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不羡被他骤变的脸色看得一愣,没反应过来时,来人已经飞奔到了近前。 “谁让你来的?你怎么样?痛不痛!” 宁不羡不明所以,后知后觉下身处一阵湿热。 阿水低头向下一看,尖叫:“大夫!快请大夫!夫人羊水破了!!!” …… 宁不羡是痛昏过去的。 昏迷之前,人被粗壮的红绳缠在座椅上,一群神色焦急地围着她喊用力。令她深觉,自己不是在生孩子,而是什么待宰的牲畜。 醒来是三天后,被痛加哭醒的。 阿水趴在她床前嚎丧一般的哭,满嘴都是不该和她闹脾气,万一她死了怎么办。 沈明昭眼下挂着黑圈,撑着头在她床边守着,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握住了她的手,然后高声喊大夫。 她很想将那攥得紧紧的手给甩开,但她没力气,太疼了。 下半身像是被人用刀子劈开了一般的疼,她几乎想要再昏迷过去,但看到沈明昭那热切的眼神,又有些于心不忍,强打着精神,对他笑了笑。 他的眼眶即刻就红了。 “你以后不准再这么发疯了……听见没有?” “……好。” 生孩子,并不美好。为人母,也并不美好。 乳母见她醒了,将睡着的孩子给抱了过来。是个女儿,像是小猫似的,湿濡濡的,一点也不好看。 她忽然觉得,自己上辈子没有生孩子的执念,好像真的没那么重要。 然后想完这一点之后,又虚弱地昏睡过去了。 所以她并不知道在她昏睡过去后,室内又折腾了一阵子。赶来的大夫盯着大房所有人刀子般凝如实体的目光,战战兢兢地把了脉,舒口气:“夫人只是疲劳过度……” 顿了顿,又补了句:“……真的。” 这一觉过去,又是一天一夜。 醒来之后,她第一反应是饿,浑身没劲,头有些晕,心口一阵阵的抽疼。打了水进来准备给她擦身的阿水听见她低弱的叫唤声,喊人拿灶上炖的汤。 汤水是温的,怕她烫,也怕她吐出来。 汤是沈明昭亲自喂的,喂一口,说一句,先忍着别吐,对身体不好。 到最后把宁不羡唠叨到翻了白眼,嫌他聒噪。 沈明昭也是难得好脾气,哪怕被她没好声气地对着,也没有半点不耐。 生产的时候他被几个人拦在外面,只听到宁不羡在屋内撕心裂肺,像是下一刻就要死了一般的哭叫,心脏跳得差点背过气去。 再有下一次,他是真的受不住了。 好在,宁不羡虽然身子骨糟糕,但命委实硬气。 到了半月之后,就基本上能够正常下榻走动了。当然了,在她自己看来,她已经能出门去市集了。但沈明昭不让,一定要让她休息够。 大概是白天睡太多,到了晚上,她反而睡不着了。 从前就听齐蕴罗说,女子在生产前后容易多愁善感,在她睁着眼睛望着杖顶发呆的时候,脑海中便会不自觉地闪过这些年以来的经历。 身旁忽然动了动,或许是察觉到她呼吸不再平缓,沈明昭睁开眼,轻声问道:“怎么不睡?” “之前昏太久了,睡不着。” “那,和你说说话?” “白天说了那么久,还不嫌烦啊?” “不嫌。”他轻笑一声,“现在这样很好,怎么都不嫌。” “那走之前,我去送一个人你也不嫌?” 沈明昭嘴角的笑意一顿:“真心?” 宁不羡微点了下头,然后笑眯眯地盯着他的表情看。 屋子内熄了灯,别说看清人的表情了,月光下就连人脸都是模糊的,但他就是知道,宁不羡在暗暗地偷笑。 沈明昭咳嗽了一声:“……那就去吧。” 这下笑意是真的完全浮在面上了:“沈大人……真的,一点点,都不吃醋?” 沈明昭似乎是轻嗤了一声:“不都习惯了么?” 宁不羡那头传来些细细碎碎的笑声。 他有些无奈地去伸起手,本想去捂她的嘴,想想又放了下来。 宁不羡见他半晌没动静,伸手推了推,随后,便听见那边传来一声极轻的:“算了……去一次,总好过一直惦记着。” “……” * 宁不羡最终没能送成那个人。 陶谦的事情比较复杂。 想要他死的人和想要保住他的人都不少,毕竟是浮云山庄这么大的一块肥肉,谁都想要啃两口,而他自然有本事拿着这块肉吊着朝堂上那些人为他相争。 皇后很头疼。 敬王的坟头草都快一丈高了,怎么这人还活着? 陶谦就这么在牢中吊着条命,一路拖到了秦萱如愿生下一个小皇子,然后小皇子圆满地登基继位,过了周岁生日。 小天子周岁,普天同庆,理应大赦天下。 在牢里一直关着的陶谦又被拿出来当作了朝臣们争吵的靶子,杀还是放,吵个不休。 最后不知是谁提了个缺德的主意,说天子生辰,就把这件事情交给天子亲自来决定。 一岁的小天子话都不会说几句,什么也听不懂,但没关系,会抓阄就可以了。很荒谬,但好歹算是有了个结果。 杀还是放,不过是两个白纸团子,伸手抓一下了事。 小天子被当初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娘娘抱在怀里,哄着他去攥面前的纸团子。 那白胖的小爪子一伸,毫不犹豫地就够住了一个小纸团。 下方一片山呼。 陛下天资聪颖,陛下英明神武,陛下才智过人。 纸团子打开,露出一个血气四溢的“杀”字。 陶谦的这条命,就这么在这张散发着皇后宫中熏香气味的纸团上决定了。 为彰显天子之威,刑法选了场面最大的示众。 毕竟陶谦是商贾出身,刑不上大夫的约定俗成上不得他的身。 他面色平静地上了刑台,跪下来,看着下方喧闹围观者的百姓。 京城中大部人都认识他,都知道他是谁,所以他死的很热闹,看热闹的人也多,议论纷纷的,很吵。 他其实也没有很遗憾,毕竟,作为一个商贾,他大概是前无古人的入仕第一人。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能被某个早已遥在西北的人送一程。 她当初假死的时候他不在,如今他真要死了,她也不在。 可能他们天生就不合适,很像,但并不相和,走不到一起也没必要走到一起。 他弯下腰,将头贴在刀闸上,却不巧在这时眼尖的,在台下人群中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皇后娘娘能放他们离开,一定是下了旨意,不准他们回京的。 回京则必被问责,更有甚者,会丢掉性命。 但他确实看见她了。 她一袭白衣斗笠,如同他们初次见面时那好笑的商妇打扮,掀起罩面的纱巾,对他微微颔首,口中做出口型:“我要走了。” 早春的新叶被春风拂过,绿了一遍,又是一遍。 风过平原,绕城转了几个弯,又走到洪州城外的亭台边,擦过那年他转头偷看她时,想要抬起,却又最终镇定滑落的指尖。 他笑了。 如此,圆满。 “好,保重。” 下一刻,刀闸上闻得一声利落的重响。 一只宽大的手挡在了宁不羡的眼前,将她和那头颅落地时飞溅的鲜血隔开了。 “别看,再看我真的要生气了。” 宁不羡眼中温热热的,眼中扑落下的水珠,刚好被这手掌挡住,隐秘地滴落在手背上。 她不着痕迹地抚去了它,伸手拉开挡在面前的手,挑眉笑道:“那你要气多久?” 沈明昭别开视线:“就看,我们什么时候到家?” “好,那一言为定。” 她伸出手,小指勾住了他的手心。 “快上马车吧,再不走小心被发现了走不了。” “如果不是你……算了。”沈明昭冷着脸将话咽了回去,“上车吧。” 官道之上,落日如滚滚溶金,北境之外,亦自有天地广阔。 宁不羡这一生仍有很多遗憾未能圆满。 而这,已是她重活一世所能够得到的,最好的结局。 番外一·言思 宁言思有一个烦恼,就是家里的姑伯姨婶总会叫错她的名字。 尤其是叔爷爷和叔奶奶,总是叫她“沈言思”。每当这时候,她就会咿咿呀呀地去纠正他们,然后他们下一次又会忘记。 宁言思不明白,为什么大人的记性总是这么差呢? 不过也有记性好的,比如姨母的记性就很好,从来都不会叫错她的名字,不但接她去京城玩,还经常托人从京城给她带新鲜好玩的东西回来。 姨母是个很厉害的人,在京城做大官。 不过姨母说,爹从前更厉害,爹从前是比她更大的大官。不过宁言思一点也看不出来。 因为做大官的脾气都不怎么好,比如叔爷爷,家里人都说他从前就是很大很大的官,他一发脾气,总是吹胡子瞪眼的,叔奶奶还有其他几个伯伯都很怕他。 而她爹就不是。 爹脾气好,脸上总见笑,不但很会养花种草,还会写写画画。府外常常有人上门向爹求字、求画,爹也没什么架子,要求合理得都会给。 爹总是告诉她,娘费了好大劲才把她生下来,所以她长大之后一定要像爹一样对娘好,孝顺娘。 言思很聪明,娘每次忙完从铺子里回来的时候,都会打好水在屋子里等着娘洗脸。 娘也是个很厉害的人。 她在西北有好多好多的铺子,据姨母说,甚至在京城,还有很远很远的江南也有。 姨母曾经开玩笑说,你娘手里攒着的这些钱怕是几辈子都用不完,还时不时地给朝廷捐钱捐物,朝廷都想给她送首富牌匾了,她还不接呢! 但娘不是这么说的。 娘说,她的钱并不全是她自己的,还有别人留给她的,她在本地之外的产业都是代人打理,钱自然不能昧着,与其放那里无用,不如捐给朝廷博个好名声。 娘口中的别人,她从没见过。只知道只要提起这个人,爹就不是很高兴,所以聪明的她从来不问娘这个别人是谁。 每年暮春,娘都要一个人离开家出去好几个月,据说就是去管别处的铺子。 爹有时候会跟着娘一起,有时候被奶奶骂了,就会留下来陪着她念书习字。 她今年八岁了,已经跟着家里的西席习了好几年的字。爹娘对她的功课都很严格,每日必要考校,偶尔有时候祖奶奶说没必要对她一个姑娘这么严苛,总会招来娘和爹的一齐反对。 每每这时,祖奶奶总会撇嘴嘟囔:“丫头不和爹姓就已经够古怪了,难不成你们还要她和她那个嫁不出去的姨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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