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王府什么没有,还让你送?” 程亦安笑,“我担心娘亲初来乍到,采办不便,所以替您预备着。” 话落意识到她也曾在京城待过几年。 夏芙失笑道,“也确实变化很大,很多地名都没了。” 程亦安又问,“对了,皇后娘娘可有召您入宫?若定了日子,您可要告诉女儿,女儿陪您一道去。” 夏芙不喜应酬,“王爷对外声称我身子不好,若有应酬也该会拒绝。” 程亦安明白夏芙的顾虑, “娘,您不必因为过去的事而担心,您大大方方的,坦坦荡荡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女儿的事陆栩生皆知,他会护着我,而且程家这边...” 程亦安说到这里,小心望着母亲,嗓音也放缓,“我也与..爹爹通过气了。” 提到“爹爹”二字时,母亲眼底闪过一丝怔惘,很快如常地点点头,说好。 午膳过后,陆栩生告辞回了官署区,云南王去拜访故友,程亦安陪着母亲去后院说话。 今日的阳光格外烈,用过午膳,程亦安便来了瞌睡,母女俩歪在炕床上午歇,夏芙当年受了那么重的伤,夏日从不用冰,就连这炕床上垫的也是一块很薄的丝绸缎面褥垫,而非凉爽的牙垫玉垫。 夏芙团坐在一边,让程亦安枕着她腿睡,看着女儿如花似玉的脸蛋,忍不住轻轻揉了揉,程亦安昨晚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到母亲摔下崖,睡得并不好,这会儿人很困,迷迷糊糊倚着母亲说, “我小时候常梦到您这样抱着我....” 夏芙心头一酸,泪水无声漫出,一直忍着不吭声,直到确认她睡熟,方深深吸了吸鼻子。 睡了不到一刻钟,程亦安热醒了,满头大汗。 夏芙像照看小孩儿一般,细细地替她拭汗,程亦安坐起身,呼了两口热气,“娘,您这屋子也太热了,夜里王爷受得了吗?” 夏芙手一顿,没接她这话, “你衣裳都湿透了,带衣裳来了吗,要不换娘的衣裳穿?” “带了衣裳来的。”程亦安吩咐如兰去马车取来备用的衣裳,跟着夏芙进内室换,出来时,她随意往床榻瞥了一眼,好似只看到一个枕头。 她与陆栩生睡觉习性不一,她喜欢用低枕头,陆栩生用高枕头,是以床榻上搁了两个。 不过也有夫妻共用一个。 云南王已有两个儿子,母亲又是续弦,这样的年纪也不知能不能生养,平心而论,程亦安是不希望母亲再生养,毕竟她身子不好,且曾犯过产后抑郁,只是没有孩子傍身,又担心母亲将来在王府难以立足。 “娘,您是什么打算?往后就打算养着二少爷吗?” 收拾妥当,母女俩重新挪到炕床边坐着,夏芙坐在床上,程亦安搬来一椅凳靠着她,她嫌床榻热。 夏芙知道她担心什么,温声回,“安安,娘亲已无生育的可能。” 程亦安愣了下,心口闪过一阵绞痛。 她倒是忘了,娘亲曾受那么重的伤,不能以常人度之,忍不住泪如雨下抱紧她腰身, “娘,无妨的,女儿就怕您受生育之苦,往后您也别担心,总归有女儿,女儿置办了宅子产业,一定保您衣食无忧。” 夏芙难得露齿一笑,“傻丫头,娘的事你别操心,娘心里有数。” “你跟娘来。” 夏芙带着她来到正院后花园,这里有一个硕大的花房,大约十丈见方,说是花房其实不尽然,程亦安也曾做过药材生意,发现这里栽种了各式各样的草药。 不仅如此,花房里还有个单独的玻璃房,这里更是培育了不少珍奇药类。 程亦安满脸惊愕, “娘,这是...” 夏芙笑道,“我入京前,王爷特意吩咐人提前预备的,安安我忘了告诉你,娘平日便跟这些药草为伴。” 最开始她每日要吃很多种药,她逼着自己记,有时老王妃忙不过来,便把方子给她,她自个儿推着轮椅在药架子上配药,十几年如一日,这些药名药效,早已滚瓜烂熟,且她手里也研制了不少药浴的方子,她自个 儿便是靠浸泡药浴而痊愈。 不然十年的轮椅生涯,怎么熬过来的呢。 等云南王这边不需要她了,她可以开个药铺,养活自己压根不是难事。 程亦安看着她云淡风轻的笑容,什么都明白了。 就在这时,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黄光,长长的,带着尾巴,吓了程亦安一跳, “娘,那是什么?” 夏芙见女儿花容失色,后知后觉大意,“对不起安安,这是小蛇,娘一时忘了它们的存在,吓到你了。” 不是忘了,而是因为自己习惯了它们的存在,忽略了它们的危险。 程亦安闻言只觉整个脊背刮过一阵阴风,身子僵如石膏, “蛇...蛇吗?”她牙关都在打架。 她最怕蛇了,光想一想那滑溜溜的样子,夜里就睡不着觉。 夏芙见她小脸惨白,顿时懊恼不已,飞快拉着她往回走,柔声哄她, “安安乖,不怕,它们不会咬人。” 程亦安跟着她快步回到台墀,看着纤巧柔秀的母亲,再望了望身后葳蕤的花房,脑子都是木的, “您不怕吗?” 夏芙回眸幽幽看了她一眼,没告诉她老王妃在滇南的药圃里,养了一屋蛇。 大的粗如树干,小的闪若银光。 她不仅不怕,还能驯养蛇。 “我不怕。”夏芙牵着她要回屋,“娘给你泡壶花茶,给你压压惊。” 程亦安却是好奇极了,立在台墀没动,指了指那茂密的花房问,“这里有多少条蛇?” 夏芙想了想答道,“一百多条吧...” “走!” 快走! 程亦安待不下去了。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回到正院,夏芙让她坐下,程亦安忍不住环顾四周角落,离得这么近,夜里真的不会爬进来吗? “娘,那些蛇真的能乖乖待在后院吗?” 夏芙实在不想吓女儿,但她又不擅长撒谎。 程亦安看她踟蹰的摸样,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她两眼望天。 这一夜陆栩生回来,便瞧见程亦安躲在罗汉床上,明明困得眼皮打架,却不敢上床。 “这是怎么了?”他问守在一旁的如兰。 如兰也满脸迷糊,朝他福身道,“回二爷,二奶奶回来便是这般,看哪儿都害怕,仿佛怕什么虫子爬进来。” 陆栩生环顾一周,严肃问,“屋里进虫子了?” 如兰摇头,“奴婢带着人寻了三遍,没发现一只虫子,方才又熏了一遍驱虫香。” 程亦安终于等到他回来,心里踏实不少,“快去沐浴,洗好了陪我睡。” 陆栩生道,“我方才回来出了一身汗,已在书房洗过。” “那就快抱我去架子床睡觉,我困死了。” 如兰连忙垂眸退下。 陆栩生接住她伸过来的双手,将她抱起往架子床走,程亦安紧紧搂着他,上了床也不肯撒手。 她神情明显不对劲。 陆栩生将她搁在床榻,脖颈被她双臂圈着,被迫压下身来,悬在她上方问,“你到底怎么了?” 程亦安眼巴巴望着他漆黑的双眸, “陆栩生,若是我会养蛇,还能驯蛇,每日跟一屋子蛇待在一处,你还愿意娶我吗?” 陆栩生:“.....” “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要问这种刁钻的难题?” 看吧,连陆栩生都怕。 程亦安对云南王的崇敬到无以复加之地。 不是什么人,都配跟她娘过日子。 “我娘养了一百多条蛇。” 陆栩生:“......” 对云南王顿时肃然起敬。 翌日上朝,皇帝当殿接见云南王。 陆栩生的眼神不住往云南王身上瞄,这辈子他很少佩服什么人,但云南王绝对算一个。 散朝后,文武官员三三两两从奉天殿迈出,有人留在奉天殿前的廊庑与司礼监的官员叙话,有人立即回衙门当差,陆栩生行至丹墀正中时被兵部尚书拉住了,两个人刚议完事,陆栩生见前方台阶下行来一人。 一席仙鹤补子绯袍,裙带当风,气质遗世独立,非程明昱不可。 陆栩生立即拱起衣袖朝他行礼, “岳丈大人。” 这时,一双手快速伸过来,将陆栩生扶起。 “诶,咱们翁婿一场,不必客气,不必客气,栩生,方才多谢你替我说话。” 陆栩生僵了一下,慢腾腾抬起眼,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正前方的程明昱。 程明昱手里还抱着那块笏板,长身玉立,眼神无波无澜看着这边。 陆栩生暗叫头疼,目光移至热情的云南王身上,干笑道,“王爷言重了,陆某方才所说乃是常理。哦,对了,来,在下给您引荐引荐...”他撩袍往程明昱一指, “这位是....” “诶,还用得着你引荐,”云南王早就发现了程明昱,将陆栩生手腕一按, “栩生小瞧了本王,程家当家掌门人,都察院首座,本王岂能不识,” 正待拱袖与程明昱见礼,却见陆栩生清了清嗓,看热闹不嫌事大道, “他是陆某的岳丈,安安的亲生父亲。” 云南王:“.....” 目光顿了那么片刻,再度调转至程明昱身上,变得锋利。
第66章 你不去见芙儿吗?…… 程明昱名贯四海, 云南王虽不熟悉却还是耳闻的,早些年入京见过几回,是极有风度的人物, 每每他与朝中有龃龉, 程明昱从中斡旋, 云南王对他一直甚是推崇, 赞他德才兼备,有国士之风。 但得知他是程亦安的亲生父亲, 那就是夏芙先头的男人。 云南王那一股子火就从脚底窜至眉心。 那一张和气的脸,霎时血雨腥风, 眼如刀斧, “你就是害阿芙跳崖之人?” 云南王嗓音压得很低很沉, 也仅仅是身侧程明昱与陆栩生耳闻。旁的臣工见这边似有争锋,虽好奇却远远避着不敢靠近。 夏芙出事,程明昱一直自责, 当着云南王并未否认,“是。” 陆栩生见他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顿感不妙。 果然, 那云南王目露狠厉, 捏着拳头就往程明昱面门砸去! “不可!” 陆栩生断喝一声,探身往前一掠,一招擒拿手握住云南王的拳头, 挡在程明昱跟前,对着怒火中烧的云南王沉声道,“王爷弄错人了,此事与岳父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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