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萱只是笑,却笑得他有些不寒而栗:“这对付女子……自然是有对付女子的法子。你们男子不清楚,我作为女子,我可清楚得很。” 她没有明说,但是敬王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他直觉,秦萱想说的,应当不是什么人能听入耳的法子。 数年不见,他这位放在府中做摆设都嫌聒噪的王妃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亦或是说,他从来就不曾真正了解过自己这位王妃? 羽林卫将二人迎上了入宫的马车。 车轮辘辘,直奔宫禁而去。 * 此刻,东宫。 一向冷清沉寂的东宫内,沉水香的烟雾被女子尖利错愕的嗓音震得微微发颤。 太子妃杨姝华今日戴的是其未出阁时最喜爱的一顶珠冠步摇,此步摇冠型似带露莲蕊,蕊心以东珠为饰,六角下坠短带银铃流苏,一动便是银铃琳琅作响,故而此冠又名“女儿笑”。 可今日,女儿多半是笑不出来了。清脆的银铃声,在杨姝华愤怒失态的声音中,显得愈发讥讽刺耳。 “不知发生了什么,是什么意思?!无话可带,又是什么意思?!”她浑然失了一向所秉持的太子妃的仪态与端庄,拼命地摇晃着眼前从小带着自己长大的姑婆。 今日是圣上恩准,允许她在宫外的亲属进宫探视的日子,她十分期待,一大早便起了,换上旧时装扮,又亲嘱小厨房做了适口的点心,然而,等来的却只有自小带她长大的姑婆。 见姑婆表情严肃,且母亲并不在她身后时,杨姝华的心就“突”了一下:“姑母,为何,独自一人前来?” 姑婆的表情一时间有些不忍,毕竟是自小哺乳大的孩子,她顿了顿:“姑娘,今早,太子出事了。” 杨姝华捏着帕子的手指骤然一缩,随即强笑:“那……姑母来,是家主为本宫与太子带来了解围之法?请姑母上座,本宫一听悉数照办。” 可姑婆却摇了摇头。 杨姝华的面色有些难看,身形踉跄了一下,被一旁的侍女搀住了,但,理智仍在:“是……很麻烦吗?没关系的……走到这条路上,会有这么一遭,也是寻常事,如果是很麻烦,也没关系,您说就是了。” 姑母却仍旧摇头:“不,家主的意思是,您……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杨姝华的面色当即惨白如纸,尖声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九十七章 牺牲之人 “娘娘!”两个侍女上前搀住了她。 杨姝华勉强站稳身子,扶住桌角,挥开两个侍女的手:“把门关上,都退下,本宫有话要和姑母说。”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已然恢复了大半的冷静,即便声线听着仍旧有些微微发颤,但已然是在尽力维持平静了。 “是。” 侍女们缓缓退出门,将门板自外封死。 杨姝华理了理袖子,发冠上垂曳着的东珠如脆弱欲碎的蝴蝶薄翅,华彩流光却又似一手即可捏碎毁掉的空中楼阁。 她眼角哭得红彤彤的,却强撑着肃容:“家主究竟是什么意思?” 姑母微叹了口气,想要伸手碰碰她的手背,却被她躲开了。 “我如今也二十二了,姑母,不是小时候了。” 姑母沉默半晌:“……所以我才来了,这要是你娘坐在这里,就该哭成泪人了。” 她手指缩了缩:“我娘……她还好吗?” “好。”姑母应了声,“前段日子家主夫人还召她一块儿去凌云寺听经,好得很。” 杨姝华闭了闭眼,气息有些紊乱:“家主当初交代说,家族会全力助我坐上这个太子妃之位。” 前太子妃的伤寒药是她添了相克的药进去,命是在她手上,血是她沾的,但那药……却是他们亲手交给她的。 “姑娘现在难道不是好端端地坐在太子妃的位置上了吗?” “可你们没告诉我,你们要的只是太子妃的位置!!!”杨姝华压低了声音,但内里的怒意却是压都压不下来,“为什么?是我让家主失望了?还是太子的身体?可我不是已经把消息传回去了吗!他的病是假的!什么咳疾什么虚弱!全都是假的!他不知从什么江湖游方术士手中求来了能使人脉象变虚弱的汤药……不是病!是毒啊!是毒啊!!!他自己给自己下的毒啊!!!他根本没病!只要活下去,他迟早能够坐上那个九五至尊之位!那是本宫就是皇后,家族想要什么我给不了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背叛我!!!” 说到最后一句,她忍不住揪住了姑母的衣袖,似乎那已然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姑母怜惜地望着她眼中盈满的泪光。 身为天下望族之首弘农杨氏的嫡系姑娘,杨姝华从小就是骄傲的。即便是对外要显示出大家的端庄与谦虚气派,但她骨子里仍是自傲的,这辈子从没求过任何一个人。 银铃碰撞,琳琅而响。 “姑娘,你就没想过,既然太子殿下根本就没病,那么身为储君的他,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多年的时间来做这场戏呢?” 杨姝华一僵。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我真的不知道……”她有些语无伦次地摇着头。 她真的没有一瞬间怀疑过吗? 真的没有吗? 可是……这路一旦踏上,就不可能有回头的余地了。 从她听从家主命令,嫁入东宫为侧妃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不是不怀疑,是不敢怀疑,不能怀疑,只能顺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 姑母看着她崩溃的模样,忍不住低唤了一声:“姑娘。” 可杨姝华却忽然静了下来。 她呆呆地望着面前合得严实的门板,忽然冷笑了一声:“呵,那你们真正选择的是谁呢?那个四处流落的逆贼吗?” 平日里总是谦和端庄,不放过任何一个展现自己贤良淑德机会的眸子,此刻冷清淡漠得像是淬了毒,带着几分不甘。 “我说那时太子为何会突然向我提起生民坊和六羡茶庄的争端,并且神色间对结局并不满意。那时,那位沈少夫人故意向京兆府发难,让京兆府的人去生民坊堵人,差点堵住的但又没成功的,究竟是谁?你们……是从那时候,就开始选定了站队吗?” “不。”姑母摇头,“杨家从来就没有选定要站哪一队,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是变数。前朝覆亡,可杨氏却留了下来,我们每世每代都是这般过来的,不会与任何一朝,任何一姓同生共死,不光杨氏,这天下大多门阀士族都是如此。” “那你们今日为何……?!” “但杨氏不可能去为了一个绝对不可能登上皇位的皇子做任何赌注。” “可他是储君,他……” “姑娘。”姑母有些悲悯地开了口,“你扪心自问,这位太子殿下,真的是储君吗?” 杨姝华顿住。 秘密有时就是埋在雪地下的淤泥,雪未化时勉强算是纯白,一旦化了,就会显出埋在下方,满地流淌不尽黏脚的污水。 她知道圣上与皇后恩爱,故自入东宫以来,无论是侧妃时还是太子妃时,她都在钻研皇后娘娘的喜好上花费了无数心思。她自认表现得无比乖巧妥帖,甚至将那些功利的小心思和眼神都藏得严严的。 可无论是她,还是那个死了的清流世家的前太子妃,似乎都得不到皇后娘娘任何的欢心。 皇后就是见到那个从后宫出去的女官,脸上笑容都比对她们这两个儿媳妇的多。 她一开始是以为她们都恰好不是皇后娘娘喜欢的性子,还琢磨着不如学学那位宁女官的为人处世。可后来,她却渐渐发现,皇后娘娘不喜欢的,似乎不光是她们两个。 就连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总是冷漠以对。 一开始她并未多想,毕竟皇家亲缘淡泊,太子又是个病秧子,不讨父皇母后喜欢,也在情理之中,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必须要心疼儿子,将儿子捧在手心里,对他冷淡些也正常。 直到她升为太子妃后的某次冬至佳节。 像这种大型宫宴,东宫携东宫妇出席。那次宴上,礼官奏请歃血一礼,以血入茶,以示为人子者将骨血还于生养者,是以孝道为天下百姓表率。 太子虽病弱,手指拭刃时却并未有片刻迟疑。 血水滴入杯盏之中,群臣恭贺,礼官呈血茶,可皇后却不接。 她咳嗽了一声,柔声道:“太子带病在身,还是莫把病气过给了圣上。” 她话音落下,杨姝华身旁的太子面色当即就变了。 而圣上也并未坚持,顺着皇后的话,就放下了原本迟疑拿起的杯子。 “心意到了即可,太子身体本就不佳,冬日里风寒大,见过礼便可回去休息了,不必陪着朕和皇后。” 群众眼中,这不过是又一次太子不受宠于圣上的表现。 但杨姝华却觉得,不是。 她离得近,看得分明,皇后垂眸看向那血茶杯时,眼中分明有厌恶。 一个母亲纵使对子女亲缘淡漠,不喜,但为何会有如此重的厌恶? 不过她也并未深究。 毕竟,谁会对自小便在宫中长大太子的血脉存疑呢? 可如今姑母这般反问她,却正是做实了她当时的猜测,但她心中此刻却仍有一问尚为得解。 “你们……究竟是何时知道这些的?”她咬了咬唇,“是最近才得知,还是……在当初命我嫁入东宫之时就知道这些了?” 姑母沉默了。 杨姝华登时如坠冰窖。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尘埃落定 “殿下,到了。” 车马过了朱雀门,又前行了一段,寻常官员的轿子到朱雀门就该停下步行了,敬王毕竟是皇亲,但车马也只能落在宫门口。小黄门迎上前掀开了车帘子,示意敬王和秦萱下车,两顶轿子就停在不远处。 敬王笑着,对着秦萱比了个“请”的手势,秦萱微微点头,先上了轿。 不过两年不到,再入宫城,恍若隔世。 圣上召他们去紫宸殿外堂觐见。 这个地方选的很微妙,于公而言稍算亲近,于私而言又正式疏远,敬王有些摸不透他父皇的心思。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一直都摸不清他这位父皇的心思。 从前外人都说,圣上喜欢他这个儿子,因为他聪颖好思,又擅长骑射,和圣上年轻时很像,就连圣上自己也常对下属这么说,太子柔弱,敬王像自己,若是以敬王为太子,岂不是更好? 但那时无论是他与太子,都尚且年幼,所以这个玩笑般的提议很快便遭到了大臣们的反对。 在他幼年时,他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他本可以有太子之位,是那些恪守着长幼尊卑、嫡庶伦理的迂腐臣子的阻挠,才让他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所以他要更加努力,打那些阻挠他的臣子的脸,把属于自己的储君之位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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