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天彩抱着她那挂满金银臂钏的胳膊,绕着宁不羡转了一个圈。 “二姐真是好本事啊,去庄子上都能画得这么花枝招展的。”说完,她又语调一沉,“可惜啊……画得再漂亮,也只能看一眼,就灰溜溜地从这边门滚出去,谁又能欣赏到呢?” 宁不羡一直都觉得,宁天彩这人有病。 哪怕是上辈子,她自己毛病也不轻的时候,她也觉得宁天彩比她病得重。 宁天彩对宁不羡的恶不是厌恶,更像是一种终于有一个比自己还要卑微、不受重视的人,可以被自己踩在脚底下,满足自己可怜的虚荣心。 换句话说,宁天彩这个人其实特别简单,她对宁不羡的针对,全凭心意,不带半点实际的算计图谋。 在这里看到宁天彩,萧姨娘才终于问出了一路以来的疑惑:“贵客们不该去前头主院吗?怎么都跑到这么个小角落里来了?” “别提了。”宁天彩手指绕着披帛,压低声音嗔道,“夫人从江南找来的那些花,今天早上拿遮布一掀,居然一夕之间居然全死了。” “什么?” 宁天彩苦着脸,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及笄宴弄成这样,自己这个主人未免太过可怜:“前院死花木太多了,一时间撤不掉,马上又要开宴了,所以,我实在没法子,只好央了姨娘和夫人,把宴会的地点换到后院的园子里来……” “但在这廊上煮茶,容易走水吧?”萧姨娘望着不远处男宾们坐的,被临时擦得簇新的回廊扶手,“这廊道修的时间太久了,外层的木头没打油蜡,怕是一点就着……这万一要是……” 后半句萧姨娘没说出口,万一及笄宴要是着火了,多不吉利啊,连带着办及笄礼的女子,怕是也要被扣上一个“天火灾星”的名头。 不过,宁天彩又不是她的女儿,若是犯蠢惹事,也犯不着她来提醒。 “哪儿那么多万一啊?”宁天彩用眼神示意她小声别声张,她指着不远处的长廊,兴奋地给萧姨娘解释,“姨娘你看,郎君们就坐在那儿饮茶,我们这些姑娘就在这园子里摆席,到时候啊,我可一定要在列席间,觅得一个好夫婿!” 说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颇为得意地瞄了宁不羡一眼:“二姐,你不妨猜猜,在这后院摆席的好主意是谁出的?” 宁不羡含笑摇头:“二姐愚钝,实在是猜不出来。” 听到她这么说,宁天彩更得意了:“是你的前奴才阿水呀!” 宁不羡闻言一愣,似乎被刺激到了,她不甘地咬了咬嘴唇:“阿水她……” “她把你卖了要攀高枝啦!”说到自己是高枝,宁天彩非常兴奋,“那二姐你自便,妹妹要继续去忙啦……哎呦,好讨厌啊,居然有这么多衣服要换,烦死了,呵呵……” 她似乎真的对这场及笄宴十分期待。 宁不羡垂下眼眸,眼中露出笑意,真不愧是她教出来的好阿水。 * 距宁府大门两条街外。 阿水从包里掏出一个银锭子,递给了面前的汉子:“这是夫人赏的,你家的枇杷树结得枇杷可真甜,姑娘、郎君们都很喜欢。” 卖枇杷的汉子挠了挠头,憨厚一笑:“您家贵人们大方,一口气订了咱家半年卖的数量,咱感激还来不及呢,哪再好要赏?” “要的,要的。”阿水眨眼,“那可是多亏了您的枇杷树。” 汉子不明所以,拿着赏钱走了。 他走完,阿水便马不停蹄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用树皮在一个小条下面勾了一下:买枇杷树,完成。 在这条目之上,还有数条已经完成的条目。 宁不羡要她做的事情太多了,光凭脑子,阿水实在记不下来,所以只好拿个纸条画勾勾。 “好了,下一项,是接崔郎君!” * 距宁府大门一条街外。 崔宜再度整理了一下自己新做的蓝色长锦袍,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 今日,他原本是不想来的。 宁尚书的女儿要办及笄之礼,出于礼貌,帖子散遍了全城适龄的官家子弟。他父亲原是京兆尹,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可父亲死后自己无能,科考只得三甲末流,最终只在原先从小长大的京兆府中,捞了一个刀笔小吏当。 配尚书家的千金,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原想着不如识趣些,称病不去,然而就在半月前,他的身上发生了一些怪事。 先是母亲说,家中欠米铺的钱被人还清了。 再之后,他在京兆府当差,总是时不时地能从门房处收到一些东西,有时是米面,有时是一篮子鸡蛋,有时是一筐炭火。 他问门房,东西是谁送的?门房说他们也不知道,每回来的人都不同,好像是有人在铺子里付了钱,让人家直接送过来的。不过,铺子里的人说,付钱的人,是一位穿着不错的年轻姑娘。 崔宜绞尽了脑汁,也想不起来自己认识什么有钱的年轻姑娘。 从前父亲还在的时候,他的确与官家小姐定过亲,不过,随着父亲被人革职离世,家道中落,那家小姐也与他退了亲。 自那之后,母亲日日为他的婚事忧心。 突然冒出的年轻姑娘,让崔宜死水一潭的心,忽然泛起了微妙的涟漪。 直到他收到尚书府帖子的第二天,一个装着新长袍的包裹连带一封信,被一并送到了他眼前。 信上字迹娟秀,共书八个大字:“尚书府内,自会相见。” 他的心“怦怦”直跳。 写信之人究竟是谁?尚书府内之人?姑娘?不,闺阁内的千金小姐不可能在这街上抛头露面地畅行。 那……就是婢子? 想到这里,他未免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重新摆正了态度。 婢子又如何,有情有义的婢子,也好过中道毁约势利的千金小姐。 他将信放进了衣袋中。 这女子若真选择了他,那他未来必将百倍以报今日不弃之情。 他定了定神,预备向宁府走去。 突然,旁侧里伸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了他的去路,来人声调慵懒,带着笑意,但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这位录事,有事一叙。” * 阿水靠在墙根处,一双眼睛紧盯着往来之人。临近正午的太阳烤得她鼻尖冒汗,心里不住地骂着那个迟来的崔郎君。 “这个崔郎君守不守时啊,怎么还不来?” 忽然,那袭熟悉的簇新蓝锦袍出现在了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她长舒了口气:“呼——总算来了。” 蓝锦袍手上捏着请柬,似乎不知道自己已经迟到许久,步子不紧不徐地朝宁府大门走着,从背面看,倒是身形高挑修长,颇有玉树临风之姿。 距门边大约还有二十步的位置,阿水终于拦下了他。 “崔郎君?” 蓝锦袍回过了头。 只这一眼,阿水就在心里念叨了无数声“罪过罪过”。 青天白日的,她好似看到了画中仙。 玉面朱唇、丰神俊朗这两个词全砸在他身上,也丝毫不为过。 男子之刚毅棱角、宽大身形,女子之夭桃秾李、灼灼生光,俱于他一体,两厢交融,淋漓尽致。 令人心动之最,尤属那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细长的瑞凤眼,眼角优雅地微微上翘着,不笑时也带着如春风般的笑意,然而这柔情泛滥的眼上却是两道剑眉斜飞入鬓,平白削弱了方才的那股笑意与柔和,使得其闭唇不语时,隐隐透出一股高深莫测的上位者气势。 但这股气势很快就消失了,男人弯了眼睛,懒洋洋地开了腔:“……唔,你就是那个送信的姑娘?” 阿水没回答他,她还在愣神中。 她们二姑娘跟她说,崔郎君虽相貌中庸,但毕竟还年轻,家中又人丁凋零,是个将来混饭吃的好去处。 但她现在怀疑,她们家二姑娘眼神有问题。 这叫相貌中庸?! 她管这个叫相貌中庸?!!! 完了,他们家二姑娘昏过去之后怕是伤到了脑子。 见她一直愣神看着自己不回答,那人似乎烦了,伸手在她跟前晃了晃:“姑娘?” 阿水终于回神,想起正事。 “啊!崔郎君请随我来!” * 阿水拉着蓝锦袍迅速地在府中穿行,蓝锦袍迟到了太久,她怕时间来不及坏了二姑娘的事,所以也不及解释,就是拽着人闷头走。 好在蓝锦袍也并不相问,只是一双眼睛四下转动,不时打量着这府中华丽的装潢陈设。 路过角门去往后院时,他们迎面撞上了几个从前院搬枯死花木的工匠。 “这些花木为何都枯死了?”他问。 工匠摇头:“府内的下人不懂,把那成熟的果树和这些花木盖在一处,如此封着一晚上,花木自然就烂了。” 阿水在一旁听得有些心虚,催促道:“郎君还是快走吧,姑娘在等着你呢。” “哦……原来约我的不是你,而是你家姑娘?”他拉长了调子,“尚书府的千金如此大胆,尚未及笄就敢私递信物与外男交流?” 阿水心下快疯了。 二姑娘不是说这崔郎君脾气温良,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吗?怎么一路上都语气这般咄咄逼人? 她不吭声,反正二姑娘说,把人带到地方,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眼下,烈日正当头。 “请郎君上阁。” 蓝锦袍眯着眼睛抬头向上看去。 宁府及笄宴,长廊之上以屏风相隔,光这长长的织缎步障,就不知要花费多少银子。 他只往上踏了一步,忽然视线一顿,随即眉头拧起,高声怒道:“所有人立刻给本官滚下来!快把这步障扯……” 晚了。 只听得“簇”得一声,那老旧的廊子就冒起了火星,滚滚黑烟升上空中。 下一刻,蓝锦袍就感觉自己后背腰上中了一脚。 “得罪了,姑爷!” 火比预计起早了,那蓝锦袍没按照事先计划好的上廊子,所以阿水只好简单粗暴,一脚给他踹了下去。 反正……问题应该不大吧? * 蓝锦袍黑着脸在水中挣扎扑腾。 能够猝不及防间给他踹下水的,大概只有方才跟着他的那个小婢女。 他抬头望向岸边。 回廊处的火势已完全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一道道精美的步障反而成了助长火势的最好工具,那些方才还坐在那里煮茶论道的君子们,此刻真真成了热锅中上蹿下跳的蚂蚁。 一个个扑棱棱地提起衣摆就往下方的水池跳,跟下饺子似的。 那精美的回廊其实只有面上能看,他方一脚踩上去,便知道内里早已被蚁虫蛀空。 但若仅只是如此,问题倒也不大,那桥木虽朽,但筋骨还在,没那么容易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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