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能认,这绝对不能认,“这是没有的事,你别瞎诬赖我。”大老爷气得跳起来。 心知百口难辩,他忽然指天为誓, “二弟,哥哥对天发誓,绝不是我,否则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那程明祐见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将他丢下,阴森森的面孔调转视线往三老爷程明同逼来,一连将那程明同给逼退数步,最后拎着他胸襟冷讽, “那就是你?” 对着大老爷这位兄长,程明祐尚且还有几分忌惮,到了弟弟这里,他便是凶相毕现,如同一只随时能咬人的狂狮。 那三老爷程明同苦着脸,哭都哭不出来,“二哥,真不是我,不是我呀...”他性子本就懦弱一些,像极了当年的四老太爷,此刻战战兢兢的,连嘴唇都在打抖。 程明祐见他满脸心虚,眼珠子差点爆出来,“怎么不可能是你?兄长当年已娶妻,那金氏定不答应他兼祧,只有你,只有你当时未婚,你性子又软,我母亲让你做什么,你自是拒绝不得,所以霸占芙儿,生了这个孽畜的是你不是?” 他抬手,白皙手指跟尖刺似的指向程亦安。 指节分明,青筋暴露。 程亦安看着那根戳在面门的手指,脸色一点点白下去。 终究还是瞒不住了是吗? 这一日还是来了。 而就在这时,一道无比清正挺拔的身影忽然从后方越过来,只见那人捏着程明祐手指用力一折,将他整个人往前掀出,护在程亦安身前沉稳出声, “是我。”
第17章 即日起,安安与四房再无…… 午时起, 奉天殿的上空便浮现一层层鱼鳞云,彩阳渐而晕成团团光晕,已不复朝晨的绚丽。 胶州大案一起, 引起北齐震动, 一刻钟前, 八百里加急送入皇城, 已有铁骑在宣府外频扰,与其同时, 江州一带突发罕见瘟疫,有蔓延江浙之势, 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害得皇帝午膳都不曾用, 迅速召集文武肱骨来殿, 询问对策,殿内静若无人,十几位绯袍大臣躬身默立, 纷纷眉头紧皱无一人吭声。 终是有人耐不住,嘀咕几声, 起了兴头, 少顷众臣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建言献策, 只是顾着这头顾不着那头,皇帝均不满意,直到有一人执笏越众而出, 行至殿中朝皇帝遥遥一拜, “臣以为此间看似内忧外患,实则只江州一事可称之为忧,北齐胶州不足为虑,无需冒然应对, 操之过急。” 这话如一缕春风抚平皇帝心头的烦愁,皇帝很有兴致,立即问, “程公何以见得?” 只见殿中那清隽男人缓缓抬起脸,这是一张任何时候看过去依然让人惊艳的面庞,骨相清俊,皮相贵气,眼似沉着一团幽光,有着刚柔并济之美。 偏他身形清正似松,绯袍加身,无风而动,任何时候立在人群,均能天然般与他人屏开,有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超拔,这等气度也难怪几十年过去了,“风华绝代”四字,也仅仅用于他一人之身。 程明昱静静望了皇帝一眼,并未立即开口,皇帝明白了,这是要密议。 于是皇帝立即拨了拨拇指处的扳指,淡声道, “诸位爱卿先退下,程公随朕来御书房。” 片刻,程明昱跟着皇帝往东偏殿去,跨进御书房门槛时,皇帝侧脸问了内侍一句, “栩生怎么还没来?” 陆栩生在皇帝这跟亲儿子似的,甚至比宁王还得得宠。 那内侍答,“世子陪宁王殿下去城南大营巡兵去了,说是得申时方回。” 皇帝轻轻啊了一声就没再说话,随后君臣进入御书房,皇帝落座后示意程明昱也坐,程明昱立着未动, “《孔令》有云,‘臣不敬君,则天威不立,天威不立,则四海难夷’,臣身为左都御史,诸臣之首,当做表率,忠君,敬君,慎言,慎行。” 瞧,就是这么个将规矩刻在骨子里的人,任何时候不骄不躁,不卑不亢。 皇帝失笑摇头。 程明昱声望隆重,门生故吏遍天下,身为皇帝心里难免有些忌惮,可就是程明昱这个人,他极有人格魅力,实在叫人恨不起来。 啃朝中最难啃的骨头,生死置之度外,从不居功自傲,不徇私,不结党。在内对皇帝毕恭毕敬,简在帝心,在外中正明辨,通达治体,像是一部行走的大晋律法,有他在,朝纲不乱,他这个皇帝坐的很舒心。 更难得的是他人品贵重,克己自省,上负江山社稷,下负家族兴衰,不知私欲为何物,为世家楷模。 “这世间若只剩一位君子,非程公莫属。” 那程明昱听到“君子”二字,眼神忽然变得苍茫,好似有一片阴霾覆过,发出一声极低的自嘲,“臣不敢当君子二字。” “哈哈哈,程公此言,将世人置于何地呀。” 皇帝只当他自谦,没往心里去,挪了挪桌案镇纸,正色问,“程公说说,北齐如何应对。” 程明昱回神拱手道,“今晨臣与陆佥事议过此事,有一个主意,请陛下斟酌。” “程公讲。” “明面上遣一人前往北齐议和,做谦让之态,私下顺着胶州之案的线索,着心腹私通北齐,北齐有两座城池乃大齐赋税之源,其一乌兰城,此城专造民用铁具,可着人暗地里在这收购铁具,抬高物价,则北齐工匠均弃弓箭武器而锻造民用铁具,军备废弛,其二乃库宁城,此城倚靠东北深山老林,皮毛生意冠绝天下,亦可着人在此 地收购皮毛,尤其是马皮马毛,则北齐御寒之物均会外流,战马损伤,不出三年,北齐战力下滑,不战而屈人之兵。” 北齐与大晋不同,大晋盐铁官营,而北齐全民皆兵,所有武器和战马均由战士自个儿配备,一旦战马损耗,武器不够,北齐铁骑便如折翅的鸟。 程明昱与陆栩生不同,陆栩生善战,敢战,但程明昱始终怀悲悯之心,上兵伐谋,不到万不得已不出兵,将士的命也是命啊。 皇帝听到最后,捋须长笑,“程公之阳谋,当世无人能及。” 程明昱神色依旧,只垂首道,“陛下谬赞,至于江州,可命太医院组建一队防疫人马,由禁军护送南下,先隔离封山,再行救治....” 程明昱话未说完,皇帝叹道,“江州乃赋税重地,一旦瘟疫蔓延后果不堪设想,遣禁军和太医南下并不难,可难的是已近年关,国库空虚,急缺物资。” 程明昱听到这里,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道,“国有难,臣下不得不为君父分忧,程家前不久刚将所有春租收起来,臣取其五捐献国库,用于赈灾。” 皇帝闻言做慨然状,立即起身绕出御案,来到程明昱跟前,抚着他肩头, “卿乃社稷之臣。” 程明昱连忙垂首,“臣不敢当。”心想,您将亦彦安插在户部,不就是这么个目的么。 程亦彦管的就是国库收支。 皇帝当然不会心虚,臣子终究是臣子,一切皆为君为朝廷服务。 再看程明昱,今年四十有五,体态清隽,气度清越,面颊无丝毫赘肉,通用官袍穿在他身上恍若为他量身定制,观之,赏心悦目,也难怪皇妹痴迷他达三十年之久,反观他自己,明明比程明昱还小些,却已大腹便便...皇帝心里懊恼一声,后退一步负手道, “今日老太君大寿,朕却将你从宴席上拽出来,心有不忍,趁着时辰还早,程公快些回府宴客吧。” 程明昱也不再耽搁,再施一礼,退出了御书房。 出了门槛,迎面一股寒风扑过来,云层彻底遮住了苍穹,程明昱望着那层乌云,眼底的光也随之慢慢散去,双目沉沉如同填平不了的深渊,漫步离去。 程明昱素来自律,白日卯时起前往都察院处置公务,下午申时初刻回府料理族务,夜里亥时初刻安寝,几十年如一日,若非特殊情况,从无更改。 他就像是矗立在天地坛旁的那块晷表。 严谨.....无趣。 申时初刻到,该回府了。将将出午门,登上马车,随侍打前方急马奔来, “家主,出事了,那四房的二老爷在议事厅闹事呢。” 程明昱一愣。 这一日还是来了....也终于来了。 不做迟疑当即弃车骑马,往程府疾驰而去,来到南府大门前,果见门槛内外人头攒攒, 众人见他翻身下马,立即恭敬让出一条道, “家主好。” “给家主请安。” 晚辈纷纷见礼。 众人望着这位族长恍若高山仰止,无比敬畏,心想族长出面收拾闹剧来了。 然而,他们看到的是程明昱越至程亦安跟前,将程明祐掀翻,对着他没有丝毫迟疑地说, “是我。” 这两个字并不重,却足够清晰地传达到在场每一人耳中。 现场鸦雀无声。 程亦安望着这道从天而降的背影,脑子像是被塞入浆糊,几乎已无法思考。 这道背影,她当然不会陌生。 如果说大晋朝廷有两道脊梁,一道是陆栩生,一道便是堂伯父程明昱。 而此刻那个让程家所有人敬畏如虎的堂伯父,矗在她跟前,告诉所有人,他是那个兼祧她母亲的男人。 怎么可能? 谁都可能,不可能是他呀。 程明祐被程明昱折断了一根手指,脊背撞在石阶上,疼得他额尖细汗直冒,直打哆嗦,他顾不上伤势,忍痛抬起龟裂般的双目,视线如刀直碓上来, “是你?” 程明昱面无表情看着他,语气平稳依旧,“从此时此刻起,安安与你再无任何瓜葛,你若再出言不逊,滚出程家。” “呵...”程明祐扶着台阶慢慢直起身,步子踉跄来到程明昱跟前,他借着一步台阶与程明昱目光直挺挺接上,齿尖仿若要咬出一丝血来,眯起眼,满嘴嘲讽,“我滚出程家?” “程明昱,我以为你会觉得对不住我!” 程明昱脸上掀不起丝毫情绪,“没有任何人对不住你,你出事的消息传来,你的母亲和你的妻子悲痛欲绝,整日以泪洗面,而你躺在边塞草原醉生梦死,你有足足一年时间递个消息回来,那时你做什么去了?” “我没有!”这才是程明祐后来每每想起最懊悔的事, 他忽然咆哮起来,“我不知我出现在朝廷牺牲官员的名录中,我以为....” 程明昱无情地打断他,“每位出征官员身上均佩戴符牌,而你的符牌落在战场,打扫战场的将士当然将你列入阵亡之列。你的符牌不在身上,你自个儿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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