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济民极少能在饭点前赶回家,不到八九点基本见不着人影,昨天又下乡调研,这回去的地方很偏远,估摸没有一周回不来。 谢茉照常在章明月旁边落座。 红木圆桌上摆了两菜一汤四个白面馒头,菜色就是普通的家常菜,豆角烧肉、青椒土豆丝、西红柿蛋汤,不过味道都不错。 章明月见谢茉吃得差不多,旧话重提,又问起晚归的事,谢茉便把遇上白江河,以及之后的事情都讲了讲,尤其她辟谣那一段,包括后头白江河陈述的佐证。 章明月一脸骄傲赞赏,笑得极为舒心:“今儿有人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也说你跟另两个就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时不时地帮他们传传东西,被有心人瞧见,编排出是非来。咱们娘俩心连心,想一块去了。” 除了和闺女心有灵犀之外,章明月还高兴于谢茉的敏慧,短短几瞬捕捉时机,并且想出立竿见影的法子。 张心眼了。 可最令她惊奇的还得是谢茉不声不响地就把白江河臭骂了一顿,明明都直接骂他脸上了,可偏偏他不敢反驳,连闷头挨骂都不行,还得称赞谢茉骂的对。 想想白江河心里头的憋闷屈辱,她狠狠出了口恶气。 而且这比打完右脸,再打左脸可出气多了。 闺女厉害了。 她刮目相看。 “嗯。”谢茉笑弯了眉眼。 这个时代,流言能杀人。虽然她不怕,更不会为了莫须有的恶意揣测要死要活,但是家里人会受影响,跟着焦心。能澄清是最好的。 “王大妈应承帮忙,她人面广,每天少不了跟那些爱凑堆传闲话的七大姑八大姨们打交道,她找机会透透话,风头很快就能变。”章明月放松地吐口气。 谢茉补充:“她跟咱们大院里的人也都熟。” 章明月连连点头,说:“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大一个忙,我回头去称两斤点心,割一刀肉亲自提去感谢她。” 谢茉头刚点下,又听章明月提起白国栋,猛地抬头。 “我这两天稍稍打听到点白国栋的事,你那天……”章明月的话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 章明月示意谢茉去接。 哥哥谢致明一般会在每周三七点钟左右跟家里通电话,除非双方有紧急事务不在,否则基本不会错过电话。 谢致明人在大西北为祖国的石油事业添砖加瓦,二十七岁已婚,和妻子相识相知在油田,俩人已有一个五岁的儿子,谢双星。 上周三的电话谢茉还没穿来,这将会是她和谢致明第一次通话。 兄妹俩感情一向要好,再算上原主出差的一个月,兄妹俩已有五六个星期没电话了。谢茉心跳微微加快,努力检索着和谢致明相关的记忆,慢腾腾挪步去接电话。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一道爽朗的陌生女声。 “喂,章主任吗?我是周芬,来跟你确认一下你家茉茉和咱明诚碰面的具体地点和时间。” 谢茉怔了怔,回答:“您好周阿姨,我是谢茉。您找我妈是么,请您稍等,我去叫她。” “好,麻烦你了。”说完,那头又是一阵揶揄的笑。 谢茉倒没不自在,如果不是怕举动出格吓到人,她完全能自己跟周阿姨把相亲的具体事项定下来。 谢茉搁下电话,去厨房拉过章明月,解释:“是周阿姨找您。” 章明月接过电话,说了几句便转头扯住还没走远的谢茉,捂住话筒,征询道:“你觉得几点合适?” 谢茉略一沉吟,说:“下午四点?” 章明月放开话筒,讲给对面。 与听筒挨得近,谢茉便听见对面周芬似乎在跟什么人通报:“周日下午四点,中心公园小湖旁边那棵大柳树下。” “好,我知道……” 可能是周芬又把话筒扯回嘴边的缘故,那道应当是属于卫明诚的嗓音仅有隐隐绰绰的四个字溜进她耳里。 纵然只有四个字,也可辨出他声音的低沉和冷冽。 谢茉微微颔首,暗自评判……嗯不错,是标准的男神音。 对面,周芬确实在和卫明诚明确最终信息,见卫明诚点头,又闲聊三两句结束通话。 挂上电话,她望一眼正在客厅另一边和公公下象棋的英俊青年。 哪怕坐在沙发上,他的脊背依然峻伟挺拔,却又不僵硬刻板,而是自如流畅,带出一股阳刚气的安闲美感,他的一举一动,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 不提他那张好看的脸,只这一身气派,就属她所见过的后生中的顶尖。 拔尖的人都有傲气。 思量片刻,周芬还在走到两人近前,把外头最近有关谢茉的流言委婉地略提了一下。 “啪!” 李青山把棋子拍在桌上,眼见火气都冲上脑门了,他生生憋住,耷眼沉声问卫明诚:“你小子怎么说?” 卫明诚不紧不慢把棋子捡回,轻描淡写道:“现在是新中国了。” 闻言,李青山猛然爆发一阵朗笑。 “是啊,新中国了,留了那么多汗,淌了那么多血,牺牲了万万同胞,咱们靠血肉推翻了封建社会,打倒了资本主义,终于在万众期待中建立了新中国。” “新中国没有吃人喝血的地主,没有剥削骨髓的无良资本家,没有打家劫舍的土匪军阀,可这些流言蜚语和地主、资本家、流氓土匪一样,吸人血肉,敲人骨髓,闹得人不能过安生日子。” 说到激动处,李青山直接叉腰站起来。 “咱们把封建社会残骸妇女同志的裹脚陋习强制取缔了,主席用一句‘妇女能顶半边’帮助妇女同志站起来了,怎么还要用封建社会给妇女同志划下的牢笼来囚禁她们?搞封建复辟是吧?!” 李青山气喘吁吁,浓眉一挑,牛眼一瞪,手用力一挥喝道:“谈过又怎么了,新中国没有守节那一套!” “不去唾骂那混球,逮着那点封建糟粕逼迫个年轻小姑娘,真他奶奶见鬼地,比老子还不讲道理。” 他胸口起伏着指了指儿媳妇,语气倒是略缓了缓:“你不要听他们那套。” 不知想到什么,他转而愤愤低语:“真神打瞌睡,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妖魔鬼怪都敢披上人皮跑出来现眼,早晚一锅收拾了他们!” 李青山说完,目光转向卫明诚,却见着这小子眼中的笑意。 他手指隔空朝卫明诚脸上重重点了点。 他知道这小子听懂了自己对当下风气的影射。 “天总会亮,您老别急。”卫明诚敛目,遮住眼底翻涌的沉晦之色,声音却是四平八稳。 他周身自然而然聚拢一股气势,让人不自主地去看他,去听他,去信他。 “哼!”李青山的语气里怒火已消减不少,又把话题拉回来,“老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这小子头脑一贯转得快,看事透彻,对形式的分析判断极为精准,早就有了一套自己的行事主张,稳妥中锐意进取。前两年便能跟修炼多年的老狐狸们有来有回,现在得更不得了。 话虽不多,但肚里藏着乾坤。 卫明诚冷峻的眉眼弯折出温和的弧度:“您说的对,要讲求实事求是,我会亲自见过人后再做评判。” 说着,他抬手吃了个李青山的小兵,慢悠悠说:“五局三胜,前两局都是我赢,这可是第三局了,您这局再输,那枚勋章可就归我了。” 李青山赶忙低头瞅棋局,见局势不妙,立马坐下,那点仅剩的火气也没了,直嚷嚷:“这局不能算,你刚才捡了个棋子,肯定不是我摔的那枚,你弄鬼了,不算不算,重新来。” 一挥手将棋局弄乱,心虚地不去瞅卫明诚,只嘀嘀咕咕分捡棋子。 卫明诚眼底藏着丝缕笑意,挑挑眉默许。 他们两个倒是跟没事人一样开始下棋,可边上的周芬却听得两眼发直,人都傻了,恍惚过后,心头猛地被无尽的委屈塞满,眼圈都红了。 不就说了几句话吗,再说也不是她说的,干嘛“突突突”朝她开火? 她冤死了! 白江河也觉得自己冤枉死了。 几句话而已,袁向红却跟吃了火药似的把他骂了狗血淋头。
第011章 天彻底黑透,袁向红才进家门。 白江河心不在焉和她闲聊几句,自觉铺垫够了,便问:“你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四处主持开大会,不知道留没留意近些日子的流言蜚语。” 他眼皮下搭,偷瞟袁向红。 袁向红敷衍接口:“什么流言?” 白江河简略说:“外头近日有不少我跟谢茉的流言,说我俩不清白。” 袁向红挑挑眉,眼睛闪烁着幸灾乐祸又自得的精亮。 问完话,白江河悄悄观察袁向红的神色,愈看愈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外头的流言蜚语果然是袁向红搞出来的。 心底的火苗“蹭”地点燃。 “向红,这是个人作风问题,不是单是我和谢茉的私人问题,这关系着我的前途。” 袁向红回来前,白江河已经把事情前前后后仔细思量了几遍,按捺下躁动的脾气,心平气和跟袁向红沟通。 “就你还跟我谈前途?”袁向红丁点不在意白江河难看的脸色,讥诮道,“你爸搁上头震慑着呢,你就畏手畏脚,这不敢干那不敢做,一个萝卜一个坑,向上的路越走越窄,人越来越少,别人不下来,你怎么上去?三年进两级,还不够寒掺的,现在这个大环境,就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通天路都到你跟前了,你还磨磨蹭蹭不敢下脚,嗤,就你这芝麻粒大小的胆子,趁早歇了往上爬的心思,不被别人反拉下马就不错了。” 她拧身在沙发上坐下,又说:“你可真不随你爸。” 白江河怒吼:“你是不是压根不在乎我的前途,更瞧不上我的理想目标?” 袁向红翻了个白眼,冷冷一哼。 白江河当即急了眼,愤怒地踢了桌子一脚,口不择言:“要不是谢茉提醒,我就算被人搞死都还蒙在鼓里!” 不料,袁向红瞬时炸了。 袁向红的火气甚至比他还大。 她猛地站起来,本就被继母撺掇出来的脾气再压抑不住,狠狠推了白江河个踉跄,气急败坏问他:“你一个人偷偷去找谢茉了?!什么时候?在哪里见的?” 袁向红当然冒火,白江河背着她偷偷私会谢茉不说,现在还听从谢茉的话来质问她,试问哪一个妻子能忍住不发火。 “所以,担心自己前途是假,目的帮谢茉摆脱流言,是吧?” “你竟还敢存花花心思,把我的警告当耳旁风,安生日子过够了,是吧?” 想到这几天袁向红参与的大会,主持的批斗场面,手段变本加厉的狠辣。再者,他去见谢茉面对妻子到底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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