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这般行事?厨子做客人?叶盏又一想,裴老夫人素来性情乖张,能做出此事只怕也不稀奇。 想起身就走,但想起老夫人素来待自己亲厚,便熄灭了心思,安心坐着。 又想起从前听说的裴夫人和老夫人之间的纠葛,叶盏猜测裴夫人夹在中间也难,点点头:“好,都听老夫人安排。” 裴夫人果然高兴起来,陪她一起去厨下:“老夫人精神不济,还在睡觉,等下午开席才来,你先随我闲坐片刻。” 可十两银子都拿了,叶盏自认受之有愧,便主动建议:“我收了夫人的酬劳,不若还是去后厨做菜,等开席再过来便是。”反正不管赴宴与否,她绝不会跟钱过不去。 “哪里哪里。”裴夫人赶紧摆手,“怎能让客人下厨?那就是个请你过来的由头。” 叶盏坚持了半天,裴夫人见她实在不愿意,隐约有不去厨房就要离席的样子,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便饭菜都由厨子们动手,你只是口头指点几句,你瞧这样可好?” 叶盏答应了,两人便去了厨房,裴夫人也陪着叶盏。 叶盏见厨下都忙得井井有条,心里便有了数,知道裴家后厨并不需要什么做菜厨子,还真是请她过来赴宴的由头。 可是请她过来当真只是作为裴老夫人的小友么? 莫非……是给裴昭当说客来的? 想到这里叶盏打定了主意:若是当真席间出现了裴昭,那她一定转身就走。 从后厨出来,柳氏又叫人在后花园架起了桌椅,叫叶盏一起来对着蔷薇喝茶吃点心,只不过说些京中趣闻、经商途中的见识。 她出身,读书极多,又行遍江山见多识广,说起话来极有见识趣味,两人倾盖如故,聊得津津有味。 很快就到了宴席开始,慢慢有夫人们前来赴约。 叶盏坐在柳氏旁边,听人通禀,什么大理寺卿夫人、右治狱厅推丞老夫人、左断刑老夫人、左军巡使夫人,听着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官僚女眷,心里的戒心便逐渐打消,知道今日不可能见到裴昭,也放下心思,专心享受这一场忽如其来的宴席。
第159章 人都到齐,裴老夫人也来落座,诸夫人自然是有些惊讶,裴家老夫人深入简出、老夫人与儿媳不合,这在城里贵人圈里不算什么秘密,又不知因为何事让老夫人改变了主意? 然而夫人们没想到今天还有第二次讶然,裴老夫人特意介绍叶盏给诸位认识:“这是我一位小友。”又将她的来历姓名说了一遍。 诸夫人心中又是一惊:这明明就是位平民女子,怎得能成为裴老夫人的小友? 再看裴夫人也甚为尊重叶盏,请她在自己手边坐下,还叫丫鬟特意给她换了更适合年轻小娘子们口味的花茶,便知裴夫人也极看重叶盏。 夫人们心里惊讶归惊讶,面上还是若无其事坐下契阔寒暄。 不过很快就发觉叶盏虽然是民间女子,但言行举止大方端庄,并不一味谄媚迎合官宦夫人,也不自亢自大,说话言之有物,很有见地。 这些夫人们并不是人人都出身名门,当中有位右治狱厅推丞家的邢老夫人就是小门户家的酱铺女儿,因此也对叶盏多些亲近之意,再言谈几回,诸夫人便对叶盏打消了偏见:原来还是位自强自立的。 身世坎坷但自强不息,向上昂扬一心开酒楼,又不刻意隐瞒身世,武将夫人们本就喜欢这种斗志,所以对叶盏也多了友善。 过一会开始上菜。 既有软乎乎的风味糍粑,还有川菜馆里的川味烧鱼,有楚地的豆米烧排骨,看着就好吃。 叶盏在心里暗暗感慨:裴夫人果然是治家一把好手,菜式兼具南北,不拘是甜咸还是软硬都满足,网罗了在座诸人的胃口。 她也颇觉自在,跟夫人们坐在一起,听她们说些市井上很少听闻的官场见闻,就当来开拓视野。 吃完饭裴夫人便请诸位移步去花园赏玫瑰:“这里靠近汴河,不知是不是地势暖和的缘故,我家徘徊花常是头茬初绽枝头,顺便去看看花罢。” 夫人们知道她是谦虚,明明裴府的徘徊花是京中贵门都知道的一绝,说是头茬其实是第一,只不过忌讳着大内所以才含糊说是头茬罢了。 移步花园,果然徘徊花盛放,大半个墙头都挂满了徘徊藤蔓,又从墙头倾泻掉落成低矮灌木,显然是精心牵引修剪过枝条。 再看花苞,玫粉、紫红花束绽放枝头,花型很小,不过核桃大小,但花形精巧,花瓣嫩得掐出水来,在微风里风姿绰约,简直又娇媚又野性。 叶盏原先买过徘徊花做菜,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簇的玫瑰花,怪不得能以美玉名字命名,玫瑰的野和娇的确是月季无法比拟的。 趁着诸人赏花,裴夫人瞥了一眼墙头那头,闲闲开口:“我听得多年前有桩灭门案甚为轰动,便是与花木有关。” “可不是?”夫人们的丈夫都是刑狱、断案相关,自然也知道许多大案要案,因此一说就知道,“当年真是蹊跷。” “说是犯人养了一条蛇,驯化它藏身于安南国一种草木,卖进事主家,那蛇某天夜里爬出,将一家几口都咬死在睡梦中。” 几位夫人齐齐打了个寒颤,柳氏环视一下诸人,开口:“听闻事主是当年审理犯人案件的判官。审案子结果不合乎犯人心意,对方出狱后才苦心谋划了这桩案子。” “是啊,是啊,他流放南地,在那里结识了驯蛇人,才有后面的故事。”有位左军巡使夫人摸着胸膛,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 “那判官家里真是可怜,从三岁稚儿到老母亲,都遭受了厄运。”左断刑家老夫人不住念叨佛号。 “那么——”裴老夫人就在这时施施然开口,“不知诸位嫁了这执掌刑狱的夫君,可有后悔害怕?” 大理寺卿夫人、右治狱厅推丞老夫人、左断刑老夫人、左军巡使夫人几人交换下眼神,虽然不明白老夫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回答:“怕是怕,倒没有后悔过。” “老婆子我连怕都不怕。” “这些罪大恶极之人,怕难道就不抓了?” 女眷们说起这遭事意见难得的一致,各个同仇敌忾。 一墙之隔,裴昭听着夫人们的对话,站在风里心中五味杂陈。 怪不得母亲强令他休沐,又叫他在花墙这侧等着。看到两位长辈居然能和好的惊愕让裴昭破例告了假,不知她们意欲何为所以才坐在这里。却没想到能听到这番话。 裴昭自然是颇有共鸣的,他不再提亲,不就是怕拖累叶盏么? 墙那头,他听见祖母咳嗽一声,又问叶盏:“二姐儿,若是你,你待如何?” 墙这边,裴昭的手不自觉攥住了。 他抬头想看,却只能看见雪白的花墙和头顶湛蓝天空,墙头有几枝徘徊花枝,在风里高高翘起枝条,袅袅飘展。 因着不知道她会怎么回答,裴昭越发惴惴,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乱跳。 他努力竖起耳朵,捕捉着墙那头的回答,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祟,他怀疑自己当下连血液冲刷心脏的响动都能清晰可闻。 叶盏思索了一回,认认真真答:“若是我家眷意欲行此,我不会怕,也不会后悔。” “怎么?”柳氏声音大了一点,似乎始料未及,“你胆子倒大。” “倒不是胆子大。”叶盏笑,“譬如我做菜,有时也会被烫伤、切到手,被菜里的青虫吓一跳。但若是有人叫我不做菜,那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 她有爱好,不会因为中途的艰难因噎废食。 “推己及人,自然也不希望对方舍弃自己的心中所爱。” 在场的夫人们纷纷点头,都觉这话说到了自己心坎里去: “是啊,都说巾帼不让须眉,咱们公门女眷也不是贪生怕死的。” “他们男人能出生入死惩治歹人,我们旁的不会,但就算怕也不会拖后腿。” “就是。” 裴老夫人话里已经带了笑意:“好孩子,是个会体恤旁人的。就是没眼光的人太多,也不知是不是睁眼瞎。” 没眼光的人指的是谁?诸人虽然惊讶,但觉得可能是叶盏开店时遇到的势利眼之类,便也没当回事,就是叶盏自己也这么认为的。 殊不知一墙之隔,“睁眼瞎”的裴昭站在风里,脸上神色莫测。 柳氏又笑:“若是诸位夫君说觉得自个儿面对的匪人如虎口之厄,涉危履险,要与诸位和离,这又怎么办?” “他敢?”有位夫人口快,“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就是,我家那老货瞧不起谁呢?老婆子我怕那个?” “就他高风亮节就他要青史留名?一声不吭就把家里人当拖累?” “说不定他打起来还没我厉害呢,还敢小瞧我是贪生怕死之徒?” 你一言我一语将那假想中的“夫君”批得一无是处。 裴昭觉得后背起了一层汗。 赏完花宴席还未散去,裴昭觉得心中憋闷,索性在院中呆坐。 原来两位长辈联手做这一场戏,想要让他意识到自己所行错误。 听完那番话,裴昭才觉自己之前所想太过狭隘。 他又有什么资格替别人先做抉择呢? 这在夫人们眼里,就是“瞧不起人”。 也不知叶盏生不生气? 他正悔恨,就听小丫鬟通禀:“老夫人、夫人要见您。” 裴昭猛地站起:“好。”今日就是被训斥、被罚跪他都认同,绝无半点违抗。 见了两位长辈,她们脸上却很和煦,并不提过去之事,反而笑眯眯道:“今日宴席上见了叶盏那孩子甚为投缘。” “媳妇也喜欢得紧,又识大体又性情和煦。” 她们称赞叶盏,裴昭唇角努力绷着装不在意,眼睛的笑意却遮也遮不住,大抵喜欢一个人,听外人称赞她,你都会发自内心喜悦。 正听着两位却话音一转:“所以老身想将这孩子收做干女儿。” “母亲说的是,虽然年龄相距有点大,但我也想多这么个小姑。” ? 裴昭急得抬头,祖母认什么不好?居然要认叶盏做女儿? 如果这样的话厅,按照辈分他岂不是要叫叶盏为姑姑? “不可!”脑子还没转过来,声音跑得比心快。 “唔,你倒是说说,怎么不可?”裴老夫人优哉游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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