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楚?”萧氏眸中含泪,“我无冤楚,但我儿有冤!我儿命丧黄泉之时,他父亲犹然在想着如何讨好亲家女婿,我儿草草下葬之时,他父亲就已然在想着何日休掉发妻,另娶一房!吏部尚书又如何?你们怕他,我也怕他,可他管天管地,管不住生死,更奈何不了我这将死之人的一张嘴巴!” 宁恒心下听得十分恼火,这若不是在堂上,他就要一耳刮子赏给萧氏了! 这个贱婢!信口雌黄!明明停妻再娶是她先提议的,怎么如今全咬到了他一人身上? 但这是在堂上,他只得压下怒火,低声劝道:“我知道棠儿死了你难过,为此你一直嫉恨夫人,这些都不是大事。棠儿是你的儿子,也是我唯一的儿子,你想给他公道我也想给,若是你跟我回去,我保证……” “郎君可知道,棠儿自娘胎生下起,就不能吃湖鲜,一吃就浑身瘙痒,四肢发满疹子?” 宁恒一愣:“那他每次同我吃湖鲜时,都……” “你不知道。”萧姨娘蓦地打断了他,“你不会为他去讨任何公道,只是在骗我撤诉,同你回去。若我随你回去,你会将我绑起或者发卖,或者做对你自己有利的任何事情。” 宁恒被她戳中心中所想,面上有些绷不住:“一派胡言!” 萧姨娘冷冷道:“胡不胡言,还请大人请上杨家女,一问便知。” 莫善行无法,无奈向下发问:“杨家女到否?” “回大人,已到多时。” “宣杨家女入堂——” 杨云请一身月白素衣,弱质芊芊,头戴面纱斗笠,款款步入堂内。 “民女杨氏,叩见京兆尹大人。” “杨氏,有人控告吏部宁尚书已有妻室,却在妻子还在时,再度向你求娶,是真的吗?” “不错。”杨云清笃定点头。 宁恒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原本该成为他新妇,却此前从未谋面的杨云清:“杨家姑娘,你家乃世家大族,停妻再娶说出去于你我两家都是天大的丑闻,话可不能乱说啊。” 他在警告杨云清注意自己的名声。 可杨云清却摇了摇头,向着莫善行将头一磕:“府尹大人明鉴,我杨家确实有与宁府结亲的想法,但做人平妻之事,我杨家却是绝无可能!” 宁恒有些震惊地望着杨云清。 “因为……”杨云清顿了顿,随即朗声道,“向杨家求娶民女的人,并不是宁尚书,而是已故的宁尚书之子云棠郎君!” * 同一时间,宁府。 宁不羡歪靠在座椅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昨晚已经去信,和杨家人商量过了,只要他们和萧姨娘都咬死,当初向他们求亲的是死去的宁云棠,而不是我父亲。是他自己死了儿子还动歪心思,想要求娶原先的儿媳,乱了伦理纲常。这样,夫人您无辜,杨家也无辜,杨家女得解脱,杨家的颜面,也算是彻底保住了。” 宁夫人捧着茶杯,淡淡一笑:“不羡,你说我算不算选的你说的那条绝对不能走的路?” “不算,夫人女中豪杰,比不羡强多了。”宁不羡真心恭维道。 宁不羡当初想的是,即便宁恒再可恶,他也是一家之主,所有人都要依着他傍身,即便她有想过宁云裳未来能接过宁恒的位置,但那前提也是,宁恒在这个位置上平安。她从未想过,真的把那个原先分樱桃的人揪下来是个什么景况。 宁夫人其实原本也想,不如放宁恒一马。 她虽然将那挑唆的种子送去了挽月楼,但心中倒也留着一丝回转的余地。 若是宁恒肯真心认错,向她道歉,她也可以当作此事从未发生过。 那一晚,宁恒确实道歉了。 不过,他却不是在自己道歉,而是在她跟前替萧氏道歉。 “都是萧氏那个贱妇的错!”他信誓旦旦,“是她一时蛊惑了我,这才犯下如此过错,将来若是大都护问起,你尽可拿萧氏去平忿,我绝不姑息此女!” 宁夫人一向厌恶萧氏要多过宁恒,可如今听到他这么说,也忍不住瞠目结舌,心下感慨这男人的无耻劲。 当初向我父亲三书六礼求娶我的可是萧氏? 与我新婚之夜结发同心的可是萧氏? 若是你宁尚书不愿意,萧氏难不成还能绑了你去同杨家女成亲不可?! 一时间宁夫人觉得眼前这个已然发福的中年男人是如此的面目可憎,甚至在回想,自己年轻的时候究竟是看上了他什么,才会捧着西北军那么大的权势,下嫁于他? 他是不是忘了他当初一介七品边境小官,是如何在她父兄跟前发誓的? 想不明白,那就不再想了。 宁夫人几乎是在心里捏着鼻子,像是看死人一样,看着一无所知的宁恒宽衣上床,随后还以为自己已经将人哄骗好了,乐呵呵地拍了拍床沿,示意夫人上床同寝。 宁夫人站在床边冷睨着,心道他配吗? 于是,待宁恒睡熟之后,她披衣起身去了前厅,点灯提笔,写下一封密信,交给梁嬷嬷:“私下着人,送去杨家,提醒他们一句,即便是想要重新得势,也别丢了自家脸面,贻笑大方。” 随后,她去了挽月楼。 宁夫人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踏进这个腌臜地。 她一向看不起萧姨娘,她觉得她谄媚、下贱,只会用身体和色欲去讨好男人,连带着装饰柔媚的挽月楼,她也视作下等地方。 然而今日,她亲自踏入了此处。 她看见她眼中的那个下等人,像条癞皮狗一般的趴在她那往日与男人寻欢作乐的露台上,不知在做什么。 她皱着眉头走过去,用鞋尖踢了踢:“大晚上的,趴在这里现什么眼?” 萧姨娘正在梦中与云棠相见,被宁夫人一脚惊醒,见了她,萧姨娘还有些茫然:“夫……人?” 她原先那么恨宁夫人,恨不得她下一秒就受万箭穿心之苦。 可如今月朗风静,她就立在自己身前,此刻四下无人,只要自己想,她就能将其推入湖中,为子报仇。 反正她此刻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明日若是被人发现了要下无间地狱,那便下吧,她已然盼着下去同她的棠儿团聚了。 但临到这时,她望着眼前平静站在自己跟前的人,忽然觉得……她似乎,也没那么她想象中那么可恨。 “萧芸。”宁夫人淡淡地喊了她的名字,“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原先被父兄发卖,是我将你赎买回来做侍婢的。” “……你聪明,伶俐,我吩咐什么,你都一点就通,交代你做事比旁人要轻松得多,所以我看中你,把你从杂役房调到了我身边来。” 宁夫人原本是想着先说些软和话安抚她,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可她说着说着,过往的画面便如泉水般不断地从记忆中涌出。 “我器重你,善待你,可你做了什么?”宁夫人垂眸望着她,“你爬了我丈夫的床,做了他的通房贱妾。萧芸你还记得吗?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萧姨娘听她说起当年,恨恨地望着她:“你以为我愿意吗?你把我调到你们身边,我与你们朝夕相处,他看上了我,他是我的主子。你说,我一介贱婢,从还是不从?” 宁夫人攥紧了手掌:“那你当初为何不告知于我?!” “告知于你?”萧姨娘冷笑一声,“然后呢?是等着你将我调回杂役房,还是打发出府回到我父兄身边被再卖一次?程青漪!宁夫人!我不是你,也没有你那个做大都护的父亲。你看不起我,觉得我挖空心思讨好男人是下贱,可你知不知道,我若不讨好他,我就会被卖去平康坊,被卖去娼馆!你们这些做夫人做姑娘的,都觉得我们这种人是自甘堕落,是自甘下贱,可你们永远也体会不到,你们眼里的下贱,已然是我这种人能够到的最好的路了!” 露台上的轻纱被风拂起,而又轻飘飘地坠落,落到了萧姨娘的发上,盖住了她泪流满面的面颊。 这些话,在她心中压抑了数十年,今日,终于能对眼前的人一吐为快! 宁夫人沉默了许久,落下一句:“无论你信与不信,我虽与你争斗,但我并未在不羡的定亲宴上拦过宁云棠的就医。我是厌恶你们母子,但我从没想要他死。” “哼,如今说什么,不就是你一面之词!” “我若真想杀他,何需等他成年?” “……”萧姨娘沉默不语。 “我已然向杨家发去书信。如果你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便帮你,去向真正害死你儿子的人,替你讨个公道!” 第二十三章 西北来客 京兆府“停妻再娶”案,以宁、杨两家婚事作罢,杨家不再追究宁恒子死父承的“骗婚”行为为结局。 事情很快被纳入到了御史台的本月业绩中,连带着之前的铺张浪费、大火烧楼,一本一本的折子,如雪花片一般,不断飞到天子跟前。 皇帝陛下终于坐不住了,把宁恒召到御前好一通训斥,罚他停职一年,再行察看。 宁恒因此事在京中丢了大脸,宁府闭门谢客,宁恒整日窝在书房内写写画画,聊以度日。宁恒失势,府中诸位亲眷倒是泰然自得,除开心地善良的宁云裳在担心父亲身体康健外,其余人都像是没事人。 宁不羡每日雷打不动去夫人那儿喝茶,萧姨娘自京兆府回来后就在挽月楼内为云棠大兴白事,现在的她再不用讨好宁恒,想怎样就怎样。挽月楼那些所谓讨好男人的风雅装饰被她拆的拆,砸的砸,房梁上挂满经幡、白花,她要一心为她的儿子超度诵经。 梁嬷嬷曾想过此事是否会不吉利,询问夫人是否要她收敛些,宁夫人却摆摆手,意思是随她去。 反倒是流风阁内倒了霉。 宁天彩和许姨娘似乎被那仍旧借居在此的老族长缠上了。 宁恒一失势,那老头就好似发了疯。先是拍桌子威胁夫人,要去信给长岭老家,让族人来将宁夫人这个不守妇道、不敬夫长的疯婆子给绑了石头沉塘。宁夫人懒得理他,随手招来自己从西北带来的陪嫁侍女,俩丫头手并着手,架着那小老头就丢出了主院。 眼见夫人这头不行,他就找上了更好欺负的许姨娘,缠着人家要照约定,把女儿嫁给自己带来的后生,满口什么“家不可一日无长”“牝鸡司晨”。 许姨娘倒是好脾气,没像夫人那样扔他,每日他来,都很有小辈礼节地招待他吃喝,听他在那大放厥词。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自遥远的西北边塞,直入京城。 * 这日,宁不羡正和夫人喝茶,忽然听得府内似乎大响了一声,前院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响动,零星能听到几声仆役们无可奈何的大叫。 “府内不能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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