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急得跳脚,她的谋划好不容易见了真章,岂可中道崩殂,“明昱,我不答应!这些年我待安安如何,你是看在眼里的,让她住最好的院子,吃最精致的小食,我的亲孙女通通靠后,若非我悉心教导,又如何养出这么天真烂漫的姑娘来?” “至于今日之事,我也给你交代。” 老太太凄色一收,扬声道, “来人,将那苗氏捆起来,送 回老家看着,永不入京,芊芊也跟着回弘农,交予老嬷嬷教导!” 立即便有管家进来,带着几个婆子将那苗氏和程亦芊带下去了,那苗氏嘴里还不老实, “什么大户人家干得什么龌龊事!” 可惜很快她的嗓音被闷在一团棉布里。 紧接着老太太看向程明祐,含痛道, “至于明祐,他也不配留在京城,庆儿往后由我亲自教养,而你们一家三口,便去弘农服罪,往后不必回来了。” 后面这话便是与程明祐说的。 很显然老太太已经放弃了程明祐这一支。 那苗氏的儿子程亦庆含着泪跪在门口给老太太磕头,“孙儿谨遵教诲。” 料理完这些,老太太拂去眼泪,与程明昱道,“如此,院子里都清净了,安安归宁也无烦心事,你满意了吗?” 可惜这位素来严谨克制的男人,眼底闪现几分散漫和无情,“已经迟了,我不会再给任何人欺负安安的机会,族谱在我手里,我行族长之权拨乱反正,你无权过问。” 程家族规纵然森严,可族长有一票否决之权。 他盼这一日盼了不知多少个日夜,朝思暮想,若非顾念她们母女声誉,早早就将孩子认了回来。 老太太气死了,将拐杖一扔,在地上发出一阵尖锐之声, “你这是要逼死我!” 程明昱可是在各国政要之间纵横捭阖的男人,程家族内这点阵仗压根不在他眼里,他看都没看老太太一眼,转过身,目光缓缓落在程亦安身上,清湛的眼神在那一瞬恍若触及岩浆,化为漪漪温水,他喉咙蠕动片刻,慢慢来到亦安跟前, “苹苹....” 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以父亲的身份站在她跟前。 绰绰约约的光芒浇注在她周身,还是那张玉雪可爱的脸,一如幼时。 “苹苹,你愿意跟着爹爹回长房吗?” 苹苹... 程亦安神色晃了又晃,视线落在他肩头不曾上移, 苹苹这个字眼她已多年不曾听到,少时祖母气她顽皮,偶尔还斥她几句“苹丫头”,待她长大后就再也没人唤过。 她记得祖母提过,这是她母亲给她娶的乳名,她闺名“亦安”,小字苹苹,寄托着父母美好的祈盼,期盼着她平安顺遂一辈子。 “亦安”二字是她父亲所取,所以这个父亲是堂伯父吗? 也庆幸她经历了两世,知道整个事情经过后,她比预料中要平静许多。 她也如是平静问他,“那我娘怎么办?” 她记在哪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母亲何以自处,她不想让那个善良温柔的女人在死后被人说道。 程明昱心头沉痛,喉咙剧烈翻滚一阵,慢声开口, “若是你母亲在天之灵愿意,我迎她牌位过门,再将你记在她名下如何?” “我呸!” 这下那程明祐又挺了尸,狼狈地站起身,阴狠盯着程明昱, “你做梦,芙儿是我妻子,你休想得到她,哪怕是牌位,你也别指望。”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心腹小厮去取来夏氏牌位。 程家宗祠供奉着列祖列宗,位置也有限,许多偏房的小支牌位就搁在自己院子里,夏芙的牌位就供在四房内的小祠堂内。 片刻那小厮捧了来交给程明祐,程明祐将之抱在怀里,一屁股坐在地上,跟个无赖似的盯着面前的虚空, “芙儿是我的,谁也别想带走她。” 程亦安见状不怒反笑,三两步上前来, “您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她嫁了你,可不是你的附属,她既然最后选择跳崖自尽,也意味着她想脱离这个苦海,不想留在程家。” 身为儿女,她不能为母亲尽孝,唯一能做的便是遂了她临终心愿,帮着她离开程家这个牢笼。 主意已定,程亦安长出一口气,正色道, “程明祐,我代我母亲与你提出和离,我要将我母亲的牌位移出程家!” 程明祐闻言只当笑话般,别过脸去,“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答应,谁也不想取走她的牌位。” 然而这时,一道嗓音从外送了进来,清清朗朗,掷地有声, “由不得你不答应!” 只见陆栩生一身紫褐武服阔步迈进议事厅,腰间系着一条犀纹革带,裤腿也扎入乌靴中,衬得他长身玉立,别有一番英武轩昂,还是早上出门的模样,可见他该是打衙门直接来的这,程亦安看到他心里莫名定了下。 陆栩生用眼神安抚妻子,随后来到她身侧,愧色道, “我来晚了些。” 程亦安鼻尖莫名发酸,摇了摇头。 陆栩生看了一眼立在程亦安另一侧的程明昱,心里微微一哂,整了半日他早早将正儿八经岳父给得罪了。 眼下也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他视线移向程明祐, “二老爷,你口口声声维护岳母,可你桩桩件件却将她陷于不义之地,岳母为你守丧之时,你却与旁人风花雪月,你扪心自问,你配做她的丈夫吗?” 那程明祐却没理会他这茬,而是冷笑问, “陆栩生,你今日也得知了真相,程亦安这样的身份,你还能接受?” 陆栩生闻言长笑一声, “还真是笑话了,我陆栩生娶的是程亦安这个人,无论她从哪里来,无论她是何出身,入了我陆栩生的门,就永远是我妻子,谁也说不得她半个字。” “甚至只要她高兴,这个程字,她亦可扔去!” 那程家几位族老听了顿时大怒, “你简直大逆不道。” 陆栩生浑然不在意,“我可不比你们,满嘴之乎者也,说着最道貌岸然的话,做着最龌龊的勾当,生生将个妇道人家给逼死。”陆栩生不欲与之分辨,抬手伸向程明祐, “请二老爷将牌位还于安安。” 程明祐死猪不怕开水烫,阴沉着脸睨着陆栩生,“你一个外人,也敢来插手我们程家的事。” 陆栩生不疾不徐回,“俗话说女婿是半子,岳母老人家膝下没有儿子,她的身后事就合该我这个女婿来料理。”说着他叹了一气,“陆某眼里只论是非对错,可别拿那些世俗规矩来压我。” 随着他话音一落,抬手往程明祐手肘一震,那牌位便离了程明祐之手往半空抛来,陆栩生就靠着这一手轻轻松松将牌位取到手。 那程明祐捂着手肘疼得弯下腰脸色都白了, “你...你简直目无尊长!” “那也要看你像不像尊长!” 对付程明祐这等无赖,还就得陆栩生这样的“兵痞子”。 程亦安见状连忙扑过来,无比宝贝地将牌位接过来抱在怀里。 陆栩生取到牌位后,又与程明昱商议, “程大人,岳母遗愿要离开程家,四房二老爷看是没可能亲自写放妻书,敢问程大人,您身为族长,有权写一份和离书吧?” 让程明昱来做这个事,其实并不厚道,但陆栩生顾不上,只要将牌位移走,岳母便清净了,至于程明昱和程明祐之间的官司,就与他陆某人无关了。 程明昱当然看穿陆栩生的打算,他倒是没有迟疑, “好,我来写。” “你敢!”程明祐最恨程明昱,恨他与芙儿有过肌肤之亲,“你有什么资格写?仗着你是族长便为所欲为。” 程明昱没有理会他,吩咐身侧管家取笔墨,而这时,老太太却突然开口, “安安,这份和离书不如由我来写。” 大家均吃惊地看着老太太。 那程明祐更是跟疯子似的要阻止,程明昱身后的管事立即扑过去将他给摁住了。 老太太实在太擅长权衡利弊,“安安,我是你母亲的婆婆,这份和离书我来写,比明昱更名正言顺,” 程明昱毕竟与夏芙有过夫妻之实,难免会被人说有徇私之嫌。 “我想你也期望你娘清清白白离开程家,对吧?祖母没有旁的,只有一个请求,你留在四房,哪怕只要一个名分也无妨....” 程明昱显然不可能答应,皱着眉正待开 口,忽然一道声音唤住了他, “明昱。” 北府老太君由媳妇们搀着进了议事厅,她来到程明昱跟前,安抚儿子, “明昱,从长计议。” 她目光在不远处的程亦安身上落了落,柔柔静静的姑娘,脸色还有些发木,显然还没从身份剧变中缓过神来,老祖宗心疼地叹了一声,跟程明昱道, “我知你等这一日等了许多年,盼着孩子唤你一声爹爹,可眼下不宜操之过急,给孩子一点时间,等她慢慢接受你。” 说完,老太君扭身看向四房老太太,语气一变, “四弟妹,你这些年照顾安安辛苦了,但我们长房也没亏待你,安安不欠你的,如今安安得嫁良人,已不是你我能左右,四房也好,长房也罢,都是程家,她始终是程家女,这一点无可更改,弟妹何必苦苦相逼,惹得孩儿对程家心生抵触?” “我的意思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安安要的和离书,你给,名正言顺,这份情我和明昱记着,至于族谱,由安安自个儿决定,如何?” 不愧是老祖宗,眼界心胸很不一般,这番话说得四房老太太驳不出个不是来。 老太太心知这是北府老太君的缓兵之计,她狡猾得很,以此计博取安安好感,好叫安安早日认祖归宗,也难怪,眼下的安安可不是闺阁女,陆栩生方才那番话让她有绝对的底气不稀罕程家女的身份。 其实今日被那个混账一闹,已是功亏一篑,长房无日不盯着,只待寻到契机便顺水推舟将人认回去,可恨十几年的谋算断送在这里,老太太再不甘心也已是回天乏力。 手里最后一点筹码,干脆当做人情送出去,至少安安还能念着十几年的养育之恩,维持住人情脸面。 “罢了.....”老太太扶着额,身子跌坐在圈椅里,人一瞬像是老了许多, “好,安安要的,我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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