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吟吟地问:“您对他的评价真高,我们这趟还能有收获吗?” “这是天山宗大部分人的认知”男人不咸不淡地回答,“我认为他是一个随心所欲的疯子。” 这相差得太大了,沈媞月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然而他并不打算解释。 “到了。” 陆砚书已经站在屋前等待,他微微一笑:“两位辛苦了,进屋喝杯茶吧。” 袅袅青烟从香炉飘出,使坐在主位上的陆砚书,也变得模糊不清。 沈媞月环顾四周,屋内陈设简单干净,素净的衣袍整齐地叠在床头,几本医书放在书案上,不见尘埃,足以见主人对它们的细心爱护。 “这种小事还要麻烦你出马,显得我们这些长老无用。”他吹灭香烛。 “事无大小,”鹤青言简意赅,“回春堂也有弟子被害,你有发现什么疑点吗?” * 沈媞月顺着来时的路下山,她不太高兴地踢着路边的石子:“他是故意的吧?全程只跟您谈话,好像我是空气一般。” “你不必在意他,看我找到了什么,”见少女果然被自己手中之物吸引,他不禁勾起唇角,“这是在床下捡到的,也许是陆砚书来不及打扫,你能看出它出自谁手吗?” 小巧玲珑的香囊躺在手心,底部绣着海棠花。她喜笑颜开:“这与那个破损的荷包针脚一样,好巧,我刚好认识香囊的主人。” 万籁俱寂,夜风刮过树叶,带起一片哗哗声。姜棠拎着麻袋,小心绕过地上的树枝。 “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就这些了,”她把麻袋打开,露出血淋淋的心脏。 见九尾狐直接扑上来,狼吞虎咽地咀嚼,她颇为嫌弃地捏住鼻子:“杀的人太多了,迟早会引起怀疑,你让他停手。” 妖狐不敢在天山宗多待,姜棠满意地把密信收入怀中,哼着曲走在小道上,冰冷的剑刃猝不及防从侧方袭来,架在她的脖颈上。 沈媞月从假山背后走出,她晃了晃香囊:“这是你的东西吧?你在替陆长老办事?” “他不配让我做事,”即使锋利的剑刃已经割出一抹血丝,她依然从容不迫,“姐姐若想知道真相,不妨赶紧下山,想必九尾狐还没走远。” 沈媞月迟疑地望向前方,青年收起剑,朝她点头示意。 九尾狐行事谨慎,趁着鹤青布置追踪法术,她在一旁歇息。也许这片刻的安宁太难得,她不由自主地跌入梦乡。 沈云鹤刚来家里时,她并不喜欢他。 她害怕沈母的爱被分走,以至于时常捉弄他。在必经之路放板凳,在饭菜里下药,沈媞月希望突然出现的陌生哥哥,能自行离开。 在又一次被沈母拎着耳朵教训后,她双眼通红,缩在角落里抽噎。 修长的手指递过来一张绢帕,她狠狠地挥开:“不用你管!” 沈云鹤无奈地蹲下:“你太心软了,既要下药,何必总是拦着我吃那道菜呢?” 她泪眼汪汪,眼睛红得像只兔子:“我、我怕你真出什么事,你的伤也养好了,为什么不能自己走……” “我也想成为嘤嘤的家人,不行么?”他眉目含笑,耐心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她愣住了,呆呆地打了个喷嚏。 沈母离开后,沈媞月总是郁郁寡欢,时常跑去后山散心。一次意外,她闯入妖兽的洞穴,被一路追逐,仓皇失措地掉进陷阱里。 这里人迹罕至,也许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有人发现她。她茫然地望向上方,天空飘着鹅毛大雪,很快把陷阱重新掩盖。 不知过去多久,沈媞月试图往上爬,又一次重重地摔下来。她心力交瘁,几乎要放弃。 “嘤嘤——” 积雪簌簌地落下,沈云鹤探进来一个头,他头发上还挂着树枝,脸上带着细小伤口,浑身狼狈。他恍若未觉,嘴角的笑意蔓延开来:“找到你了。”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雪地上,沈媞月伏在他的背上。她没有问在眼盲的情况下,如何在深山中找到她,她只是愈加搂紧他的脖子,小心地吹了吹他的伤口。 从这一刻起,她认可沈云鹤成为她的家人。 * 她从梦中被唤醒,鹤青犹豫不决:“做了一个噩梦吗?我看你一直在哭。” 沈媞月拭去眼角的泪水,笑着说:“是个美梦。” 九尾狐最后出现的位置,距离他们不远,大概在山下两公里外。鹤青布下传送法阵,虚扶住她。 他们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一阵天旋地转,沈媞月推开他,扶着墙壁干咳。 “这是什么地方?”她抬起头,白色的丧幡在空中飘动,中央摆着一副灵柩。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归来兮!” 巫女摇着铃铛,边跳边唱,唢呐越奏越响,数十人跪在棺椁旁,痛哭流涕。美艳的妇人紧闭双眼,躺在棺椁里,夜风呼啸而过,仿佛能听到婴儿的啼哭。 “魂兮归来!” 随着吟唱声越来越高,妇人眼角流下两道血痕。沈媞月躲在阴影处,无声地注视这一幕。 酒壶碎裂的声音响起,男人浑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他表情痛苦,在妇人眉心处印下一吻:“婉娘,十年了,你就这么狠心,一日都不曾来看我吗?” 他又哭又笑,眼底含着情意绵绵,在一片哭声的灵堂中,显得诡异至极。 “是堕魔。”鹤青传音入耳,把所见描述给少女,“他眼眶发黑,眉心缠绕着厚重的魔气,杀的人起码百个以上 。” “别直接杀了,我有话问他。”少女轻言。 “好。” 鹤青身形飘忽,纵跃如飞,手中凝聚灵气,剑气如虹,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冲男人面门! 男人连忙拔剑对抗,魔气与灵气对撞,发出耀眼的光芒。两人的剑意都带着凌厉杀气,但鹤青的剑法更加霸道强势,几个过招,他被逼到角落,剑铛地一下掉在地上。 一炷香过去,鹤青检查完倒在地上的巫女,摇了摇头:“这些人都是受魔气所控,早已死了。” 男人被缚魔链绑在柱子上,一言不发。沈媞月踢了踢他:“你……” “咔嚓——”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男人披头散发的面庞。她突然怔住,脑中闪过一幅画面。 又是一年春天,草长莺飞,春光明媚。少女立在田间,擦拭剑上的鲜血。 “多谢仙长,如果没有您,还不知道魔要抓走我几个孩子。”村民结结巴巴地在旁边表示感谢。 她的声音如银铃,清脆悦耳:“斩妖除魔,本就是修者的职责。若以后还有魔族骚扰,可以直接来天山宗寻我。” 少女心情颇好地离开村子,却在半道中被拦下。装饰奢华的马车停驻在路上,车门前悬挂着两盏灯笼,上面写着一个“赵”字。 男子挑起帘子:“沈姑娘,我有些问题想请教。” 少女跳上马车,车内更加富丽堂皇,窗牖是金丝木所制,地毯都是用昂贵的丝绸所铺,处处彰显华贵之气。她瞄了男子一眼:“你在修剑?” “是,我刚才目睹您杀魔的场景,那样的仙人风姿,就是我毕生追求的。我废寝忘食修炼,也不过区区金丹,怎样才能达到您的境界呢?”赵公子陷入回忆,满脸羡慕。 她沉吟半晌,还是告诉他残忍的真相:“每个人天资不同,有些人可能一辈子只能停留在金丹期。你身为散修,修行速度已经够快了。” “不够,远远不够!”赵公子骤然抓住她的手,神色癫狂,“我不甘心止步于此,我要飞升,我要成仙!” 少女双眸凝上一层冷意,她淡淡地抽回手:“你该冷静下。” 她掀开帘子,正要下车,却听到男子在背后喃喃自语,他的声音扭曲至极:“我翻阅古籍,找到了一种方法。如果,杀妻证道呢?” 她毛骨悚然,一骨凉气直冲天灵盖。 雷声炸响,倾盆大雨倾泻而下,狂风刮破窗纸,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冤屈。 沈媞月迟疑地问:“赵公子,你还是杀妻证道了吗?”
第6章 灯会相伴 “你胡说什么!”赵公子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目光阴鸷,如毒蛇一般,“婉娘是被、是被……” 是被什么杀死的?他愣住了,紧接着发了疯似的大叫起来,锁链哗哗作响,他竭力想挣脱束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们这些仙门中人,全都是道貌岸然之辈,我绝对不会相信你们!” 越是挣扎,缚魔链缠绕越深。冰冷的锁链紧贴他的身体,越收越紧,令他呼吸不畅,几欲窒息。 沈媞月冷眼旁观,直到他冷静下来:“你还是不敢承认真相吗?” 她走到灵柩旁,妇人面色平静安详,还挂着浅浅的微笑,像是睡着了一般。她涌起一阵哀伤,妇人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 少女离开后左思右想,还是放不下心,趁着月黑风高,她偷偷翻墙进赵府。 谁料赵府竟养了不少修士,她前脚刚落地,后脚就被包围了。这些修士最强不过化神,对付他们还是不在话下,只是真打起来难免闹出动静。她正要燃符让师父过来,前方传来一道温婉动人的声音: “一个小姑娘罢了,何必兴师动众?” 她好奇地望向来人,妇人生得极美,嘴角噙着柔和笑意:“也许你想吃块糕点?” 少女开始经常出入赵府,也知道了妇人名叫婉娘。人如其名,婉娘出身书香世家,举手投足都带着柔婉和顺。 她多次强调修者容貌不变,没有看上去那么小,婉娘却说她生得像那早逝的妹妹,总是忍不住关心照顾。 妇人拉过她的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目光柔和:“以后让我的孩子拜你为师,好不好?” 少女小心地戳了一下,孩子在里面踢了踢腿,她惊得瞪圆了双眼。 赵公子公务繁忙,三天两头都回不了府。可他休沐时,会整日陪着婉娘,捏肩捶背,端茶倒水,生怕她哪里磕了碰了。 他的眼神真诚坦率,充满着对新生命到来的憧憬,不似作伪。 少女逐渐放下心来,也许那日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她临走时,留下一块令牌:“就当是提前给孩子的见面礼,长大后记得来天山宗找我,我还没收过徒弟!” 过往的记忆太过美好,更显现实残酷无情。沈媞月深吸一口气:“所以,是什么时候?” “什么?”赵公子没听清。 “我问你是什么时候杀死她的?!”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眼底燃烧着熊熊怒火,高声质问:“她还怀着孩子!你怎么忍心,怎么舍得下手啊!” 她双唇紧抿,锁链在手中收紧:“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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