说的,上回是谁说的,动手一定不会牵连到她阿兄身上? 真的是正反两面的话,全都叫他自己给说完了。 可能王侯家的人都这样,不管是正话还是反话,全都能信手掂来,而且还能说的振振有词。 不过她只是过来一问,为了证实她心里的猜测。齐昀这般说了,不管是不是,都没有必要再继续追问下去。 她面上一松,一副放了心的模样。 “那就好,上回郎君说的话,我都吓着了。所以就多此一举过来问问。郎君见谅。” 他却有些意外,“我几日前说的话,女公子还记得?” 她点点头,齐昀莞尔摇头,“那只是我随口一句,女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齐昀送晏南镜出去,回来见着郑玄符已经开始摆弄起送来的崭新袍服。因为是旦日用的,所以准备的也格外尽心。 他那一套放在齐昀自己的卧榻上。 齐昀回身出去了,他往一条小道里,一头见到了崔缇。 崔缇见着他皱皱眉,一日那日见到的,没有什么好脸色。 “事情做得干净吗?”齐昀见面开口问。 诚如他所说,他亲自动手的确是不少麻烦,所以他让崔缇去。 崔缇是这一带的游侠,如何寻找机会,如何干净利落的下手,崔缇最是在行。 原本互相不对付的人,却因为这件事愿意听他的差遣。 崔缇没好气道,“见着他离远了,跑到林子里才下手的。” 他说着,抬手往脖颈上划拉一下。 “一击毙命,连声都来不及出。至于翻找出破绽,就那些酒囊饭袋到死都别想。” 齐昀听后微微颔首,眼里袒露出些许赞许,“那就好。” “我是为了给知善出气,不是听你的号令,所以你也不用在我跟前做如此姿态。” 齐昀没有被崔缇这毫不客气的话激怒,甚至他神情里依然和刚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刚刚女公子来找过我,问了这件事。所以我才来问问你,看是不是做的万无一失。其余的,还请不要多心。” 这人一派的温和做派,但是话语里绵里藏针,冷不丁的刺一下,简直猝不及防。 听到晏南镜来找他,崔缇面上有瞬间的无措,“你没有说吧?” 齐昀有些好笑,“说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事是你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我有些奇怪,我前两日说的话,她竟然还记得。” 崔缇霎时瞪圆了眼睛,可见里头全是不敢置信,若是仔细探查里头还有好些对他的嫉妒。 齐昀对崔缇如何想的,已经失去了探究的兴致。他对崔缇点点头,回身回去了。 他一入门,见着郑玄符靠在门口,几分吊儿郎当的睨他,“我说你还真是花了不少功夫,就因为那小女子被人轻薄慢待,你竟然拿人命往里头填。” “以往看不出长公子竟然如此性烈如火。” 他话语里半带调侃。 齐昀走到他身边,脚步微顿,斜睨他“还没到旦日,怎么把新衣穿上了。” “试一试而已。我说的话你还没答呢。” 齐昀不搭理他,郑玄符追到他身后,他才不咸不淡的来一句,“又不是我动的手,又什么好说的。” 他似笑非笑,“这事和我无关。” 徐司马长子的死,没闹出多少水花。诚如齐昀所言,这个世道死人实在是太常见了,庶人百姓命如草芥,达官贵人们也没好到哪里去。今日锦衣玉食,明日说不定就命丧刀下。 所以搜捕了一阵子附近的盗匪,一无所获之后也就不了了之。毕竟冬至日之后,旦日就近在眼前。各家各户都忙着旦日里的事,又不是自家死人,谁都不想在年关将渡的时候,粘上这个晦气事。 所以也只有徐司马一家哭天喊地了。 冬至日过后,日子就过的很快。没多少的功夫就到了旦日,旦日里有守岁的习俗,旦日前一晚一家子除了年岁小的孩子之外,全家人守在一起熬一宿。不过这在家里却没有这个习惯。 陈赟在世的时候并不在乎这样,他是道人,讲究道法自然。不看重这些规矩。每逢除夕夜,他只是让阿元准备丰盛的饭食,让杨之简和晏南镜饱餐一顿,然后该玩闹就玩闹,到了时辰就赶去就寝,一觉睡到大天亮再叫起来,跟着他去交际。 这么多年下来,晏南镜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照例除夕晚上不熬夜守岁,到了时辰她就睡了。第二日天不亮起来,外面庭院里头已经有火光。穿好衣袍出去,发现是崔缇领着白宿在那儿点燎火。 他们手里举着火把,见到她来,火光下的脸全是笑,“知善起了?” 她点点头,“要我帮忙吗?” 崔缇摇头,见她要过来,赶紧的用空余出来的手臂把她推远,“这个活不是你干的。小心叫火燎到了。” 新年里点庭燎,寓意来年如火如荼。即使世道不好,也拦不住人求个好念想的心。 火这东西用起来,需要点技巧和谨慎,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火燎到。 烧伤可不是什么小伤,一个不甚把命搭进去。 她被崔缇推得整个人都向后退了几步,看着他和白宿两个,在庭院里搭好的台子上,把火给点了。 火把投进去的瞬间。里头事先浇好的油脂上蹿出半丈高的火焰。 “火这么高,今年杨主簿必定富贵。” 崔缇说完,就看到那边齐昀和郑玄符过来了。 他们身份特殊,但也是客人。就没有年节的时候,把客人还约束在屋子里的。 崔缇和这两人都不对付,见到他们,连装相都懒得,直接拉下了脸。白宿在一旁看到,连忙提醒,“今日不能不高兴的。今日要是不高兴,这一年都不好过。” 这话说得崔缇牙痒痒,恨不得抬手就给白宿一个爆栗。 那边齐昀已经过来了,他换上了之前送过去的新衣。新衣是比不上王侯将相家的精致,但是胜在工整,穿在齐昀身上,多出几分清丽的绰约风姿。 崔缇看这人不惯,但也不得不承认,齐昀有一副好样貌。更难能可贵的是,那副好样貌也是一派的温文尔雅。融在一起,更加的令人心折了。 “女公子新禧。”齐昀抬手就给晏南镜作揖行礼。 比较于郑玄符,齐昀这个人看上去没有什么架子,更不会对人颐指气使,除非真正触怒他,否则他都是这么一副春风拂面的姿态。 晏南镜也笑容满面,“两位郎君新禧康健。” 齐昀脸上的笑容更多了几分,他手臂伤势还未痊愈,在新禧里可不就是求个康健。 “杨使君回刺史府了?” 杨之简身上担有官职,旦日里,洛阳的百官要入宫朝见天子。在地方上,刺史下面的属官也要在这个日子去拜见刺史。得等到旦日过去了,属官们才能在自己家祝贺新禧。 前两日杨之简就已经离开了,估摸等明日才能回来。 她点头,“阿兄去给刺史拜贺新春了。” 晏南镜扬起脸,“所以今日就我们几人在家呢。” 齐昀身后的郑玄符听了,不怀好意的拿肩膀撞了撞他没受伤的手,笑得满脸意味深长。 可惜齐昀压根就不看他。齐昀抬头看了下中庭里已经点起来的庭燎,燎火熊熊,内里放置的柴火还有油脂烧得劈剥作响。 “女郎,放爆竹吧?”白宿提议。 中庭里,除了庭燎之外,还烧了一堆篝火,篝火的旁边放置着事先劈好的竹筒,竹筒劈砍得一段段,整整齐齐的码放在篝火旁。 旦日里投爆竹,每年哪家哪户都不能少。晏南镜抓起一个丢到熊熊的火里,竹筒被大火烤制,顿时发出噼啪的声响。 杨之简不在,她就是当家。有晏南镜开了头,接下来其他人也争先恐后的抓起竹筒丢到篝火里。 齐昀拿了一个,往火堆丢去。 竹筒丢在火里,噼噼啪啪的响成一片。 “年兽跑啦。一年长乐无极。” 晏南镜转头对众人笑道。 “女公子长乐未央。” 齐昀笑着说新禧里的恭贺话。 她听到他的话语,原本对着旁人的面孔,回过来对着他笑。 “长乐未央。” 她说完掉头就去和郑玄符道贺。 不得不说她这个主人,做得随意又周到。她不讲究那些礼仪,但每个人都会照顾到。 竹筒在火里爆裂开的声响连成一片,夹杂着人们的欢笑,分外的热闹。 郑玄符被这份热闹感染,也顾不上继续端着架子,两手随意的拢在袖子里也跟着一块笑。 他错眼的功夫,看着齐昀盯着那一团火光,抬起的手不止的摩挲拇指。他靠过去,悄声问道,“怎么了,是伤又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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